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捷報頻傳,龍顏大悅,滿朝文武也跟著高興,湘君卻反倒不安起來。

    夏日的中午總是炎熱的,可蓬萊殿又冰塊涼著,讓人舒適放鬆,湘君就著桌案伏著歇息,恍恍惚惚看見大火連天之中周弘身著銀甲,滿身血汙地朝她伸手,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眼中惶惑。

    王月娥看她這夢中驚醒,又呆了幾分,停下手中筆關切詢問:“你做噩夢了?”

    湘君稍稍緩過神來,一摸額頭,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又呆呆看了看王月娥:“我夢見......”又緊著全恢複過來,搖了搖頭:“無事。”

    王月娥也跟著柔軟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你是做噩夢了吧,別怕,白日夢最假。”

    湘君也跟著笑了笑,一副不用別人擔心的樣子。

    婢女來報女帝醒了,讓湘君去誦經。

    湘君拾了經書去閣內,看見女帝正在榻上揉額頭,疲倦不僅沒散去還多添了幾分。

    女帝朝她招了招手,她放下經書,到女帝身後輕輕給女帝揉著額角,揉了幾下,女帝微微鬆了鬆氣,倦怠卻不減:“英英,朕方才夢見七郎了。”

    這些時日孟庭玉忙府中出嫁之事,極少來蓬萊殿,女帝對湘君也越發倚重,更是給她取了“英英”的“愛稱”,說是她名中湘君二字,是仿古帝舜而來,又與娥皇、女英有關,蓬萊殿有了個王月娥,她也該有個“英”字。

    湘君手上力氣鬆了鬆,想起了夢裏周弘血絨滿麵的模樣,狠狠皺了皺眉,又立即展眉遮掩:“陛下想七王爺了...過幾日也該迴來了。”

    女帝道:“我是夢了些不好的。”又連忙數了數手裏的檀木佛珠子,笑了一笑:“他也不該出什麽事兒,誰都說是他是將星落凡塵,怎麽會出事呢?”

    湘君雖越發憂慮周弘,麵上仍舊笑了:“七王爺是個真將星,不會出事,陛下寬心。”

    女帝嗯一聲,在她的安撫下越發放鬆,倚迴榻上,閉著眼兒假寐:“念幾句《觀經》消消業債。”

    湘君心頭生出異樣,女帝性子強橫,從不認為自己手上染的血腥有何不對,這也是第一次說“消業債”的話,是為了周弘?

    經聲朗朗,誰也沒拿這事兒當作多大的事兒。

    五日後,西南急報:

    “吐蕃已降,大將軍周弘身受重傷。”

    湘君將手裏的經書一緊,抑製住從心底冒起來

    的那股顫抖,抬頭去望女帝,女帝也下榻起身,急忙詢問:“受重傷?那破雲軍如何?”

    女帝還是最先關心破雲軍,這似乎已經揭示了什麽,湘君死死低下頭去,這就是女帝的“智”,鏟除周弘勢力的別樣方式。

    那人報:“破雲軍折損了幾名。”

    女帝沉息片刻,坐迴了榻上:“七郎傷勢如何?”

    “鎮軍大將軍筋脈受損,勉力續上,不能大動。”

    筋脈受損...湘君記起上一世周弘也是筋脈受損,不過既然破雲軍能保全,那周弘一定信了她的話,可既然信了她的話,為何又會筋脈受損?

    她是百轉千迴,女帝又何嚐不是,隻是她不泄露她的擔憂,女帝要維持自身的憂慮。

    女帝擺了擺手:“罷了,迴朝再談。”

    大軍返朝,大軍停在京郊,將軍領著將領進宮複命,京都城內百姓夾道歡迎,一隊雄赳赳氣昂昂的騎兵後麵跟著一輛木軺車,軺車之上男兒身著緊口素衣,美絕的麵龐上蒼白一片,神情懨懨瞧著前方,仿佛沒聽見兩道的歡唿聲。

    “那不是清河王麽?”

    “他怎麽了?”

    “聽說此次出征,打壞了身子!”

    一時間人群中湧起小小的一股浪潮,周弘拾了張帕子捂嘴咳嗽,隨著軺車顛簸,他似乎要將心肺咳出來,好一個受難英雄的狀貌!

    騎兵入丹鳳門,入宮門受人接住車馬,周弘跳下軺車,受簷子,跟隨幾位將領登巍峨的含元殿。

    簷子落在含元殿門口,杜原上來扶周弘,周弘推了杜原一把,親自整理了衣服,才跨入殿中。

    大殿之中滿朝文武跪坐兩側,女帝與湘君在於上首,都直勾勾盯著周弘一行人。

    周弘步履發飄,每走一步就有一種搖搖欲墜之感,而這種虛弱和危險一直維持到他砰一聲跪在地板上:“臣複命!”

    身後將領隨他而跪:“臣等複命!”

    女帝欣慰抬手:“宣旨。”

    湘君念旨:“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軍帥戎將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番邦擾我西南,鎮軍大將軍率軍威振夷狄,震我天威。茲特授鎮軍大將軍周弘為驃騎大將軍,賞千金.......”

    一陣封賞結束,將領皆謝恩而退至朝堂一側跪坐,獨獨周弘叩首:“臣謝陛下恩德,然臣身患重疾,不敢行武,懇請陛下收迴臣之軍

    印,令臣安心養息。”

    滿朝嘩然,周家唯一一個手握重權的子孫竟然心甘情願交出軍權,難道真是傷勢過重,再無法統率大軍?

