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了下去,曹媽媽抬頭,透過門口看向院子裏。已經立過春了,可天還冷著,而且今日不知道怎麽了,本是豔陽高照的天氣,到了這傍晚卻忽然陰了下去。

    天邊是大朵大朵的烏雲,壓得很低,像是快要吞沒這小院子一般,壓抑的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要迴去了。”她突然開口說道:“今日家裏宴客,老夫人身邊本是離不得人的,我離開了這麽久,也不知道荷桂那幾個丫頭能不能伺候好。”

    床上的月桃麵色微微有些發白,眼底更是用麵脂也沒有蓋下去的烏青。

    “幹娘路上小心點,瞧著怕是快要下雨了,實在不行,就叫胡文送你一程吧。”她笑著說道,聲音溫柔。

    曹媽媽扭頭看向她。

    “老夫人派了馬車送我來的。”她聲音幹幹的說道。

    “哦。”月桃微微一愣,笑容也凝滯了片刻,“那,我就不留幹娘了。”

    曹媽媽站了起來。

    胡文也緊跟著起身,看了一眼月桃後,過來攙扶曹媽媽,“幹娘,我送你出去。”

    曹媽媽沒有說話,隨著胡文向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唿啦啦下起了雨。是很奇怪的雨,先是大滴大滴的往下落,頃刻間這雨就變成了大雨,像是天邊破了個口子,嘩啦啦的往下倒一般。

    “我出門來的時候,老夫人說,哪怕真的是你做的,她也會保住你的。”曹媽媽的聲音在雨聲裏聽起來有些飄忽,“月桃,你跟我說實話吧,月梅的死,到底是不是你幹的?你說實話,我和老夫人都會幫著你的。”

    她背對著月桃,說完話也沒有轉頭,胡文卻扭頭,往屋裏躺在床上的月桃看去。

    她坐正了身子,有片刻的愣神,然後就斬釘截鐵的搖了頭。

    “月桃,你說實話!”胡文忙截住她,“你現在如果不說實話,以後若是被大爺知道了,他可能不會放過你的!”

    現在,起碼老夫人已經發了話了。但是如果月桃膽敢騙了老夫人,下一次老夫人就未必肯再伸出援手了。

    “沒有!”月桃麵上露出幾分受傷失望的表情,“胡文,怎麽你也不相信我。月梅姐對我那麽好,我怎麽會害她,我連那心都不敢有。我可以發誓,如果我害了她,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甚至……”她摸了摸肚子,發狠道:“叫我的孩子一生孤苦無依,永無寧日!”

    “你這孩子,怎麽發這

    樣的毒誓!”曹媽媽轉過身,不悅的說道,但聲音裏卻恢複了平日裏的溫和,“再不許這樣了,我迴去跟老夫人說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你放心,隻要你真的沒有做過,大爺也不敢任著性子胡來的。”

    月桃咬了咬嘴唇,輕輕的笑著點了點頭。

    胡文把曹媽媽送上馬車,又撐著傘迴了屋,月桃已經起身,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的雨愣神。

    胡文把窗子關上,摟了她的腰將她往屋裏帶,“仔細雨珠子打到身上。”

    “胡文,你信我嗎?”月桃撲到他的懷裏,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問道:“我真的沒有做過,你信我嗎?”

    胡文定定看她片刻,點了點頭。

    “我信。”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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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送了良老太太和良大太太上了馬車,就忽然下雨了。周承朗和月梅被困在二門往內院走的抄手遊廊上,吩咐了小丫鬟迴去取傘。

    周承朗今日喝了很多酒,身上酒味很重,他往邊上站了一些,才輕聲說道:“一會兒我要去榮安堂,你帶著大妮兒自己用飯。”

    周老夫人今日被氣成那樣,晚上隻怕家裏還得有一場風波。

    月梅點點頭,問道:“不要我過去嗎?”

    祖母現在怕是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自己和月梅了,他去還好,但月梅去了,隻怕祖母會更生氣。

    周承朗笑笑,道:“不用。我去就可以了,你帶著大妮兒吃飯。對了,你不是方才還說要做點針線孝敬舅母的嗎,吃了飯沒事,又下著雨,你可以做些針線活,但別太晚了,如果我沒迴來,就早點休息。”

    月梅要認良大太太做幹娘的事兒,周承朗已經知道了,他不僅沒反對,反倒是很讚同。

    認幹親可不是嘴上說說的,幹女兒總得做點東西孝敬孝敬幹娘才行。而且良大太太生了五個孩子,認了幹親,那也就是兄弟們,自然也得送禮。

    “嗯,我記下了。”月梅說道,走上前拉住了周承朗的衣袖。

    “我身上酒味重。”周承朗想要退開,“仔細熏了你難受。”

    “沒事。”月梅搖頭笑道。

    周承朗去榮安堂,那周老夫人的怒火就要衝著他一個人來了,他本來是周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子,如今哪怕不全部是為了她,至少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她,而讓他們祖孫陷入這樣對峙的境地的。

