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矜做了一個夢。


    夢境中,恰好是夙錦安十歲生辰那年。


    夏至酷暑難耐,唯獨清晨時分才偶爾揚起陣陣舒爽涼風,驅散心頭連綿數日的躁動。


    夙錦安是夏至誕生的,這日禦史中丞府邸賓客絡繹不絕,府中大堂高朋滿座。


    天剛亮,秦矜就隨著祖母與趙氏以及趙謹琳前往夙府,夙錦安的祖母勳老夫人熱情的陪著祖母喝茶聽戲,一眾小輩則耐不住性子,跑到夙府後花園玩耍。


    秦矜雖不愛與孩童戲耍,卻也不願聽什麽破勞子戲曲,她任由夙錦安牽著手,被他半拖半拽的帶到後院涼亭。


    身後,趙謹琳亦步亦趨的緊隨著,時而巧笑連連,時而嗔怪撒嬌,黏糊的很。


    涼亭臨胡而築,湖麵清風徐過,很是涼爽。


    趙謹琳陪著夙錦安的長姐夙瑤瑤在一旁放紙鳶,她則懶洋洋的趴在石桌上納涼,不願挪動。


    “矜矜,你不高興嗎?為何我從未見你開懷過。”夙錦安伸手觸摸她的眉心,試圖撫平她額頭的皺紋。


    秦矜抬了抬眉眼,瞌睡連連道:“我沒有不高興,隻是近日被逼著學習琴棋書畫,都沒有時間好好歇息,累的慌。”


    “很累嗎?可要去廂房好好睡會?”夙錦安擔憂道。


    明明十歲幼齡,眉眼尚未長開,卻早已露出些許吸引人心的溫潤氣度。


    秦矜撐起身子端坐好,搖頭道:“不礙事,今日是你生辰,我左思右想也尋不到珍貴禮物贈你,前幾日不眠不休親自描了一副丹青,你且看看歡喜否。”


    夙錦安溫和的將畫卷打開,一副西蜀水墨丹青山水畫呈現桌上,雲霧繚繞中青山聳立其中,懸崖峭壁之間更有潺潺流水隨著山間碎石傾泄而下,流淌到山腳下的叢林灌木處。


    東方天際,一輪初升的旭日散發著橘黃色的光暈,瞬間讓墨色山水鮮活起來。


    雖然這副身體隻有六歲,手上力道不似成年人穩妥,卻仍能按照現代看到的名家著作臨摹。


    “矜矜,此畫真是出自你之手?”夙錦安愛不釋手的撫摸著,看到山水樹木之間的一簇簇粉色花瓣,如霏雪般,黛粉的花瓣遍布整個天際,他不解道:“你是如何將黛粉色變出來的?如此飄逸朦朧之美的花瓣,錦安平生未見,此物喚何名?此山喚何山?”


    一連續問題問得秦矜呆了呆,後來才明白二十一世紀的作畫水平遠比古代要先進許多。


    她解釋道:“這是櫻花,山水則是江南風光,我曾聽父親描述過江南的山水田園,很是向往,所以才將腦海中的風景描繪出來。至於我如何弄來鮮紅翠綠之物,則是秘密,才不要告訴你。”


    夙錦安並未追問,隻是歡喜的摩挲著畫卷上的一筆一畫,揚著璀璨的笑容道:“我很是歡喜,此物比任何禮物都要貴重百倍。”


    她第一次見夙錦安笑得那般燦爛,被他的笑容渲染:“你喜歡就好。”


    旁邊原本放飛紙鳶的趙謹琳與夙瑤瑤聞訊而來,見到桌上的呈現的山水畫,立刻露出羨慕的光,對此讚不絕口。


    趙謹琳上前抓住畫卷的一側,撅著嘴道:“秦矜你太不公允。”


    她眼裏怒意浮現,不忿道:“數日前是我生辰,卻未見你如此用心過。這般巧奪天工的山水畫,你卻不聲不響的拿出府送給夙錦安一個外人,實在太愚笨。”


    說罷,趙謹琳不管眾人表情,竟與夙錦安搶奪起畫卷來。


    “你放手,這是矜矜贈送給我的生辰禮物,你不得放肆。”夙錦安哪裏肯,因為急切,整個身子都趴在石桌上,將畫卷牢牢護在身下。


    趙謹琳用力的去推夙錦安,無奈力氣太小,推不動,隻能緊緊拽著畫卷的一角奮力拖拽:“要放手的人是你,這麽好的東西,憑什麽白白贈送給你。縱使要送,秦矜也要先贈送予我,哪裏輪到你的份。”


