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從東南吹過來的暖濕氣流,給大唐天寶十二年帶來了一抹春意,初四從鹿泉縣出發,一路向南偏東方向駛來,越往南滿眼的綠色越多,楊柳依依,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到南方過冬的大雁北飛、冰水消融,青草從泥土中竄出一抹綠色。


    早春時節空氣中還帶著一絲冬天的冷意,蕭冷的冬意頑強的掙紮著,隨處可見的殘雪和堅冰在陽光下熠熠閃爍。


    甄乾慵懶的躺在馬車中,剛離開鹿泉縣時,還興致勃勃的騎上馬馳騁了半日,結果寒冷的北風吹的甄乾渾身冰涼,差一點感冒發燒,自己以前的身體還是太虛了,不得已鑽進了溫暖的馬車中。


    錘著有些發酸的雙腿,感歎著這一身單薄的皮囊,一年來堅持不懈的鍛煉並不能彌補十幾年遺留下的虧空,從前的甄乾隻知道秉燭苦讀,身體單薄的弱不禁風,要不是鍛煉了一多年,這樣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遠行的勞頓。


    藤原刷雄斜躺著軟塌上,眯縫著雙眼,手裏端著酒杯低沉道:“已經過去了六天,我們才到兗州境內,這樣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點?上元節想趕到揚州恐怕危險了!”


    一行人從鹿泉縣出發,經過稿城、衡水、長河、平原、齊州,進入兗州境內,路程大約在八百裏左右,六天的時間每天行進不過百餘裏,速度的確算不得很快。原計劃四天可以到達兗州,結果因為甄乾身體的原因,多用了二天,雖然藤原刷雄嘴上抱怨,卻也無可奈何。


    “還剩下八九百裏的路程,其中楚州到揚州有二百五十裏水裏,如果坐船連夜趕路的話,用不到五天的時間就可以趕到揚州,時間剛剛好!”


    “但願吧!”


    藤原刷雄感覺自己有點強人所難,新春佳節拉著甄乾跟自己趕往揚州,的確有點不怎麽厚道,心裏愧疚也不好說什麽!


    去揚州的路線是事先預定好的,說起來也算是南下揚州最近的一條線路,不過藤原刷雄對甄乾每到一地都磨磨蹭蹭表示非常的不理解,在他看來,如果每天晚二個時辰休息趕路的話,應該可以提前一天達到兗州,剩下的路程也不需要過於的緊張了。


    對於藤原刷雄的催促,甄乾總是報以淡淡的微笑,讓他靜下心來欣賞沿路的風景。


    “難得出來一次,如果不趁這次機會多了解一些沿路的風土人情,蜻蜓點水豈不是有煞風景!”


    甄乾這種有條不紊的做事風格在藤原刷雄看來有些過於的僵化,不過和甄乾接觸越多,藤原刷雄發現甄乾並沒有表麵看起了那麽好相處。


    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笑容的甄乾,有時做起事情來很辣的讓人瞠目結舌,就在經過長河境內時,一行人在路邊休息時,也不知道甄乾是怎麽發現路邊隱藏的悍匪,當十幾名悍匪兇神惡煞般的衝出來準備搶劫時,沒想到踢到了鐵板上。


    這種事情其實也不算什麽,將悍匪打跑也就算了,沒想到甄乾不依不饒的一路追殺到悍匪盤踞的巢穴中,隻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竟然連一個悍匪都沒有放過,最後臨走時還一把火將悍匪的巢穴燒的精光。


    菩薩心腸、雷霆手段是藤原刷雄這幾天來對甄乾最深刻的評價。


    當甄乾看見路邊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流民時,眼睛裏總是帶著一抹痛苦的憂傷,雖然沒看見他出手相助,但藤原刷雄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他沒有同情心。每當流民出現時,藤原刷雄能清晰的感覺到壓抑在他心中的怒火和憤怒,在這時候他的情緒總是會微微的波動,甚至會沉默很久。


    藤原刷雄看在眼裏,卻總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甄乾為什麽總是非常在意看見的流民。


    倭國也有很多赤貧的百姓,每次自己看見這些下等人的時候,心裏總是不由得升起厭惡之心,就像被人唾棄的陰溝中的老鼠,藤原刷雄恨不得把這些人都殺了才幹淨。


    每當藤原刷雄旁敲側擊問起的時候,甄乾總是迴答相同的話:“他們是唐人,和我身體裏留著相同的血脈!”


    一開始藤原刷雄還感到詫異,但聽長了,便發現這句話中帶著極深的感情,這種感情非常像親人之間的情感,甚至還有一絲歉意和懊悔。


    這種感覺非常的荒唐,每次出現在藤原刷雄心裏時,藤原刷雄總會告誡自己:這是錯覺!


    通過和甄乾的接觸,藤原刷雄發現甄乾並非多愁善感之人,給自己感覺更多的是冷靜,這種冷靜很多時候有點冷酷的味道,這一點隻要從他每天近似機械的時間安排上就不難感受到。


    每天什麽時間出發,下一站在什麽地點休息,一天走多長的路,如果沿路沒有意外發生的話,這種時間上的控製幾乎接近於完美。不光如此,這種控製也體現在對人員調動和安排上,十二名護衛被安排的井然有序,沿路的偵查、落腳點的安排、信息的傳遞等等都被他指揮的分毫不差。


    藤原刷雄感覺這不是在遠行,而是更像是在行軍途中,有條不紊的指揮著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當然藤原刷雄也認為這是一種錯覺,可能是出於甄乾的嚴謹,因為當問起的時候,總是能夠得到一個哭笑不得的答案:“下象棋!”


    “今天傍晚能趕到兗州嗎?”


    甄乾睜開半眯著的眼睛朝窗外看了看,“城門關閉之前一定能趕到!”


    “那就好!”


    既然甄乾能肯定,藤原刷雄也就不會多問,事實證明他的話總是對的,除非發生了不可預測的事情,否則甄乾都會像預言一樣準確。


    “你再和我說說修建東大寺的事情,沒想到你們倭國也是佛家興盛之地,你們女王對佛家的態度很像則天女皇!”


    藤原刷雄不明白甄乾為什麽總是喜歡讓自己談論東大寺的問題,不管是寺廟建造也好,還是裏麵的僧尼也罷,總是不厭其煩的問這問那,好像自己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


    可是藤原刷雄知道甄乾對佛教並不感興趣,甚至還有點厭惡,尤其是在雙方談起曆史上兩次滅佛事件時,對於佛教的評價。


    “你既然不喜歡佛教,為什麽還這麽關係佛教?”


    “千裏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藤原君覺得這首詩怎麽樣?”甄乾答非所問,反而先做了一首詩反問藤原刷雄。


    藤原刷雄立即稱讚道:“甄郎才華橫溢、出口成章,詩句廣闊、深邃迷離,出自甄郎之口讓人有一種妙筆生花之妙,是迷人的江南更顯得令人心旌搖蕩,但不知因何做這首詩?”


    “藤原君也是熟讀中原曆史之人,不會不記得梁武帝舍身寺廟的事情吧!”


    “甄郎的意思是南朝梁武帝蕭衍倡導佛教,四次舍身到同泰寺當和尚,被大臣用重金贖迴的事情吧!”


    “算是吧!我隻是隨便說說,隻是每次讀到梁武帝餓死在皇宮中時,都唏噓不已!”甄乾笑了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談下去的想法,有時候點到為止即可,當然甄乾也不是在勸藤原刷雄滅佛,他不會、也沒這個能力,隻是想表達自己一種隱晦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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