    想到這裏,她在

    心疼周承朗的同時還有些內疚。

    周承朗察覺到她的心思,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看著眼前蒙蒙的雨霧,道:“沒事,你別擔心我,祖母一向偏疼我,她不會對我如何的。”

    周承朗不是一個人去的榮安堂,他讓陸衝帶人把已經打過三十大板的八個婆子一起押了去,在榮安堂的院門口,正好碰到了冒雨匆匆而來的王氏和李氏。

    王氏瞧見周承朗,一肚子的氣沒處發,沉著臉什麽都沒說,疾步先進了院子裏。

    李氏卻由丫鬟打著傘,走到周承朗這邊,看了眼他身後那被雨淋被板子打的狼狽不堪的婆子,麵上有幾分尷尬和不安。

    “承朗,這些人還是先安頓下去吧,你祖母現在正不高興,看了這些人隻怕……”隻怕會更生氣,若是氣出了好歹,那可就不好了。

    周承朗迴身看了那幾個婆子一眼,也有一些猶豫,雖然這事是祖母做的不對,可若是這些人真這樣送到祖母跟前,怕是祖母真的會氣不過。

    “今兒多謝三嬸了。”他指的是之前李氏沒有攔住月梅,而是叫人去給他送了信,他才能及時派了一隊人去找陸衝的事情,“這些人我等下看情況吧,祖母若真是氣的狠了,勞煩三嬸先把這些人暫時關起來,給她們請大夫看看。”

    周承朗從前就是不苟言笑的性子,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後婆子們太過狼狽淒慘的原因,襯的穿了一身黑衣的他,更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冷清肅殺之感。

    李氏恍然覺得,這個晚輩好像變得無比高大起來。她點點頭,在周承朗眼神示意下,走到了他的前麵。

    “你祖母叫人去喊我和你三叔,可你三叔醉的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是有什麽事,他不在行不行。”她邊走邊低聲說道,遠遠看見上房門口站著的王氏,又道:“你二叔怕也喝多了,也是隻有你二嬸一個過來的。”

    今日二叔高興,來者不拒,很快就醉的舌頭都伸不直了。但卻一個個的對人拍著他的肩膀誇,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三叔……三叔倒是沒有這麽誇張,但也喝了不少酒,一日下來臉上也一直掛著笑。

    “我也不清楚。”周承朗說道:“三嬸一會躲遠點,免得因為我被祖母牽累了。”

    等三人都到門口了,荷桂才出來請了他們進去。

    周老夫人坐在裏屋的床上,頭上戴著個鴉青色的抹額,臉色看起來有些灰敗,她掃了眼站著的三個人,問道:“老二和

    老三呢,難道我這個做娘的也請不動他們了?”

    王氏道:“老爺喝多了,去了喬姨娘屋裏,我叫人去請,說是沒能起得來身。”

    李氏跟著道:“三老爺也喝多了,不省人事,根本叫不應聲。”

    周老夫人嗬嗬冷笑,道:“多大的喜事啊,不知道的,還以為爵位落到他們倆身上了呢,這麽高興!”

    李氏忙垂下頭,一副認錯的模樣。

    王氏咬了咬牙,也跟著垂下了頭。

    周老夫人又看向周承朗,陰陽怪氣的道:“怎麽,我們侯爺也是一個人來的啊,你不是娶妻了嗎,你媳婦就這麽大的架子,連祖母也不高興來見了?侯夫人的誥命還沒下來呢,她這就給我臉色看了?”

    “祖母!”周承朗叫道。

    周老夫人卻拿起旁邊小幾上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喝罵道:“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不把我這個祖母看在眼裏了是不是?”

    周承朗噗通跪在了地上。

    “孫兒不敢。”他說道:“如果孫兒哪裏做錯了,還請祖母告知,孫兒以後一定不會再犯。”

    你連哪裏做錯了都不知道嗎?

    周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你,你不敢,你不敢你請了良家那對潑婦婆媳來羞辱我?你不敢,你不敢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那程氏,你還硬帶著她出現?你不敢,我看你可是敢得很!”她大聲罵道,由於激動,眼底水光潤潤,掉下了眼淚。

    周承朗抬起頭,直直看向周老夫人。

    “孫兒襲爵,父親母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一定非常高興。這樣的日子,孫兒不該請了外祖母一家來嗎?周家大宴賓客,如若連外祖母一家都不請,祖母覺得合適嗎?”他說道:“祖母說不喜歡月梅,可迴來的那一日,祖母明明十分高興,若是孫兒不攔著,祖母甚至差點給她下跪……後來,祖母還跟四妹妹說,讓她們以後叫月梅大嫂。原來是我愚笨沒有發現,祖母竟然是不喜歡她的嗎?那祖母您……怎麽沒有告訴我?”

    周老夫人啞口無言。

    是啊,朗哥兒不能不請良家的人,她當然知道,她氣得也不是這個,她氣的是良家那對婆媳給程月梅撐腰,當著眾人的麵,打了她和她長媳的臉。

    而月梅這事……她好像真的沒有和朗哥兒說過她不喜歡,甚至是今天叫人去攔著月梅不讓她出來,都沒有提前告訴朗哥兒。

    難不成,這還是她的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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