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著了裙裾,稍稍打理頭發,跑去側房,看見周黛黛倒在床榻上,大臉上七竅黑血幹涸,自己也煩悶,揉了揉額角。

    周仕誠到底是心痛自己女兒,坐在床邊流出了幾滴眼淚:“到底是誰害死了你?”

    幾個婆子將小婢女押上來,婢女跪在地上磕頭哭泣:“不是婢子,不是婢子。”

    “昨日就是你侍候她,怎麽就不是你了?”

    婢女望了湘君幾眼:“大小姐,你救救我,不是你的吩咐麽?”

    矛頭瞬間指向湘君,湘君也不慌不忙,饒有興致“喔?”了一聲:“我何時吩咐過你?你地拿出些證據來。”

    小婢女掙脫兩個押著她的婆子,從一個盒子裏取出一雙繡鞋,捧給湘君:“大小姐,看看,我拿到了,你讓我找的東西就在裏麵,這鞋子她平日裏少穿,我還是給發現了。”

    湘君淡淡瞥了一眼那雙鞋,昨日子青見這個婢女的事兒她早就知道了,心頭是安穩如常。

    “怎麽?什麽東西?”

    “挑開,就在裏麵,挑開!”

    旁人挑開鞋子,裏麵吐出兩張紙,周仕誠一把撿起紙片打開,入眼的全是佛經,氣得踹了小婢女一腳:“佛經!她讓你找佛經不成?”

    “不...這怎麽會是佛經?”小婢女奪過紙片看,看過後瞪眼嗚嗚哭泣。

    湘君則麵無表情:“誰讓你這樣做的?我能讓你找佛經不成?這鞋...我看子青倒是穿過,你和她有什麽?”

    小婢女見事情敗露,急忙趴在地上求饒:“大小姐饒了我,這鞋是子青給我的,這毒也是她給的!”

    湘君笑了笑,轉身命人去將子青拿來,自己抬腳慢慢挪到床邊兒,抽了張帕子蓋在周黛黛臉上,算是她對周黛黛的情義了。

    不過小半刻,子青被人捆來。

    小婢子一見子青就撲了上去:“子青,是你讓我這樣做的,不是嗎?你說話呀!你說了我會沒事的。”

    子青也有些驚訝,臉上白了一片,瞧去湘君,卻見湘君淡漠從容著,她扯了扯嘴角:“我讓你做什麽了?你別血口噴人!”

    “那鞋子不是你給我的嗎?人也是你讓我毒的!你說隻是毒傻她,挑開鞋子,大小姐就不會罰我。”

    子青也不著急,一連冷笑:“我給你的?你憑什麽說我給你的?這鞋子是誰的,我怎麽給你?”

    惜月:

    “這不是你的鞋麽?我記得你有一雙。”

    “是嗎?可我能穿嗎?是我是我的鞋,我看一眼也知道!”

    一番爭執,當下令子青試鞋,可恰好子青腳長,鞋子短了一個拇指,怎麽也穿不進去。

    湘君和惜月都冷了臉,這明明是子青的鞋子,怎麽就穿不進去?

    子青冷盈盈一笑:“小婢女,你莫誣害人,快好好說這鞋是誰的!”

    小婢女也急得淚水漣漣:“我如何知道,你沒說,你隻說讓我說這鞋是二小姐的!”

    子青搶白:“原來是二小姐的,你怎麽不拿去給二小姐試試?”

    幾個婢子捉著鞋都望著湘君,湘君點頭應允下,幾個婢子就將鞋朝周黛黛套去,那僵硬的腳卻輕而易舉穿上了。

    一屋子人都麵麵相覷,湘君也眼皮跳了一下:“可昨兒有人看見你抱了個布包裹出去......桌下的絲履也不見了。”

    子青對湘君的質問麵不改色:“我拿去扔了,不穿了就扔了,何況二小姐死和鞋子有何幹係?縱然我真的拿鞋子給了這婢女,我就真的給了她□□麽?”

