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女帝開始大肆清剿周氏餘黨,博州刺史、琅邪王周敦博州起兵,女帝正愁沒個名正言順的由頭收拾周家,此事一出,正好派左金吾大將軍孟承澤征討。

    朝堂大軍來勢洶洶,而博州軍隊卻糧少兵,不出時日便被逼得退無可退,博州刺史與琅邪王皆自盡於博州。

    朝中餘黨被雷霆手段震懾,紛紛效仿周弘,移交手中權力,禦史大夫一行人全部被貶於各州。

    女帝真正做到了如日中天,將周氏天下變為她孟氏天下,改國號為商。

    追溯古籍,商先於周,女帝奪天下之後更顯示出自己作為一個勝者的狂傲與野心,泱泱大周就這樣埋沒在野心之下。

    禦史大夫府門口,幾輛馬車停頓,家仆們正來來迴迴搬東西進馬車裏。

    一匹駿馬從遠處踏來,停在禦史大夫王正的門口,周湘君翻身下馬,不進王府,牽著馬踱步到了大道樹下負手而立。

    王正出門,忙碌吩咐之間瞧見了湘君,連忙朝湘君拱手:“周舍人,何事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湘君也謙和拱了拱手:“聽說您被貶往並州為刺史,我理當來探,且你的女兒原本與我有些情誼,我有幾句話想和她說,勞煩了。”

    “快請屋中坐。”王正抬手迎湘君。

    湘君擺了擺手:“不必,我在這兒說幾句就是。”

    王正忙吩咐身側仆人前去請大小姐出來,自己則與湘君說笑一陣,感慨人生無常。

    片刻後,一竹青錦裙朝她行來,湘君稍稍眯了眯眼,將來人打量了一遍,反挽髻,翠玉墜,五幅蝶飛裙,略顯隆重,不過這樣的搭配卻並不紮眼,反而很是美麗。

    子青與她靠近,也打量著湘君,她著官袍,挽著男兒髻,與她服侍她的時候並沒有多大差別,唯一的差別是耳邊卡的桂花,馥鬱出令人嫉妒的香氣。

    子青嗤嗤一笑,蛾眉微揚:“不知長姐來找我作甚?”

    她喚周湘君長姐,不過是要提醒周湘君敗在了她手下這個事,不過湘君並無波瀾,隻淡淡一笑:“我是來提醒你,並州雖苦,但你為官家小姐也吃不了多少苦,你...省著些你那些本事。”

    子青擁有兩世記憶,有太多的“預知”優勢,她必須告誡子青,不能讓子青借著這點兒優勢肆無忌憚!

    “怎麽?你還要殺了我不成?我可記得你就像守戒的菩薩一樣心善。”她極力諷刺湘君。

    湘君垂了垂眸,輕輕朝她一湊近,聲音壓得極低:“殺了你喂野狗又如何?”

    周湘君暴烈也好隱忍也好,總是一股正氣盈然,可這番話冰涼入骨,如同一條毒蛇攀上子青的身軀,她輕輕一個寒顫,周湘君變了......

    湘君沒空理會她的膽寒,跳上馬同王正朗聲道別,便打馬而去。

    子青望去絕塵而去的背影,捏了捏拳,又是冰冰涼涼一個笑:“縱使你變了,也鬥不過我。”

    女帝穩固朝堂之後,又想得好名聲,孟氏一族多人私下求見,全是讓女帝頒布詔令,修養民生一類。

    蓬萊殿中伏世韓在一側燃了香在鏤空飛鳳熏爐裏,隨著香氣暈染,女帝舒適地閉上眼,伏世韓輕聲告退。

    湘君輕輕誦經,既不能攪擾女帝也不能沒聲兒,因而全心全意地控製著這頭。

    女帝忽然歎了句:“這些日子朕精神頭似乎不好。”

    湘君笑道:“陛下說笑,您要是精神頭不好,那臣豈不是巴蜀瓦甕裏的醃菜?”

    她是個很機靈的人,一旦摸對了對方路數,說起話來總是討喜,女帝聽得咯咯直笑,睜眼打趣她:“你這些日子是嘴裏灌了蜜。”

    湘君也跟著咯咯直笑,女帝又歇下笑意:“你這嘴裏灌了蜜,倒不如替朕想個法子,這些時日朕遭人詬病,著實煩悶。”

    女帝像是撒嬌起來,湘君這些日子也見慣了女帝的這些招數,女帝從不吝嗇她該有的強橫和該有的柔弱,像是一把軟劍,可攻可守。

    她沉思了一會兒,也知道女帝是要個好名聲,既然要個好名聲倒不如真做些好事:“既然已施恩德,百姓必然已感念陛下仁德。不過國以文治,以武守,既要人心服,就從心入手,擴建太學和學堂,扶持有才之士,揚女帝神威,既施恩澤,又贏得英名,何樂而不為?”

    她話裏有幾分隱晦,可女帝心頭明白,這話的意思是讓她布施恩澤,給那些有才之士更多機會,又趁此機會大肆宣揚自己的功德,所謂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這些人必然都心服。

    女帝沉默了一會兒:“擬召!”

    湘君放下經書,入小案,提筆書詔......

