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琬坐在床頭,一手搭在芾兒的額上,輕輕撫弄著她的頭發。這孩子最是淘氣,下午背著米蘭在池塘邊玩水,著了風,迴來立刻就發熱了,帶到校醫那裏打了兩針睡下,現在出了一頭汗,靜琬懸了半天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黑夜擁有讓所有情緒都出來透氣的氛圍。從這個意義上說,白天是一座牢籠。五光十色的信仰和抱負,在陽光下爭相逞現,黑夜卻吸收了其後所有的陰影,還有那些深不見底的愛情。

    靜琬不願去迴想沛林的懷抱和吻,哪怕是片刻的溫存,都會讓她的心長久的沉溺。也許纏綿過後的分離,比孤獨更令人難以忍受吧。她拉開了床頭櫃上的抽屜,裏麵是那本封麵已發黃的《複活》,她熟練的翻到了某一個頁碼,他的相片掉了出來。她用手指摩挲著他的眉眼,唇線,甚至鬢角,不可否認的,他是個美男子,即便常常是那樣的嚴肅。正是這樣一張肅穆的軍人的麵龐,笑起來足以使日月無光,哭起來足以令肝膽俱碎。麵對他要做到不愛,不恨,不憐,不怨,實在是太難了。

    “媽媽,您看什麽呢?”芾兒嬌嗲的聲音在耳邊嚷嚷起來。

    靜琬慌忙合上手中的書,“你怎麽醒了?”

    “我想尿尿,媽媽。”芾兒疑惑而無辜的嘟著小嘴。

    “還難受嗎?”靜琬摸摸孩子的臉,心裏湧起一股憐愛。

    “頭已經不疼了,媽媽。”靜琬望著那漆黑的眸子,想起了沛林的眼睛。

    “芾兒乖,咱們先起來尿尿,然後再好好的睡一覺,明天早上啊就完全好了。明早媽媽帶芾兒和姐姐去吃小餛飩好不好?”

    “好,芾兒好久沒吃小餛飩了。芾兒還想吃蛋糕。”

    “好,媽媽請芾兒吃蛋糕。”靜琬聽著孩子天真的談話,覺得心裏異常安靜。而此時,在山腳下的複山官邸裏,慕容灃正擁著她的被衾沉沉睡去。那是整座官邸裏唯一能夠使他感到暖意的東西。

    深夜,軍人俱樂部。

    “邱立萬,別再喝了。”沈家平扶起喝的醉醺醺,身子搖搖欲墜的邱侍衛。

    “老子犯什麽錯了,老子犯什麽錯了。”邱立萬嘴裏不停的嚷嚷著,胳膊在空中亂揮。

    “你清醒一點。大丈夫何必為這點事情…”

    “她憑什麽降我的職?不就是總司令和…和她…吵架…我不小心闖了進去嘛…”邱立萬抓起酒瓶,又往嘴裏倒了兩口。

    “你也知道夫人

    的脾氣,你就忍一忍嘛。”家平真不知怎麽勸說他才好。

    “總司令不看重她…她就拿我們撒氣…我們也是人哪…”邱立萬喝高了便無所顧忌,大聲抱怨起來。

    “小點兒聲,萬一再傳到夫人耳朵裏。”

    “家平…我咽不下這口氣呀…你原先是承軍…承軍的人…跟著總司令…步步高升…現在又有個女人…順風順水啊…我好歹跟了程司令那麽多年…這個死丫頭…說廢就廢了我…”

    “你別再說了,也別喝酒了,明天去求求程司令,看能不能…”

    “我不去…你知道嘛…這個女人心腸可真歹毒啊…”邱立萬歪倒在桌子上,喃喃自語。

    “你心裏清楚就行了,何必給自己惹禍呢。”

    “告訴你…她又要殺…殺人啦…”

    “殺什麽人,邱立萬,你喝醉了,我扶你迴去。”沈家平將邱立萬架在肩上,搖搖晃晃的出了門。

    “殺複山小學的一個女人…我聽她和…和瞿漢年說…”

    “說什麽?”沈家平一下子緊張起來,把他放下,邱立萬倚著門就癱倒了。

    “你快說呀。”家平想把他搖醒,“哪個女人?”

