第三十八章

    遺珠遙遙地望著那個人。

    他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半個身子都落在陰影裏。

    他身著一身玄色綢杭直裰,身姿筆挺,氣質非凡。神情隱隱有些孤傲,高貴淡漠,比之花禦一的矜貴,更添三分冷峻。

    遺珠以為,他的相貌在自己腦中應該已經十分模糊了。

    可是當她真正見到慕容胤時才發現,她一眼就能將他認出來。

    雖然他和小時候的氣韻,已經沒有半點相似了。

    阿彌陀佛,佛祖請原諒!之前遺珠對花清詞,隱瞞了一丟丟的事實。

    就是她雖然已經記不清慕容胤的長相,但是他們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她還是隱約記得一些的。

    那一年遺珠大概六歲,慕容胤比他大三歲,那就是九歲左右。

    九歲的慕容胤隨他的生母迴燕國省親。沒錯,慕容胤的生母宋妃是燕國的世家小姐,是遺珠母親的手帕交。

    說起來遺珠第一次見慕容胤,也是在一處池塘邊。不過那個時候的慕容胤,可要比現在狼狽許多。

    當時母親聽說遺珠在湖上遊船,就讓人帶慕容胤過來和她一起玩兒。

    結果他上船的時候突然失去平衡,掉進了水裏。而且,他還不會遊水。

    遺珠至今仍然有印象,當一身黑衣的慕容胤被人從水裏提出來的時候,他簡直就是一隻活生生的落湯雞,還是隻小烏雞。

    當年的那隻小烏雞,是怎麽長成如今這般模樣的呢?

    遺珠不知道,她也沒興趣知道。

    她隻能盡快收迴自己的目光,匆忙間低下頭去,企圖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

    她能認出慕容胤,是因為她知道慕容胤會來,而且在這邊疆小城必然再也不會有幾個像他這樣的人物。

    不過她並不覺得,慕容胤會認出她。

    畢竟世間女子多如牛毛,遺珠就不信了,時隔十二三年,慕容胤還能把她認出來。

    果然,慕容胤的目光隻是蜻蜓點水般地落在遺珠身上一瞬間,就轉向了花清越,“貴妃娘娘,天色已晚,明日還要趕路,不知您是就在官衙落腳,還是先迴驛館?”

    原本花清越是想迴驛館去的,畢竟她是已嫁之女,理應與婆家人同住。

    不過花清越看看遺珠,又看看花禦一,不禁對他們的關係感到十分好奇

    ,突然就不想迴去麵對那個難伺候的趙國公主了。

    “太子殿下若不介意的話,本宮今日就暫且在這裏住下了。”反正也就這麽一晚,明日之後兩國隊伍一起出發,無論是住驛站還是紮營在野外,都會住在一起。

    慕容胤淡淡道:“當然沒有什麽意見。”說罷向花禦一姐弟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多看遺珠一眼。

    遺珠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

    “紹儀,”慕容胤走後,花清越看了遺珠一眼,開口笑道:“我聽說這是步先生的女兒?你怎麽讓人家姑娘做小宮女伺候你,還對人家那麽兇啊?”

    “就是就是就是!”遺珠見花清越為自己說話,隻覺找到了青天大老爺一般,恨不能抱住花清越的大腿求她給自己伸冤,“公主殿下您不知道,遺珠自打進宮以後,又要伺候殿下筆墨,又要輔助殿下治療,有時候還要給殿下做宵夜,每個月卻隻得二兩銀子!您說遺珠圖什麽啊!”

    她的聲音軟軟的,伴著夜風吹來,溫柔地落在人的心上。

    花清越責怪地看了花禦一一眼,道:“紹儀,步姑娘說的可是真的?你怎麽能這麽欺負人家呢?”

    “誰、誰欺負她了?”花禦一瞪起眼睛,看向遺珠,威脅似的說:“本、本王欺、欺負你了?”

    如果把她推到牆上,壓到地上,威脅她不聽話就要非禮她還不算欺負的話,那遺珠真是不知道什麽叫做欺負了。

    可是這些話,她也不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不然隻怕花清越就要做主,把她開了臉送給花禦一當通房丫頭了。

    她隻好委委屈屈地說:“沒有,是遺珠胡言亂語了。殿下待人極其親切,極其和藹,極其可親!遺珠隻恨自己生不出三頭六臂來,日日夜夜服侍殿下。”

    花禦一俊臉一紅,不自在地斥責道:“你、你胡、胡說什、什麽!”

    “好了紹儀,”花清越笑了笑,溫聲說道:“不知怎的,我覺得和步姑娘很是投緣。你要是舍得,可否把步姑娘借給姐姐一晚?”

