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晚飯總是吃得很晚。鍾叔剛吩咐女仆擺好桌子,謹之和信之倒同時迴來了。程司令帶著允之和惜之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見二兒子一副疲憊神情,便問,“信之,總司令傷勢如何?”

    “子彈離心髒距離很近,好歹是取出來了,可是傷了肺,要康複估計需要一段時間。總算是沒有生命危險了。”信之脫下外套,隻覺腰酸背痛,就跌坐在沙發上。

    “謹之,你怎麽不在官邸陪著沛林?”

    程司令這麽一問,信之也納悶起來,起先聽護士說謹之夫人來了又走了,他還擔心她會找靜琬鬧起來,這一次怎麽這麽反常?

    “我…我有話要對你們說…”謹之看上去也累極了,坐到哥哥對麵,“爹,我要離婚。”

    “你說什麽?”程司令懷疑耳朵聽錯了,女兒對慕容灃的執著他是知道的,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像太陽西升一樣令人匪夷所思,“我知道了,你是生氣他最近總和那個尹靜琬在一起對不對,尹靜琬不是說要和信之訂婚麽?怎麽又跟他搞到一起?信之,我原本就不同意這件事,是你一味堅持,現在弄成這樣,我看你要重新考慮。”又轉向謹之道,“我的好女兒,現在你是慕容夫人,夫妻之間吃吃醋鬧鬧就算了,怎麽會想到要離婚?當初也是你執意要嫁給慕容灃的呀。”

    “不。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爹,我實在是累了,我要放棄他,到法國去。我真的不能忍受這種有名無實的日子了。”謹之低著頭啜泣起來。

    “有名無實?不是你自己跟我說過得很好,沛林最疼愛你的麽?”程司令隱約感到女兒決心已定,大為意外,簡直說不出話來。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謹之,我從前問你多少遍,你都說你們恩愛,原來……”

    “爹,您別問了,難道今天您非要讓我在哥哥妹妹麵前丟光臉麽?”謹之索性捂著麵孔哭了。

    “姐姐,你別這樣嘛。”小惜之還沒完全明白是怎麽迴事,見一向強勢的姐姐忽然這麽傷心,連忙去取帕子來。

    “依我看,既然謹之想通了,離婚也好,本來這樁婚姻就是交易,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分了手難過一時,謹之和沛林反倒都解脫了。”信之在一旁說。

    程司令見信之不但不急,反倒讚成謹之的決定,簡直糊塗了,不知道自己這些兒女們究竟搞的什麽名堂。

    “絕對不行。”沉默多時的允之開口了,聲音不高,

    語氣卻很堅定。

    “為什麽不行?”謹之抬起淚眼看哥哥。允之向來少言寡語,性情冷靜,頭腦現實,一旦說話必是深思熟慮過的。

    “當然不行。謹之妹妹,這件事情斷沒有你說的那麽輕鬆。依我看,你若想去法國休養些日子,調整心情,未嚐不可。說到離婚,恐怕是在胡鬧。”

    “胡鬧?我做事情向來清醒的很,慕容灃既然不可能愛我,我為什麽留在這裏受害。”謹之擦幹眼淚道。

    “這跟愛不愛沒關係。我看你跟慕容灃此刻簡直是被鬼迷了心竅,都在胡鬧。慕容灃跟那姓尹的女人搞在一起有什麽好處,你看春申丟了,下麵還有烏池。我就搞不明白了,他那樣野心勃勃一個人,如今倒扮起情聖來了。說白了,你們兩個人的婚姻是想結就結,不想結就離的麽?慕容灃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了我們程家多少兵力錢財,他算得清楚麽?現在想過河拆橋?謹之你也不想想,因為你是慕容夫人,我們程家得了多少風光,同時也遭多少人嫉妒,如若你離婚了,又會有多少人明目張膽的排擠程家軍,打壓陷害我們。這個馬騎上去了是能隨便下來的麽?慕容灃也不想想,他拋棄了你,就等於斷了他的軍事外援,他拿什麽去跟日本人打?全天下的人都看著他,他倒想拋開一切,我看他是春宵帳裏昏了頭了。像他這樣擔當大任的人居然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真不配做這個總司令。”允之說著說著激動起來,“還有你信之,非要娶那個尹靜琬,我看她根本就不是什麽好妻子的人選,完全是個禍水,把你和慕容灃兩個人搞得神魂顛倒,還想把我們程家搞亂不成?”