    “李……”邱立萬隻說出一個字,就像死豬一樣沉沉的睡了過去。

    靜琬煮好了午飯,又把晨間采來的一把梔子花□□花瓶裏。彌漫在整個屋子裏的馥鬱花香令她想起了從前那個尋到慕容灃的夜晚,在行轅裏也擱著這麽一瓶花,好像是ju花,銀絲蟹爪,不名貴,卻給簡陋的屋子增添了一抹豔色,幾許清香。那時他饒有興致的抽出一枝,說是要叫人在辦公所裏也弄上一瓶來。他的神情快活的像個孩子,因此看了什麽都是好的。那行轅雖一切就簡,由於重逢的心是暖的,屋子裏諸樣什物竟都在她眼中生出一種灩灩的喜色。

    “靜琬姐,靜琬姐。”米蘭從外麵衝了進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怎麽了?”她從那雙焦急的眼裏預感到了bu幸。

    “靜琬,若璃被抓了,早上她帶著兩個孩子去吃小餛飩,忽然來了幾個當兵的…”

    米蘭泫然欲泣,“靜琬,你說會不會跟總司令...有關…”看著她那張瞬間如死灰般蒼白的臉,她不敢再說下去。

    “米蘭,你的槍呢?”靜琬直勾勾的盯著米蘭,盯得她心裏直犯怵。

    “你在說什麽?”米蘭是dixia黨,她不願輕易

    暴露身份。

    “我知道的,我有一次無意看到你放在床底的箱子裏。借我吧,求求你。”靜琬的嘴唇哆嗦著,她用力的咬住,於是慘白裏漸泛出灩灩的紅色來。

    “靜琬你不要衝動。你冷靜一些。我陪你去找慕容總司令,相信他絕對不會……”

    米蘭的話還沒有說完,靜琬已經蹲下身子去把那隻皮箱拖出來,“給我槍,給我槍。”她失神的喃喃自語著。

    “靜琬你不要做傻事,靜琬!”米蘭也跪下去,拚命搖著她想讓她清醒。

    “我不做傻事,你放心,我去問一問他,隻是問一問他,沒有槍,他們不讓我進去。我去問一問他……”

    “靜琬,我絕對不能把槍給你。”

    “那麽我去死。”

    米蘭看見那眼睛裏有一種淒厲而決絕的痛楚,她知道她決心已定。

    “我給你槍,但是我要陪你去。”

    “我要問一問他,要問一問他。”她隻是口中不斷的重複著這句。

    米蘭剛打開箱子,靜琬就摸出了□□。

    “靜琬,你等等我。”她在後麵追著。可是靜琬已然跌跌撞撞的跑出門去。

    複山官邸會議室。會議已經開了三個多小時還沒結束。與會的各位將領參謀長都一臉緊張和凝重。

    “日本人這個打法,是想打通從北到南的大陸交通線。絕不能讓他們得逞。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要集中一切可用之兵力投入黔南作戰,務必收複孤邁山要害。”慕容灃的拳頭在白色桌布上敲得咚咚響,“嚴公,你熟悉黔南的狀況,我任命你為總指揮,即可趕赴前線指揮作戰。”

    嚴運燮“啪——”的立正道,“我這就去黔南,就算拚卻一死也要粉碎日本人的計劃。”

    “我派莊岸和胡學文與你一同前往,胡師長指揮空軍素有經驗,莊公熟知防務。務必配合運燮。”

    莊胡二人也一一領命。

    這時沈家平忽然從外頭氣喘籲籲的闖了進來。

    “總司令,我有要事…”他見各位將領都狐疑的看著自己,就不說下去了。他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把實情跟慕容灃說,最近戰事又吃緊。可是晨間他去複山監獄,守衛說是夫人下了令,任何人不得進去。

    “有什麽要緊的事?沒看見我在開會嗎?滾出去!”慕容灃一個上午都沒見他人影,正要發作。

    沈家平卻並不

    出去,一臉緊張氣色。

    “總司令,沈副官必是有什麽要事相告,不然….”嚴運燮倒很善解人意。

    “跟我出來。”慕容灃在家平背上拍了一下,徑自走到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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