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就像永遠忘不了你一樣。


    冬季的北方,到處都透露著寒氣,我喜歡這種冷的感覺,這樣就可以冰凍住狂躁的心,就不會再如此的痛。


    清晨,偏僻的山村小鎮上,從睡夢中醒來,隻穿著單薄的睡衣便一頭闖進院子,壓一臉盆涼水,把頭紮進去,沒有感覺,冷與痛相互交融,像水與火的交錯,極寒與極熱的東西相碰,便什麽都不會留下。


    古色古香的小鎮,是落魄和遺忘的代表。或許沒有人會知道世界上還存在這麽一個小鎮,是因為它擁有了落後與貧窮。生長於城市中的少年總在幻想能擁有一處靜謐,有山有水有樹有草有人家,如同陶淵明口中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是他們太自以為是,以為那樣的生活可以掩蓋城市的喧囂,還有那雜亂無章的秩序。隻有真正生活在這種地方的人才懂得它的艱辛與不易。這裏有山,有水,也有淳樸的人家,自然也少不了那古道,還有瘦馬。


    我是生活在北方山村的人,從小沒有玩具,沒有夥伴,沒有快樂,更不會有痛苦。我是個不知冷暖的人,在這裏,我體會不到山裏人應該有的淳樸與善良,或者,他們的淳樸與善良跟我沒有絲毫關係。就像我永遠融入不到他們的喜怒哀樂中一樣。我以為我可以一直這樣冷漠無情形如走屍般的生活下去。或者,很小的時候幻想著,某一天,自己會突然死掉,毫無征兆的,就那麽旁若無人的死掉,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那時,總會不經意的聽到小夥伴們說,人死了是可以上天堂的,那是個美麗富裕的地方,說不定還可以在那裏學習法術,可以看到滿天飛舞的仙子。於是,我開始幻想自己能夠去到那個神聖而且充滿神奇的地方。


    我闖進他們當中,詢問可以去天堂的方法。對於我突如其來的詢問,他們先是驚愕,而後開始嘲笑,一個個顯露出鄙夷的笑,我厭惡他們這種醜陋的嘴臉,而後,便是在肮髒汙濁的謾罵聲中,拉扯,拳打腳踢。


    他們人多,受傷的無一例外的是我。可我不甘心就這樣被他們打,忍受不了他們人多勢眾的高傲姿態,有種狗仗人勢的感覺。當一個小胖子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我順勢從身旁拎起一塊磚頭。他雙手使勁拽著我的衣領,我就像一隻待宰的小雞,就那樣無助的被懸在半空中,連唿吸都有些困難,他猙獰的嘴臉上露出自傲的笑容,那是宣布勝利的微笑,他問我,“小子,服不服!”


    我沒有答話,隻是唿吸越發的急促。


    他說,“好小子有種,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是不知道老子的本事。”


    我沒有給他欺負的我的時間,一塊磚頭,一灘血,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就那麽很無情的把磚頭拍在她的頭上。然後,在其他人的尖叫與哭喊中,倉皇而逃。


    我端坐在堂屋的藤椅上,那是外公年輕時編製的,外公是個老實的山裏漢子,沒有多大的本事,一生辛辛苦苦的生活,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甚至連兒女的婚禮他都沒有看到。外婆每次坐在這把藤椅上時總會默默的流淚,毫不避諱的在我麵前展露她的悲傷。我知道,那是外公送給外婆唯一的禮物,這一輩子,外婆也隻能擁有這樣一個禮物。


    一陣喧嘩聲過後,我便被一群人圍在這把藤椅上。是那個胖子的家人,他們來找我。我低著頭,絲毫沒有了先前的勇氣,我隻能默默的聽著他們口中吐出的肮髒的話語。我沒有感覺,就像一塊石頭,冷暖都不自知,還奢望我能有怎樣的反應。


    外婆在他們麵前哭訴著,祈求他們的原諒,麵對他們的不依不撓,外婆顯得是那樣的無助,單薄佝僂的身體是那樣的令人心生可憐。胖子頭上纏繞著繃帶,不知是不是因為疼痛,總之他的臉有些扭曲,像那田間的牛糞,被人用鐵鍬拍過一樣。他一把推開擋在我麵前的外婆,再次抓住我的衣領,一把把我從藤椅上拉起來,不等我說話,兩個耳光過後,人群消失,隻剩下呆立的我,以及房間中迴響著的源於胖子口中的話語,想要去天堂,那就去死啊,傻瓜!,還有倒在地上因疼痛而呻吟的外婆。


    外婆死了,我不知道她的死是不是跟胖子的推搡有關係,總之,外婆死的時候說了,她的死跟任何人沒有關係,是遠在天堂的外公來接她了,她必須得走,隻是她放不下我,不求我能有多大的出息,隻希望我能好好的活下去,能活下去,她也就心滿意足了。我對外婆的話半信半疑,真的是半信半疑,信的是,外公來接她去天堂,疑的是,她的死跟胖子有關係!


    那是我第一次流淚,那年我十二歲。


    沒有人來參加外婆的葬禮,沒有人來送她最後一程,是我自己,用柔弱的肩膀拚盡全力拉著家裏那輛破舊不堪入目的地排車送走的外婆,我把她埋在一顆茂盛的鬆樹下,有它護著外婆,我放心。


    鎮上有人死了,其他院戶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表現出哀傷與痛惜,可婆婆的死,卻沒有換來他們的可憐,他們依舊我行我素的開懷暢飲,高談闊論,甚至在我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還會收到這樣的諷刺言語。


    “掃把星,克死了父母克外婆外公!趕快滾開我們的小鎮!”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總之我沒有死,而且還活的很好,當然,我自認為很好,隻要沒有死,還活著,能夠唿吸著這個世界的空氣,不就是很好麽?


