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老夫人姓方,是京城武安候府嫡出的幼女,當年周家的老太爺之所以能娶到她,還是因為先入了周老夫人的眼,武安候夫婦疼愛幼女,最後才勉強點頭應允了的。

    武安候府在京中地位可是比長平侯府還要高的,長平侯府的二爺尚了大長公主,成泰帝尊敬這位胞姐,為了胞姐能在長平侯府過得舒坦自在,可是給了長平侯府極大的臉麵。但是武安候府,卻是當今皇後娘娘的母家,二皇子的外家,方氏出自武安候府,身上的東西如何能差了。

    那對水頭極好的玉鐲,二房的四姑娘和五姑娘不知道撒嬌賣乖的討了多少迴了,老夫人都沒有應允,如今來了這兩個衣著寒酸,一個甚至還用一縷頭發遮著臉的窮丫頭卻得了去,四姑娘和五姑娘哪裏能甘心。

    “祖母,”四姑娘瞪了眼月梅和大妮兒,跑上前抱住了周老夫人一側的手臂,撒嬌道:“這兩位姑娘是誰啊?這可是您最珍愛的玉鐲,我和五妹妹求了幾迴您都舍不得給我們的,如今怎麽倒是給了這兩位姑娘了。”

    四姑娘雖是庶出,可其生母喬姨娘卻是二老爺周文海心尖上的人,且她生得貌美,嘴巴又甜,就連這不情願的話說出來都是濃濃的撒嬌味兒,在府裏幾個姑娘中,周老夫人除了先出嫁的大姑娘和大房的三姑娘,最喜歡的就是她了。

    “這兩位,”她鬆了拉著大妮兒的手,指著月梅道:“這是程氏,是你大哥的媳婦,你得叫聲嫂子。”又指向大妮兒,“這位也是程姑娘,是你大哥認的義妹,你也該叫聲妹妹。”

    大哥的媳婦?

    她的嫂子?!

    四姑娘猛然轉頭緊緊盯著月梅,然後快速轉到周承朗身上,“大哥,你什麽時候娶了媳婦了?”

    “就是!承朗什麽時候娶了媳婦,這事兒我怎麽不知道!這程氏又是誰家的女兒,我怎麽從沒瞧過?”柳氏也驚唿出聲,直瞪著月梅和大妮兒,道:“娘,可別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您都認下!”

    月梅和大妮兒的穿著打扮,知曉真相的周老夫人不介意,但是不知真相的眾人,基本和柳氏一樣,都覺著太過於窮酸,根本配不上將軍府的門第。

    王氏也驚愕滿臉。

    李氏本還歡喜,結果聽了這話,倒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模樣了。

    打擊最大的,則是柳芳如,她隻覺得周老夫人這話如同驚雷,一下子砸在她的心上,讓她一瞬間心亂如麻,大腦昏昏,幾乎站不穩。

    站在她邊上的二姑娘和三姑娘瞧了,忙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可此刻卻都不敢出聲安慰。

    周承朗蹭一下站起來,滿臉大胡子的高大男人往前猛跨一步,直嚇的柳氏麵色突變,連連後退。

    三姑娘隻好先放開柳芳如,忙著去扶住她。

    “朗哥兒,你迴來!”周老夫人沉聲道,隨即又訓斥柳氏,“這程氏是救了朗哥兒的大恩人,若是沒有她,咱們現在可就看不到朗哥兒了!她對朗哥兒有恩,就是對咱們周家有恩,朗哥兒之前和她在鄉下已經成了親,如今她便是我周家的孫媳婦了,是要上咱們周家族譜的,以後誰要是再這麽胡亂的亂嚼舌頭,我可不會輕饒了!”

    柳氏每聽一句,臉色就黑一分,最後周老夫人說完,她則忍無可忍的叫嚷,“娘,你不興這麽說話不算話的!她是承朗的媳婦,那芳如怎麽辦,我的侄女芳如怎麽辦?”

    芳如?

    柳氏的侄女,柳芳如?

    月梅心裏念著這個名字,抬頭朝柳氏身邊看去。那個樣貌亮麗的少女,此刻已經麵色一片蒼白,一雙眼睛睜的極大,正含著熱淚看向周承朗。

    不止月梅,屋裏的眾人也都往柳芳如的麵上瞧去。

    王氏淡淡掃了一眼,便極為不屑的移開了視線。

    李氏倒是滿眼的同情。

    三姑娘四姑娘在柳芳如旁邊,她瞧不見她們的眼神,但是四姑娘和五姑娘那眼底的諷刺,譏笑,不屑,卻深深刺痛了柳芳如。

    她想,依她的性子,她應該一把揮開二姑娘,頭也不迴的離開這裏才對。

    你周家算什麽,周承朗算什麽,年紀這麽大還沒有成親,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四品的武將又算得了什麽,她爹當年還是四品的文官,她也是嫡出的女兒,從小詩書禮儀細細教養大的女孩兒,她哪裏配不上周承朗了。

    她真的很想就這麽離開!

    可是她能嗎?她不能啊!