    “你!”信之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抓住允之的領子。

    “你們兩個別吵了,”程司令也火了,“謹之,你哥哥說的對,這個婚不能離,你和沛林離了婚,天下是要大亂的呀!還有,信之,你給我聽好了,姓尹的女人不能娶進門,馬上跟她斷絕來往!”

    又是一個夜晚。她已經記不清了,自他們相見之後,在這樣封閉的環境裏度過了多少個類似的夜晚。屋子裏隻開了一張燈。昏黃的燈光映著那張瘦硬的麵龐,顯得他格外瘦削。在她的記憶裏他一直都是這樣瘦硬的身材,似乎從來都沒有胖起來過。他這樣霸道,壞脾氣的一個人,一旦受了傷,發著低燒,失去意識任人擺布的躺在那裏,反倒更叫人心疼。靜琬聽見走廊裏衛兵換崗的腳步聲,想到從前在清平鎮,他合衣攬她在懷中纏綿,隔著昏暗的窗,也能聽見這樣的腳步聲,整齊的,有節奏的響起來。有一日

    調休,沒了這聲音,慕容灃竟整夜也睡不著了。

    他是一個對習慣了的事物尤為依賴的人,在各方麵均如此。少了衛兵的腳步聲都使他不安,何況是少了一個大活人。可他竟默默忍耐了這麽多年,隻將那些瘋勁狂勁深深的埋到心裏去,反噬著自己,這也許就是奪取天下的代價吧。

    靜琬靠到床邊去,撫弄著他的頭發,吻了吻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她是有多心疼他啊,心疼的幾乎忘記了心疼自己。

    春申戰敗,這是上天的懲罰麽?懲罰她對信之的辜負,懲罰他對謹之的無視。他們果然是有罪的啊。她想,千古罪人。日本人的鐵蹄在踐踏這片土地,可是他們卻留戀於溫柔之鄉,隻怪這分離太長久了,長久到一旦重逢就忘記了一切。

    可是無論未來是什麽,她都想陪他一起麵對。

    “夫人,該給總司令擦身了。”護士推著車子進來。靜琬有點不好意思,想必剛才她吻他亦被別人瞧在眼中,臉紅了紅,起身站了起來。手腕處卻忽的一緊,低頭一看,慕容灃不知幾時醒的,握了她的手腕,“不要別人…”他一講話就猛烈的咳嗽起來。

    “夫人,不然您來吧。”護士麵露尷尬之色,遞了毛巾給她。

    “好,你先去休息吧。”靜琬說著,一麵扶了他坐起來,在他背上輕輕拍著。

    那護士小姐知趣的走了出去,還善解人意的帶上了門。

    靜琬替他把枕頭豎起來靠住背,又伸手去接他的領扣。他一臉晦暗的病容,卻被一絲滿足的笑意點亮了,“活著真好。”他沉聲說,這一笑又勾起劇烈的咳嗽來。

    她不得不再次停下,替他拍著肩背,“病著還不正經。”嘴上是這樣說,心裏卻極暖。

    她把他的衣服脫下來,擺在一邊,用毛巾浸了熱水,輕輕的替他擦拭起來。

    水是溫熱的,她的手也溫是熱的,十指柔荑時不時與他身體相觸,無端引出許多綺1念來,沒法控製。那些念頭似乎絲絲縷縷都與肺部聯係著,越是情yu漸起,越是像有幾隻小蟲在胸口撓著,刺痛牽扯出咳嗽來。

    無奈他今日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倒是靜琬善解人意,主動彎了腰在他額上吻了吻,他得寸進尺,待她收迴之時,半路截了她嘴唇,貪婪的吮吸起來。

    “你竟是不要命了。”她嘴裏嗔著,卻也情不自禁的同他吻了一陣。

    外麵有人敲門。

    “進來。”靜琬直起

    身。

    原來是沈家平。他一進來見夫人正在給總司令擦身,臉不覺紅了一紅。靜琬想的卻不是這一樁,她擔心他是來報告春申已失的,拚命向他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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