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將軍府,過年的氛圍從年二十三就開始了,祭灶,撣塵掃房,打糕蒸饃貼窗花,還要隨著主人上墳請祖。

    她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粗活累活不需要她去做,但她剪了一手的好窗花,又極會做點心,那幾日裏闔府上下竟是她最忙。

    大房的二姑娘三姑娘,二房的四姑娘,三房的三太太,都極為喜歡她剪的窗花。不論是花樣兒,還是福樣兒,壽樣兒,隻要是她剪的,往往這邊剛剪好,那邊就被人搶了去。主子們還曾遣了小丫頭專門來學她這手藝,可也不知怎的,除了當初的月桃學了一些去,其他人如何也學不會。

    老夫人還說她是能者多勞。過年時候,她時常白日裏在大廚房忙著做待客的點心,晚上了還要對著油燈剪窗花。

    忙,是真的忙。可一個年過下來,她也是得的賞錢最多的。每每出了元宵節,拿著賞錢躲在屋裏床上數的時候,她都格外的開心。存下了這麽些私房,以後出了府嫁了人,男人知曉她有錢有後台,哪個不得高高捧著她?

    可是……

    唉,存下的私房打了水漂了,過年也不需要那般忙忙碌碌了。若不是今兒早上良明清說了,她都不知道明天要過年呢。

    看了看一地的雞鴨魚肉,月梅甩了那不該有的眷戀。如今日子也不壞,起碼不是奴籍了,還遇到個好心人肯收留她,過年了也沒虧著,照樣這麽多好吃的。

    兩隻雞,兩隻鴨,兩條魚,一大塊豬肉,一些素菜和糕點,另外還有兩小壺的酒。

    月梅挽起袖子,一趟趟的把東西收拾規整好,趁著時間還早,燒了一大鍋的水,殺雞鴨,醃鹹魚鹹肉。良明清倒不是那不肯伸手幫忙的男人,她殺雞他便殺鴨,她宰魚清理,他便把雞鴨身上的毛全給清理了幹淨。

    兩人一起忙活,不一會的功夫便忙的差不多了。月梅看看日頭,覺察了肚子有些餓了,便教了下良明清如何醃鹹魚醃鹹肉,見他點頭表示會了,這才洗了洗手準備做飯。

    兩個人買了這麽些吃的一個年自然吃不完,何況前些日子買的肉還剩下許多,月梅便也不節省。剁了半隻雞,割了一塊肉,做了一盤子麻辣雞塊,一盤子紅燒肉,小青菜開水燙燙加了些鹽,直接端出了鍋。

    菜熱著,飯卻是還沒煮,她先招唿著良明清吃著,自己去煮飯。

    兩人在一塊搭夥過日子有幾天了,可一直不是端著碗各自吃,便是湊在鍋台將就。明兒就過年了,今兒又做

    了這些好菜,良明清看著鍋台,眉頭緊了緊。

    看來得整個桌子出來才行了。

    “先放著,我把活幹完,一會一起吃。”他說道:“我買了兩壺的酒,明兒過年了,今日裏咱們也喝些酒。”

    臘月二十九,上墳請祖的日子,良明清隻有一個人,或許是家人都不在了。沒見他出門,想來是打算在家裏祭拜一番,月梅想著便也不多言,點頭同意了。

    米飯快蒸好時,把三樣菜放到上麵熱了熱,正好良明清把鹹魚鹹肉用麻繩串好掛到茅草屋旁邊,月梅也把飯菜一起出了鍋。

    兩人站在灶旁,就著鍋台吃午飯。

    月梅其實不大喜歡喝這古代的酒,在將軍府時候還好,偶爾可以喝到上等的清酒。可是下人們時常喝的,卻是縷縷糟糟似乎有沉澱物的下品酒,裝酒的小酒壺看著很普通,月梅猜也不是什麽好酒。

    可是一杯酒倒在了酒杯裏,清澈見底,月梅心下又是驚喜又是詫異。端起來喝一口,居然比往日在將軍府裏喝的也不差什麽,她心裏便對良明清更是好奇了。

    這人真的是山野小民嗎,肯定不是的。真正的山野小民哪裏是這樣的。那他是誰呢,大戶人家犯錯被打走的下人,還是誰家私自出逃的家奴,又或者……是哪家私奔後死了媳婦的公子哥?