    上輩子周承朗沒有迴來的時候,她因為不願做那年紀輕輕,還未成親就守了寡的周家大奶奶,不顧和姑姑翻臉,也硬是離開了周家。後來她過得是什麽日子呢?伯父是庶出,本就和父親不和,祖父祖母早早沒了,她和弟弟在伯父手下討生活本就十分艱難,後來因了這事,姑姑又火上澆油,她和弟弟被趕出老宅,隻能住柳府後頭下人都不願住的危房。

    沒有東西吃,也沒有錢去買,弟弟被族裏的人欺

    負打了一身傷,她沒錢請大夫,沒錢抓藥,苦求無門之下,最後不得不自賣其身換取銀兩救治弟弟。

    可是弟弟還是死了。

    後來,她忍辱偷生,苟且的活到了二十歲,但卻在青樓裏表演時遇到了大伯父家的堂弟,堂弟一番羞辱,叱責她有辱柳家門楣,不配做柳家女兒,即便死了她的爹娘也不會認她。她聽了這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不過二十歲,便跳河自盡了。

    誰知道,再睜眼,居然又迴到了十六歲的這一年。

    她後來在青樓,可是記得很清楚,她離開周家不到半個月,周承朗就好生生的迴來了。不僅如此,皇上還將周家的爵位還了迴來,她以為死了的人,一躍還變成了威遠侯!

    後來他娶的是誰呢?

    好像是長平侯府長房的大小姐謝嬌!

    上輩子,當她看著英俊不凡的威遠侯和明媚嬌俏的謝嬌打長街上經過時,心裏不是沒有後悔的。

    她後悔死了,如果她不任性的離開,如果她老老實實的留在周家,那侯夫人的位置,怎麽輪得到謝嬌?

    是,謝嬌是比她身份高,她是謝家長房大小姐,她的父親是長平侯,可是那又如何!

    她們的相貌不分上下,那謝嬌是苦苦追了周承朗三年,那時周承朗都二十五歲了,周家的老夫人病危,周承朗為了讓周老夫人走得安心,才不得不娶了謝嬌的!

    如果她不離開,哪有謝嬌什麽事?

    對,她不能走,她要留下來。

    她要捍衛自己的權益,她要得到自己該得到的,絕對不能讓給別人!

    別人……

    她抬起霧蒙蒙的眼,看到了一雙正盯著她看的眼睛,那眼神平靜,沒有任何不好的情緒,隻有著好奇。

    她圓圓的臉兒,秀氣的眉眼,微抿著嘴唇,可以看到兩頰小小的梨渦。

    她是誰?

    周老夫人好像說她是程氏……上輩子周承朗是一個人迴來的,沒有什麽姓程的女子和他一起迴來啊。

    月梅心底其實也不平靜,程月梅曾經是程家村最好看的姑娘,其實後來她看這張臉,說句真心話,連之前的丫鬟月梅都比不上。也不過就是皮膚白些,五官略微精致些,頂多能算個中上,與這柳芳如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明明是豔麗亮眼的長相,現在臉色一白,眼中再含著淚,這麽柔柔的欲語還休的模樣

    ,卻立刻變了風格,像是一個柔弱的,讓人看了一眼就心疼忍不住想去嗬護的女孩兒了。

    果然,周老夫人看了柳芳如半晌,想到昨日裏才承諾過的話,一時心中尷尬不已,麵色不自然極了。

    甚至看著周承朗想出聲反駁柳氏,怕他的話叫柳芳如難看,忙忙的趕在他之前開了口,道:“柳家丫頭的事兒,咱們迴頭再說,現在朗哥兒剛迴來,先問問他在外麵過的如何才是要緊。對了,”她側頭吩咐曹媽媽,“吩咐人去請大夫來,好好瞧瞧朗哥兒,可別落下什麽病根了。”

    曹媽媽應是,自去吩咐人不提。

    柳氏卻不甘心周老夫人就這麽打哈哈的將事兒揭過去,明明昨兒個答應的好好的,芳如也是答應了。現在雖然和預想的不一樣,但隻要芳如可以嫁給周承朗,這周家長房就有她的一席之地。

    日後她的慧姐兒出閣了,隻要芳如吹吹枕邊風,周承朗就不能不管這個妹妹。

    可柳芳如卻趕在她開口之前阻止了她,鬆開二姑娘的手,緩緩走出,朝著周老夫人行了一禮,又對著周承朗行了一禮,才說道:“老夫人,我忽然想到今兒家裏人曾送來一封信,是我弟弟千鶴寫來的,聽說周表哥迴來了,我急急忙忙過來,還不曾看。”她抿著嘴,微微一笑,道:“如今見周表哥一切都好,那我也就放心了,請老夫人見諒,我先退下了。”

    昨天她還稱唿柳老夫人為祖母,可是現在,卻隻能叫一聲老夫人了。

    不然又能怎麽樣,老夫人都已經叫她柳家丫頭了。

    看著柳芳如這麽識大體,忍了委屈默默退下的模樣,不得不說,老夫人心中有些不好受。原來若是知道朗哥兒能好生生迴來,她自然是瞧不上柳芳如的,但是現在看到她如此,卻覺得她實在是不錯的女孩兒。

    她又瞧了眼雖然眼中露出詫異,但卻麵色平靜的月梅,心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取舍了。

    這姑娘救了朗哥兒,又和朗哥兒已經成了親,懂事,沉穩,品性初見也還不錯。可是……她的遭遇聽起來的確讓人同情,但是她隻是個村女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以後,她不僅沒有娘家能給予朗哥兒幫助,甚至生了孩子,一個鄉下的村女,又如何能教養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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