    夙瑤瑤站在一側幹著急,好言相勸道:“好端端的怎麽忽然打起來,琳兒快快放手,有話好好說。”


    “趙謹琳,你這是做什麽?”秦矜見他們撕扯爭執,出聲喝止道。


    在場的四人雖然她最年幼,但實際年齡卻比另外三人都要成熟許多,且她氣勢最強。


    趙謹琳被嗬斥的縮了縮手,心有不甘道:“我才是你的姐姐,為何你處處要向著夙錦安這個外人,但凡有好東西,你都想著他。”


    秦矜麵色不改道:“難道你生辰時,我沒贈你鎏金珠釵,當時你說喜歡的緊,如今怎麽忘了。”


    “我沒忘,可是珠釵再怎麽貴重,也比不得你親手繪製的用心之一。”趙謹琳不依不饒。


    “贈人之物,不過是投其所好。你向來喜歡精致珠釵梳妝打扮,夙錦安則喜歡風雅之物,你又何必心有不甘,與之比較。”秦矜起身去拉趙謹琳的手,試著安撫她。


    哪想趙謹琳突然猛地將她推開,拽著畫卷狠狠道:“我不信你,這副丹青我要定了。”


    “茲啦”一聲悶響,因用力過度,畫卷被趙謹琳與夙錦安撕拉成兩截,從正中央位置斷開。


    “你你你……”夙錦安看著隻剩半截墨畫,瞪大雙眼,跟傻了一般。


    “如此也好。”看到一分為二的畫卷,趙謹琳心頭頓時滿足不少,笑嘻嘻道:“倒也公平!錦安哥哥,你我一人一半好好珍藏,若幹年後,因緣際會,說不定還能讓此物重聚首。”


    “你……”夙錦安指著不可理喻的趙謹琳,瞪大的雙眼漸漸溢出滾燙的淚花,哽咽道:“庸俗不堪,市井潑婦。”


    緊接著他嚎啕大哭,年僅十歲,平日裏再怎麽溫潤穩重,內心深處仍是個半大的孩子。


    他粉雕玉琢的臉龐被淚水濕潤,因為激動造成氣血上湧,白皙麵龐越發嫣紅,可憐兮兮的模樣很是令人心疼。


    秦矜隻覺心頭有萬千螞蟻啃食,心頭說不出的內疚,溫柔勸道:“夙錦安你別哭,不就是一幅畫罷了,你想要多少,我給你畫便是,你莫要再哭……莫要再哭……”


    不知是沉浸夢幻中,還是現實,秦矜隻覺得渾身難受,四周吵鬧顛簸的很,身旁雖然有一副溫熱的身軀護著,卻總是不踏實。


    “矜矜醒醒,迴家了!”耳畔響起秦羽的聲音。


    秦矜半夢半醒的睜開眼,看到一臉擔憂的秦羽,腦子迷糊道:“迴家了?”


    “恩,迴家了。方才你可是夢見了夙錦安?”秦羽伸手替她將臉頰上的淚痕擦幹,詢問道。


    秦矜徹底清醒,環顧一圈,果然馬兒停頓在縣公府門外。


    “是啊,夢見兒時的事。”秦矜揉了揉眉心,點頭道。


    那年夏至酷暑,是她第一次見夙錦安嚎啕大哭。


    後來她隨著祖母離開禦史中丞府後,迴府半月有餘,才聽聞長輩說起,後來夙錦安被他爹狠狠罰了一頓,在夙家祖輩祠堂中跪了整整一夜。


    整整一夜,他都抱著那副斷成兩截的丹青不肯鬆手。


    “當年,我該再畫一副毫無二致的丹青贈予他。”秦矜悶聲道。


    那時她想培養夙錦安的男子氣概,明知他鍾愛丹青,卻再也沒有在他生辰贈予他任何山水墨畫,年年看著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都過去了,矜矜,莫要再懊惱。”說起丹青,秦羽是知曉的。


    那副丹青他雖未見過,卻偶然看到趙謹琳拿出另一半來,很是鍾靈毓秀。


    若是他,怕也會視若珍寶,懊惱此物被毀。


    秦羽翻身下馬,又小心的將秦矜抱下馬背,道:“隨我迴府吧,但願祖母還未發現你私自跑出府之事。”


    秦矜環著秦羽的脖頸,沉默的靠在他懷中。


    入了縣公府,有了縣公府嫡女身份在,她便不能如混跡府外那般無拘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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