    詔書一出,舉國轟動,眾多學子紛紛趕往京都求學,不僅女帝的名聲傳了出去,周湘君的名聲也在京都傳開來,倒將她往日的那些不堪洗刷個幹幹淨淨。

    各大學堂擴建

    之後,夫子、學士也大有增加,女帝有意請山東大儒傅緒方來主持太學,可傅緒方為人孤傲,早看不上女帝竊國,不受女帝詔,以一身血肉之軀硬賭女帝敢不敢殺他。

    可女帝對於這種人卻最不敢下手,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好名聲,若是殺了傅緒方,名聲將會一朝崩塌,於是派了幾位儒臣前去勸說,無一例外被罵了迴來。

    女帝被這個老酸儒給氣得發慌,可也不好在朝臣麵前發作,隻好每日多燃幾盞凝神香安神。

    自湘君替女帝出了主意後,女帝有將她安在閣內,每日跟著女帝聞安神香,她存了八百年的瞌睡也被調了出來,奈何不敢在這閣內放肆,隻好想方設法“偷睡”,於是練就了一身睜眼打瞌睡的本事。

    這日她正拿著書呆滯,時不時手指動一動翻一頁,目光又繼續呆滯。

    “陛下,清河王求見。”

    湘君一聽周弘來了,那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女帝已經召人入內。

    周弘高冠巍巍,身著紫袍,襯得那張臉越發病白,因病後身體瘦削不少,整個人的英武氣勢削減,承出一股儒家文雅秀美來。

    湘君自是知道他的病其實一點兒也不輕,不過他素來是個硬抗的人,她也沒多說過他虛弱了。

    女帝一看他就心疼招手,母子二人方走在榻上,周弘便抽著帕子捂嘴咳嗽。

    女帝給他順了半晌的氣,憐愛道:“怎麽跑這兒來了?你身子不好,就先養著,朕還盼著你能做朕的驃騎大將軍。”

    周弘無聲笑了笑,病白之下,一派清秀:“兒這些時日閑得慌,正逢太學增設學士位,就想入太學做個夫子。但我無文臣功績,不好求入太學,又聽說阿娘想請傅緒方來太學,就想親自去將傅緒方請來,立個功,好入太學。”

    女帝自是歡喜有人主動請纓去請傅緒方,可周弘.......“你身子還沒養好,跑去請他做什麽?”

    周弘又笑了笑,不知扯到了哪根筋兒,又抽著咳嗽起來,惹得女帝和湘君不住給他順氣。

    女帝憐他可憐,擺了擺手:“罷了,朕應你,不過...你可不能就這般去,帶個人也好。”

    湘君一旁聽著,隻想著周弘確實該帶幾個護衛去,如今他這身子骨依舊是不敢大動的,誰知女帝一句:“你素來喜歡朕身旁這個舍人,她又是個可心的,朕讓她隨行如何?”

    湘君是懵了,她的誌向是:天天呆在女帝身旁

    ,天天擬召,從一介小卒子成為當朝權臣。

    可現在這一句話就把她扔出去這般久,這可不一定是個好事兒......

    周弘轉頭看了湘君一眼,沉吟片刻又笑了起來:“求之不得。”

    “說胡話!什麽求之不得!”女帝一陣訓,越發顯得疼惜與關懷來。

    周弘聽著女帝訓,也不還口,頂多偶爾笑一笑。

    待周弘走後,女帝方散了笑意,麵上掛上幾分鬱氣,搖頭喃喃:“他怎麽傷成這樣?”

    湘君將這話收進耳朵裏,暗歎女帝還真是有幾分舍不得周弘的,隻是權欲親情抉擇之時,她選了權罷了。

    女帝斂了神情,又看著周湘君:“這次讓你去,你可知道該做什麽?”

    湘君叩首:“臣知。”

    女帝派她在周弘身邊兒做“耳朵”的事兒也不少,女帝始終是畏懼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盡管周弘已經身受重傷交出兵權,可女帝的疑心尚存。

    女帝欣慰點了點頭,又抬起湘君的下巴,將她一陣細細打量:“英英,你是朕的錦囊,別令朕失望。”

    湘君惶恐升起,急慌慌又叩首:“臣不敢。”

    女帝哈哈一笑,蜷上榻:“朕有多久沒見伏世韓了?”

    湘君:“三日。”

    女帝道:“朕身子不爽,讓他來。”

    “是...”

    湘君起身吩咐了幾個婢女去請伏世韓,自己一路迴了側殿,坐在墊子上覺得自己額角發緊,抬手輕輕揉著。

    王月娥過來替她揉額角:“這些人侍候陛下,獨你是最累的。”

    心倦比身軀更費神,不過她不能和王月娥抱怨,隻笑眯眯捉了王月娥的手:“你這樣賢惠,我若是個男兒就娶你了。”

    王月娥臉上一僵,推了她一把:“你少來傷人。”

    湘君方才念起王月娥早被陸乘風玷汙,暗怪自己剛才口無遮攔,連忙去道歉哄求,王月娥才好受一點兒,隻是又掉起了淚珠子:“我這樣誰敢要?”

    湘君最看不慣女人說自己沒人要,連忙來哄:“誰說你沒人要?他不稀罕你,你也甭稀罕他。”

    “真的?”王月娥一腮淚珠子蕩漾,滿是希冀望著她。

    湘君煞有介事點了點頭:“真!”

    王月娥這才露出滿意來,湘君則是高興自己終於堵住這個開閘洪

    水了.......

    “周舍人。”

    “嗯?”

    “你是好人,我也喜歡你這樣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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