    同樣,震驚的還有穩坐上首的女帝和立在椅後的湘君。

    女帝也僅僅震驚一瞬,立即恢複如常:“眾卿何意?”

    眾卿何意,眾卿根本不能有意,他們的意思再大也大不過周弘一句“我打廢了,帶不了軍”,唯有孟氏一黨出來誇讚周弘的做法。

    女帝盼望這日已久,立即令人收迴了周弘的軍印,親諭周弘綾羅綢緞數千,珍珠琉璃白斛......

    一場朝堂封賞,有人歡喜有人憂,亦有人敢怒不敢言。

    封賞結束後,女帝設宴林德殿,周弘以病重為由推辭了慶功宴,女帝不予允準,反將周弘帶入帝王簾內,與其並列而坐。

    周弘咳嗽重,時不時就捂著帕子咳嗽,如了簾內也換了好幾張錦帕,女帝頗為心疼地拍著周弘的手臂:“怎麽咳成這樣?”

    周弘:“傷了肺腑。”

    女帝點了點頭,吩咐人取來服侍周弘枇杷湯。

    湘君立在一旁,不聲不響暗自觀察女帝與周弘的神色,可惜這二人的城府極深,麵孔上是看不出端倪的,一切不過都是母的疼惜與子的孝順。

    宴會散去,周弘迴府,湘君服侍女帝如蓬萊殿休息。

    她取著女帝頭上的金釵,女帝從鏡子裏打量湘君:“英英,待會兒你去探探七郎。”

    湘君手頓了頓,抬起頭來,映在鏡中就是一副愁容,似乎極為不情不願:“臣...遵命。”

    女帝看她不情不願,麵上漫出輕柔笑意:“什麽遵命,朕看他待你不同,今兒看了你多少眼。”她又取了個雞血玉鐲子,貫在湘君的腕子上,意味深長:“去探探,他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少個暖心人。”

    湘君默然不語,隻眼兒盯著那腕子上的鐲子,目光有些放空。

    退出蓬萊殿,湘君就趕往清河王府,一路過門入府,廳裏的婢子說周弘又發燒,正在臥室休息。

    湘君隨著婢子一路到了臥室,入了這個曾經被人狂占便宜的房間。

    屋中僅有兩個婢女候在床側,周弘病殃殃在床上睡著了。

    身側的婢女出聲:“王爺,周...”

    湘君抬手阻止了婢女的通報,在床榻旁坐了下來,細細瞧上周弘的麵

    容。

    周弘又瘦了,瘦得像是要脫形,麵頰上滿是病白,看不見往日光彩......

    周弘睡了一會兒,似乎有所察覺,迷迷糊糊睜開眼,瞧著她又笑了笑:“你來多久了?”

    “守了一會兒了。”

    侍候的女婢從廚房取來一盞清粥喂周弘,湘君順手接了過去,順口吩咐了句:“我侍候他就是,你們先出去吧。”

    她這使喚起周弘的家仆來時順順當當毫無尷尬,幾個女婢卻抬眼去看周弘指示,周弘點了頭:“日後這府裏的女主子就是她。”

    這樣看似平常一句話,卻把她的地位給定了,湘君心頭歡喜,麵上無喜無憂,隻吹涼了湯匙裏的粥喂給他。

    婢女一一退去,留下屋中兩人,一人喂一人吃,一時間靜默幾分。

    一盞粥去掉一半,周弘抬手推了一下盞,湘君才放下湯匙,取錦帕給他擦嘴:“爺還是不信我。”

    周弘仰頭看著她,消瘦的麵頰上湧起一抹笑:“怎麽不信你了?”

    “若是信我,為何會受這樣重的傷?”

    周弘入鬢長眉微動,抬手環上她的腰,使她貼了上來,湊在她耳邊低聲:“她已經不擇手段迫我放權,若不這般,破雲軍隻怕保不下來了。”

    湘君無太多驚訝:“是陛下?你是猜的還是證實了。”

    “自然是查明了。”

    “那你的傷?”

    “有意滾下馬,震了心肺,養些日子就好。”

    湘君許久不語,這事本也沒有多大懸念,女帝正愁破雲軍過於忠誠周弘,而忠於周家人,就是一顆隨時可以爛開的毒瘤,她不等等到毒發,自然會想盡辦法切掉毒瘤,隻是她沒料到周弘會故意受傷來放權,再不為破雲軍之主,讓女帝徹底放心,這大約是另一種以退為進的方式。

    他終究是信了她的,避免了上一世的悲慘...她抱了抱周弘的肩膀:“陛下已經起了將我許給你的心思。”

    “你應了她?”

    “沒,我想她隻是想試探我。”

    周弘鼻腔裏輕輕“嗯”一聲,放開了她:“陽平年後成婚,我自是在她之前,今年將定......”他話裏又留半截沒說。

    湘君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陽平兄長,定然要成了婚才能允陽平成婚,這些日子正是挑選王妃的時候,女帝已經看重了她來牽製周弘,隻是時機不一定

    成熟,她得再裝一段時日,隻是這話如果由一個男人全說出來,將顯得可憐又狹隘,她麵子上也難看。

    她沒有再答他的話,守著周弘入睡,看他迷糊過去,也準備走,方一起身就被周弘捏上小臂。

    周弘眼不帶睜,將她的手放在唇邊點了點,湘君蜷了蜷手指:“你沒睡?”

    “睡了。”他翹起薄薄唇,鬆開了她。

    她心頭一陣酥麻,將手指悄悄收了起來:“那我走了。”也不待他答,轉身而去,門外夏花映得她臉上笑意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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