    花禦一忙道:“隨、隨便!反、反正她本、本來晚、晚上也不、不來我這兒。”

    “是麽?那我可就把人帶走了。”

    花清越知曉自己這個弟弟的怪脾氣,他從小就不喜歡有外人近身,連自個兒的奶媽子都給打發了出去。為此徐皇後不知多心急,生怕花禦一一不小心就真的瞎了

    眼、昏了頭,真的和國強搞在一起。

    可花禦一身邊也不能沒有個伺候的人,因此就算皇後忌憚著國強,也還是暫時把他留在了花禦一身邊。

    此時遺珠已然靠岸,花清越近距離看她,愈發覺得遺珠生得清麗無雙。與花禦一站在一處,可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不過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遺珠在花禦一身邊有些日子了,徐皇後也沒做主把遺珠賜給他。想來皇後這樣做,必然有她自己的原因。這個不急,花清越打算迴宮後再慢慢問她的母親。

    花禦一見花清越當真要把遺珠帶走,不知怎的,他莫名有點擔心,禁不住叮囑了一句,“皇、皇姐。這、這丫頭傷、傷了腳,沒、沒什麽、沒什麽用處。”

    遺珠一聽這話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感情他還真是把她當丫鬟使呢!

    花清越卻聽出些許不尋常的意味來。她又笑了笑,看了遺珠一眼,對花禦一打趣道:“你放心,我不會累著她的,就是請她到我那裏一起玩玩兒,說說話。明日一早,我就完璧歸趙,把人好好兒地還給你。”

    花禦一才不想弄出一副自己好像很在乎遺珠的樣子,他連忙望著天,不自在地說:“皇姐想怎、怎麽玩就、就怎麽玩,玩多、多久都、都可以,不、不必顧慮我。”

    遺珠內心翻起白眼無數,真想對著花禦一狂吼一聲“玩個蛋啊”!但是一想到端莊典雅的大公主就站在自己身邊,遺珠便下意識地端了起來,裝出一副特別大度特別平靜的樣子。

    花清越拉著遺珠往自己臨時落腳的房間裏去,親熱地笑道:“你別見怪,本宮這弟弟就是這麽一副怪脾氣,越是對關心的人就越是沒什麽好氣。但本宮看得出來,他對你很是特別呢。”

    遺珠隻覺得自己的心跳一陣快過一陣,花清越說的這個可能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隻是每次一想起便被自己拚命地壓製了下去。

    她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隻覺得這樣是不應該的。

    花清越見她不說話,隻以為她是害羞,便和煦地笑道:“你這樣的人物,做宮女實在可惜。若你不嫌棄紹儀有說話不利索的這個毛病,就做他的枕邊人伺候他可好?你也知道,紹儀身邊一直沒有個女子照顧,母後為這事不知有多心急。”

    遺珠心頭一跳,忙道:“遺珠惶恐,不敢伺候殿下枕席。這話……還請公主以後不要再提。”

    花清越看著她,若有所思。

    其實在弄

    清楚皇後為什麽沒有安排他們在一起之前,花清越是不會擅自做主做什麽的。

    她說這話,主要還是為了試探遺珠,看她有沒有那個攀龍附鳳的心思。如果有,花清越就能大概推測出來,皇後八成是怕遺珠仗著美色不安分,帶壞了花禦一。

    可看遺珠的反應,倒真的像是不想跟著花禦一的。

    這又是為什麽呢?

    花清越想了想,道:“你年紀小,怕是不知情。我們魯國如今就隻有三個皇子。大皇兄風流成性,荒唐不羈,成不了大器。三弟不過牙牙學語的年紀,又是庶出,構不成紹儀的威脅。魯國的皇位,將來八成是要由紹儀來坐的。你若跟著他,就算做不了皇後貴妃,封個嬪位還是不成問題。若是再有了子嗣……”

    遺珠見花清越都想到那麽久遠的問題了,連忙喊停,“公主殿下!請恕遺珠無禮,如今陛下健在,又怎好說起龍馭賓天之後的事情呢?還望公主慎言。”

    花清越被她噎了一下,竟是不知說什麽是好了。

    遺珠說的沒錯,她這話或許是說的太早了。可說句老實話,這也是實情。

    畢竟魯國的皇帝年紀已經大了,他年輕時征戰四方,身上落下了一堆毛病,過了中年之後全都一氣找了上來,每十五日起身上一次大朝會都成問題。

    立太子,恐怕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

    “罷了,你既然不愛聽,本宮也不自討沒趣。”花清越也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連忙轉換了話題,“這次本宮從趙國迴來,帶來不少趙王賞賜的金銀首飾。本是打算送給本宮以前的那些個小姐妹們,現今遇到步姑娘,瞧你照顧紹儀也是辛苦,不如先讓你選幾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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