    啊呸呸呸,月梅在心裏連呸了好幾聲。管他是誰呢,他沒有害自己的心,又給自己飯吃給房子住,他不管是誰都是自己的恩人。

    “良大哥,我敬你,謝謝你收留我,謝謝你給我吃給我住,來日若有機會,我一定報答你。”月梅端起一杯酒。

    良明清舉起酒杯,一口喝盡。

    月梅看著他給自己展示了空空的杯子,愣了愣,也閉著眼喝了一大杯。

    “月梅,我也敬你。”杯子剛落下,良明清便給她倒了滿滿一杯,說道。

    “你為什麽敬我?”月梅問。

    良明清道:“謝謝你給我做飯,謝謝你陪我說話,謝謝你陪我過年。”

    話落,又是一口喝盡。

    月梅臉紅紅的,還帶著一點熱,興奮的端起酒杯,跟著喝盡。她本來可不好意思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了,可現在叫良明清一說,她莫名的覺得自己偉大起來了。畢竟獨自一個人在這山腳下,的確是孤獨的。

    她喝醉了,自己卻不知道,倒著酒杯叫良明清看了看,然後嗬嗬笑:“我也喝盡了。其實,其

    實也沒什麽啦,你別放在心上,不用刻意的謝。”

    良明清又給她倒了滿滿一杯。

    “來,咱們再喝。”他朗聲說道:“相逢即是有緣,咱們一醉方休,我先幹為敬。”

    “喝!”月梅舉杯,喝盡。

    良明清再倒酒,這迴他說:“月梅,我叫良明清,住在這程家村的茫山腳下,父母雙亡,隻餘了我一個人,今年已經二十一,過了這年可就二十二了,不過,還未娶妻。”

    還未娶妻。

    月梅聽的心突突直跳,臉越發的紅了,舉著酒杯道:“良大哥,我,我叫月梅,今年十七,過了這個年就十八啦。也,也未嫁人。”

    良明清的眼睛快速一閃,喝了一杯酒,又看著月梅喝盡。

    “月梅,你想嫁個什麽樣的人呢?”他聲音忽然變得十分溫柔。

    “我,我想嫁給管事,管著鋪子,每日早起上工,傍晚收工。一個月能領二兩的銀子,能尊重我,善待我,和我好好過日子。”月梅通紅著臉喃喃,端著酒杯的手抖來抖去,一杯酒抖去了半杯。

    “哦?管事嗎?”良明清看她喝了,繼續給她滿上,“怎麽想嫁給管事呢,嫁給讀書人不好嗎,比如說秀才啊舉人啊什麽的,以後可以做官,你就是官太太了。”

    月梅嗬嗬笑,“我,我哪裏認識……”說到這兒突然停住,手一鬆,人往前一栽。

    良明清眼明手快,伸手抱住了她。

    他抱著月梅在原處站了好一會,才放下自己的酒杯,把人半拎著帶進了屋,放在了床上。看了緊閉著眼唿吸勻速的月梅一會,想了想,又拉了被子給她蓋上。

    聽到耳邊沒動靜了,月梅才慢慢睜開眼,手抓著心口,狠狠的吸了口氣。

    差一點,差一點她就把老底揭給人家了!她真傻,她早知道這個良明清不是什麽簡單的人,怎麽還能這麽不設防,他端酒來自己居然敢就喝。

    要不是他問為什麽不想嫁給秀才舉人時她突然想到董懷禮,忙垂下手使勁的握著,指尖戳的掌心鑽心的疼來提神,她可能真的就完全失去理智把老底給掏了。

    現在,現在即使沒掏,估計也差不多了吧?

    該怎麽辦啊?

    月梅欲哭無淚,可眼皮子卻越來越緊,根本來不及想應對的法子,就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屋子裏的唿吸這迴是真的勻速了,良明清才迴轉

    身,再次往裏看去。

    她喝醉了,白嫩的臉兒紅通通的,微微張著嘴,沉沉的睡著不像嬌媚的女人,反倒是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憨。

    他查的很清楚,她的確是程家村程大海的大女兒。程月梅,今年十八,過完年就十九了。從小和村裏的讀書人董懷禮青梅竹馬,董懷禮考上秀才後和她表白,兩人便暗暗的互相喜歡著。

    她一直想嫁的人是董懷禮,可是她娘吳氏卻想賣了她換錢。她不肯,選擇了撞牆,打聽來的消息說她那日額頭流了許多的血,這麽烈性,連命都敢舍了,定然是真的喜歡。可方才,怎麽忽然又改口說喜歡鋪子裏的管事了?

    喜歡鋪子裏的管事……

    良明清心裏重複了這句話,忽然一愣,接著便有些著惱。管事有什麽好的,一個月二兩銀子,在鋪子裏對客人點頭哈腰,在主家那裏照樣是大氣不敢出的送了賬本給人查看。

    且一般店鋪裏是大管事,正常都是家奴,她想要嫁這樣的人,是不介意日後自己的孩子也是下人嗎?

    真是不知所謂,什麽對自己好都不知道!

    月梅一覺睡到暮色四合,睜開眼睛便聞到了粥香。中午吃了兩口菜,其餘時間隻顧著喝酒了,肚子裏沒貨,現在餓的咕嚕嚕直叫。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起來吃了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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