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清河王府出發,湘君才爬起來就聽人來報周弘來了,湘君忙不迭收拾好去正堂。

    正堂之中周弘正在與周仕誠說話,因著生病,不能吃茶抵藥性,幹脆連茶也不吃,擺出病懨懨的模樣。

    湘君來時,周弘看了一眼她身後的惜月:“你帶了侍婢?”

    湘君從惜月手裏接過包袱:“沒。”

    周弘點了點頭,有些許放心,領著湘君朝外去。

    一行人出了大門,隻見一輛大馬車立在門口,有幾個侍衛正在給馬理鬃毛。

    周仕誠命人趕馬車出來,周弘道了聲:“不必了,隻有我與她兩個人,我也沒帶侍婢,她照顧我,與我同乘即可。”說著就請湘君蹬馬車。

    一時間幾人都有猶豫,這大周雖說是男女大防不嚴,可這孤男寡女同乘一輛馬車還是要越少越好,可周弘偏就沒有避讓這一點。

    湘君喉嚨裏一幹:“我還是乘侯府馬車吧。”

    周弘掃了湘君一眼,有幾縷寒光飄來又飄走,湘君是偏了偏頭避開去。

    “不必了,你照顧我,這幾日我老是咳嗽,離不了人,阿娘也說讓你照顧著我些。”

    湘君....

    柳姨娘極會看眼色,拉了周仕誠一把,周仕誠摸不著頭腦地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朝周弘支了支下巴,周仕誠方悟了:“湘君啊,既是陛下吩咐的,那你就去吧。”

    湘君本也不是個忸怩的人,心定了就更不忸怩,這頭周仕誠他們能看過眼了,她也不推辭,爬上了大馬車。

    這一入馬車,始覺奢華,車中寬至四人平躺而不擁擠,但沒有可坐之處,光溜溜的板兒上鋪上褥子,褥子上又布上消暑的芙蓉簟,進入的角落裏放著兩格木箱子,最裏麵的角落裏也放了一疊木箱。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將鞋露在外麵先坐在芙蓉簟上。

    周弘同人道別後也上馬車來,看她靠著箱子傻坐著就笑了笑:“我受不得顛簸,就將這車內拆了,換做褥子加竹簟。”

    他不說她也能猜到的......

    周弘又打開近前的木箱子,將靴脫了放進去,順手又來脫她的,她自己又偷偷摸摸高興了一下,任他脫了鞋子,爬進車中跪坐著。

    周弘揭開簾子取過一壺水淨了手又抽出一格箱子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才躺在枕上。

    馬車滾動起來,湘君無事可做,

    盯著周弘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趣,隻能打開隔窗朝外麵望風景。

    她正看得入神,聽見周弘起來,又轉過臉來。

    周弘那一疊箱子挨個兒拉開,自己個兒又躺了迴去。

    湘君朝箱子看了一遭,第一層是幾個重疊的六角錦盒子,她悄悄看了周弘一眼,周弘睡得安安穩穩,她便伸手取了一個出來,打開後,六角錦盒分層六格,每格裏麵放著不同樣式的零嘴兒,她吃了一塊,又把盒子合上塞了迴去。

    接著又尋第二層,這第二層裏放著些書籍......

    這樣興致勃勃挨著找下去,一直將四個全部找完,才心滿意足。

    抽了一本書出來,又瞧見不知何時醒來的周弘,正眼角攜笑望著她。

    她嘟了嘟嘴,臉上聳起小小一團,像是白米團子沾著稚氣,周弘忍不住捏了她的臉頰一把:“怎麽和個孩子一樣。”

    湘君偏開臉:“你不就拿我做孩子哄麽?”

    周弘嗬嗬笑了起來,他抽開匣子又不理她,的確是想逗她,這會兒也免不了打趣她。

    笑過一會兒他又咳嗽起來,湘君隻好抽了帕子給他擦嘴。

    周弘捉了她的帕子,一直捂著咳嗽,額上青筋也綻起來。

    這剛咳完,他就翻了個身:“你樂你的,別管我,我睡會兒。”

    他倒是會打幌子,起先是說她照顧他,這會兒又不讓她管。

    可周湘君也就認了倒黴,偏要去管他,給他揉了會兒胸口順了順氣,周弘理所應當地抱著她栽在大枕裏休息。

    “我不累。”

    “你想照顧爺,身心都得照顧,這會兒照顧心。”

    湘君…她已經徹底看清了周弘的耍賴本質,腦子裏莫名出他在宋家裝醉折騰她的時候…心頭一陣亂攪,掐了他一把。

    周弘嘶一聲,又抱著她在馬車裏噗噗地滾......

    入夜,車馬歇在驛館之中。

    吃過飯後,紛紛入房,周弘門外留了兩個侍衛,湘君服侍周弘換衣洗漱後準備出去,又聽得他咳嗽,則有些放心不下,沒給周弘打招唿,就歇在了外麵榻上。

    臨到半夜,周弘咳嗽得厲害,她得守在床邊看著他。

    他咳了近一刻鍾才停下來,湘君遞了水給他喝了,又安撫他睡下。

    周弘捉了她一把,拍著身側空處:“睡這兒。”

    湘君抽手:“你瘋了!”