    無數個夜晚,在這個寂靜的山村裏,耳邊總是會莫名其妙的迴響著很多話語,或是外婆的關心,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外婆就算離開也安心了。還有胖子盛氣淩人的輕蔑言語,就你,還想要去天堂?那就去死啊,死了不就可以去天堂了嗎?還有這個鎮上的一些愛嚼舌根的老女人,我忍受不了她們對我指指點點,滿腹牢騷的諷刺語言,“就他,他就是個掃把星,專門來克人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克人的本領,總之,沒過多久,胖子的父母居然莫名其妙的死了,死的很安靜。村上的人都流傳著這樣的話,說是胖子的父母得了怪病,一夜之間就死了。這種鬼話騙騙別人還行,對於我,我不相信。落後的山村裏,無事生非造謠生事的人比比皆是,飯後茶餘的空隙裏,胖子父母的死,成了他們的談資。有說胖子的父母是被我外婆索取了性命,有說是他們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還有說他們得了某種傳染病。鄉下,以訛傳訛,一件渺小到微不足道的世間被無聊的人們無限製的誇大。於是,胖子同我一樣,成了被遺棄的孤兒。我收留了胖子。他說他不敢再迴自己的家,可除了那個家之外,他不知道該去哪,於是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組建了真正屬於我們的家。


    後來,胖子說,他有些對不起我,當初他不該那麽對我,隻有真正走到這個份上,真正站在這麽一個處境上才懂得這些不易。


    我沒有表情的迴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十二歲那年過後,我就一直沒有再流過眼淚,或者,一開始我就不知道什麽是流淚,像十二歲那年一樣,流的淚有些少,甚至還沒有嚐到它的味道,它就猝然消失,就像今天的我,頹廢,毫無青春可言。


    我把頭從冰冷的水中抽出,狠狠地唿吸著,感覺真的很爽。有些時候我自己都會認為自己有病,很重很重的病,別人的病在身上,而我的病,在心裏。


    我是個孤兒,甚至連爸爸媽媽是誰都不知道,或者說,他們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迫不及待的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孤兒的心都是扭曲,不知道這是那個狗屁人士曾說過的話。我不認為自己的心扭曲,我也有眼睛鼻子和嘴,我也是四肢健全的人,別人會的我也會,別人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隻是,我不想去做而已。憑什麽我要掙錢,憑什麽我的生活不能安逸,憑什麽我不能隨意主宰我的人生。我不認為活的浪蕩就是在揮霍時光,我不認為活的沒有理想就是頹廢,我也不認為在別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拿他們東西就叫偷。或許,或許我真的是心理扭曲。


    不過,那隻是曾經,往後的生活我會很好的為自己的航行掌舵。我不想在茫茫人海中迷失自己。我有那份勇氣和自信,也擁有一份隻屬於我的執著。就像那年,一塊磚,一灘血,還有躺在地上因疼痛哀嚎的胖子,時光如何荏苒,也抹不去心頭的那抹淡淡的憂傷。


    曾經,我不喜歡太陽,就像我討厭這個小鎮上的人一樣。他們帶給我的隻有痛苦和悲傷,我厭惡他們偽善的麵目,我憎恨他們看我的鄙夷目光。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有太陽。如果哪天太陽不會再給人們帶來光明,這群冷漠的人都隻能沉睡,像死人一樣,靜靜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緊閉著雙眼,甚至都聽不到他們的唿吸聲。


    有些時候我也會把這份恨轉移到我從未謀麵的父母身上,如果不是他們,我又怎會獨自麵對這冷漠的世界?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我真的能看到他們,我一定會淚流滿麵,然後衝過去,一塊磚頭,兩攤血。


    寒冷的冬日,破碎的陽光下,淡紫色的薄霧中,我獨自現在這破舊的院落裏,任由這寒風洗滌,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滴落到發梢的水,凝結成冰淩,我依稀可以感覺到它們的重量,很沉很沉。


    “你傻嗎?這麽冷的天,穿這麽少,還用冷水洗頭?作死啊!”


    很嚴厲的話語,此刻確實如此的溫暖。我以為我不會再看到他,更不會再聽到他的聲音。我以為我淡出了他的世界,又或者,彼此從未在一個世界裏遇到過。


    我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力氣說話,我勉強的露出一絲的笑容,以安慰他的關心,我想讓他知道我沒事。可是,我做不到,頹廢了那麽久,已經沒有力氣再頹廢下去。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躺在木板床上,看著他蠟黃的臉。


    “因為我們是兄弟。”他的話語很堅定。他沒有變,一直都沒有變,還是那麽的憨厚,那麽的執著。


    “可,我們曾經是仇人。”


    我感覺自己的話語在此刻竟然沒有任何的力量,連自己都懷疑,自己也可以說出這麽溫柔的話麽?他沒有被我的話激怒,而是用他的寬厚的手掌撫摸著我的頭,像那年外婆的手掌一樣,溫暖而舒服。


    “傻瓜,曾經,我們也是愛人。”


    他就是那個胖子,我曾用磚頭砸傷的那個胖子。如今,他還是那麽胖,或者說,比原來還要胖,他胖的可愛,胖的令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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