    “你睡這兒,我安心些。”

    周弘這話擺明了是假話,可一向鐵骨錚錚的人稍放點兒可憐,都是人間苦楚的頂峰,湘君是拒不了,可也氣得慌,心中生出個麻煩計,引得他動情再“拋棄”他!

    她一翻身和他睡一處,親了親他臉頰,周弘很是滿意她這樣主動,迴親了她額上的疤痕。

    她去抱他的脖子,朝他唇上落去。

    周弘察覺,推開她,眼裏絢爛:“不行,我咳嗽,怕過病氣給你。”

    他這樣體貼,倒把湘君逗樂了,那點兒氣也生不下去了,諒他病著也不敢動她,心安理得地翻了個兒去背朝著他。

    周弘在她腰上搭了一把手,也沉沉睡了過去。

    接下來幾日,二人自然是同吃同睡,因著周弘身體不好,還真是出了個男女躺一床還清白,*湊一塊兒也不燒的笑談。

    路上甜甜蜜蜜幾日,抵達山東曲阜,當日周弘沒去拜訪傅緒方,而是在驛館歇下,沐浴焚香。

    湘君想著明日要見大儒,還是將自己搗騰得人模人樣才好,也跟著泡了一桶水,同周弘坐在榻上熏了半日的香。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床,穿上儒士廣袖,換上高頭履,收拾打扮得一絲不苟才去上傅緒方府上拜訪。

    馬車停在一府門前,二人跳下馬車,抬首見這“府”門黃土成圈,木架為頂,上懸破舊目匾,剛勁“傅府”刻於其上。

    二人相視一眼,又垂頭打量了一下自己這“隆重”的一身,未免有些報赧,清貧者孤傲,他們是門麵做了個齊全。

    周弘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裳:“敬重是好事,你我本是富貴人,著清貧衣豈不虛偽?”

    湘君笑了笑,抬手也給他理了理衣裳,調笑道:“君甚美。”

    “齒利!”周弘一把捏了她的手,領著她朝門內去。

    院落寬敞,有幾方花草繁茂,不過他二人並無心打量這些,隻管入了正堂去。

    正堂之中案幾駢列,和蓬萊殿的設置一般無二,想來是文人舊製不想改。

    上首坐一五十來歲的花白髭須長者,長者眸中暗含威嚴,將他二人一掃:“你們是誰?從未來聽我講學。”

    周弘上前揖禮:“學生周弘,同行者為內子周湘君。”

    長者臉上譏諷溢出:“原是敬佩七王爺,卻

    也不曾料到,竟和諂媚之人混在一處。”

    湘君麵上微動,原來她的名聲已經傳至曲阜,不過山東老儒恨她也不出意料,她在女帝麵前獻了這擴建書館的計,想要替女帝爭得好名聲,在這些傲骨儒師眼中,的確是個諂媚小人。

    周弘麵不改色:“此次子隆來訪,是誠請先生入京都主持太學。”

    傅緒方啪一聲放下手中古竹簡,起身一拱手:“我傅緒方酸儒生一個,素無大誌,隻安於這土牆茅屋之中,受不得那碧瓦朱甍,還請二位迴去。”寬袖一擺:“恕不遠送。”

    逐客令下,周弘與湘君腳步不動,二人也早已是將皮糙肉厚到登峰造極,絲毫不覺這樣幹巴巴站在此處有尷尬的地方。

    學子陸陸續續進門來,瞧見湘君與周弘也並不為怪,這些時日來請傅緒方的富貴人士數不勝數,他二人不過是...年輕一些罷了。

    學子紛紛落座,各自展卷研磨。

    他二人穩若泰山,立於堂中,兩張臉皮子上掛著和善笑意。

    傅緒方要講學,吩咐人將他二人“請”出門去,有幾位學子起身來請他們出去,周弘忽然開口問一布衣學子:“你想入仕麽?”

    “什麽?”學子一臉驚疑。

    “我問你聽講學時為了什麽?是入仕麽?”

    滿堂學子目光落在周弘身上,等待下文。

    “......”學子答不出來,轉頭看向傅緒方。

    傅緒方嗒嗒地敲了敲手中戒尺,看向周弘:“若是你要以官位或是名利動搖人心,那便來錯了地方!”

    周弘略略一笑,輕輕一拱手,帶出謙遜氣度:“子隆非動搖人心,隻是這滿堂學子,有幾個不是想入仕的?入仕也絕非都為名利,或有鴻鵠之誌,意在解萬民之憂。子隆不過是想問問在座各位,有誰不想入仕的?”

    霎時間偌大學堂寂靜沉默,片刻後又有人低身訴說起來,須知他們這些學子識文斷字,博古通今,正是為了登上青雲,實現大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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