    裝了書信的鞋子一定和這事兒有關係,裝了佛經的就一定沒有幹係...湘君鼻腔裏一股冷笑,好厲害的丫頭...隨即恢複如常:“是她的就是她的,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放佛經,這事兒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至於子青,我在屋子裏審審就是。”

    屋中又是哭喊一片,小婢女大聲求饒和對子青的叫罵聲湧來,仆人將小婢女的嘴塞住,周仕誠則在一旁垂淚。

    湘君領著子青迴丹羽園,不料才坐下,就又聽人來報,禦史大夫王大人求見,說來找女兒。

    湘君是一日經曆事情太多,忙吩咐人將禦史大夫迎進府門。

    禦史大夫夫婦帶了些禮盒子放在桌上:“周待詔,昨日有人來說,我被拐的女兒被侯府買了,我能帶她迴去麽?”

    被拐的女兒....湘君還能拒絕別人找女兒不成?遂問道:“不知是誰?”

    王正道:“可有一個叫子青的婢女?”

    子青名兒一出,湘君麵色稍變,還是令人去請子青出來。

    王夫人一見子青就撲上去一陣哭泣,拉了子青脖子上掛的玉佩出來,認出真是自己失散的女兒,又是一陣痛哭。

    湘君在一旁把玩著茶蓋子,心頭將事兒煎了幾個來迴,隻歎自己身邊這個婢女太厲害,

    比她這個軟蛋子可厲害多了,起碼子青是全身而退。

    王夫人向她懇求帶子青迴府,湘君自是點頭應下,命人去給子青收拾衣物,絕口不提方才子青鬧事兒的事。

    子青拍了拍此時夫婦的手:“讓女兒和主子道個別,這年來她待女兒不薄。”

    王夫人雖然這刻萬分舍不得,但也不差這一刻,放了子青去。

    湘君與子青出門,在迴廊上站定,子青臉上和善單純的笑意一掃而空,換做濃濃的蔑視,湘君不在意她的蔑視,畢竟這丫頭是真的厲害。

    迴廊外樹枝顫動,兩人相對而立。

    “周湘君,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輸麽?”子青問。

    湘君點了點頭:“我知道,因為我軟弱又天真。”

    她承認得十分直白,她不是看不見自己的弱處,也不是不敢承認自己的弱處,而是...本性中有一塊如此,死了一次也沒真的有多狠。

    子青卻被她的坦蕩震得一愣,緩過片刻又咯咯笑起來:“周湘君,其實你很值得人佩服,學識淵博,敢愛敢恨,就算落在泥地裏被人踐踏,你也總能亮出彩兒來。可是...你卻總是輸,因為你骨子裏總是帶著軟弱的善良。沒遇上周弘,你就是再能發亮也隻能呆在爛泥裏,是周弘救了你。你有太多次機會害我,可你一次也沒用,對我的攻打,你隻防守。”

    湘君靜靜聽著並不反駁子青的話,許久之後,她嘴角輕輕翹起:“或許我很想知道你為何這樣待我,我的子青怎麽會變成這樣?”

    子青眼角一張,得意一笑:“你的子青當然不會這樣,她對你死心塌地,榮華富貴以後還不忘了給你上墳,對了...你信不信死而複生,或是奪魄而生?”

    湘君很是鎮定,心中隱隱約約早猜出了子青或許是和她一樣,都是“重生”,但子青說得對,她記得子青對她的忠心耿耿,抱著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態度,哪怕有一絲可能,也想給子青留活路。

    她又歎了一口氣:“那你到底是誰?什麽時候成了子青的?”

    “你信?”子青上翹著眼珠子想了一會兒:“或許我該叫你...長姐,可從你斷腿以後,我就叫你主子了。”

    湘君心頭猛地一震,顫了顫唇:“你是周黛黛?”除卻周黛黛,她想不到誰要喚她這聲長姐。

    一切都通了,為什麽子青幫助孫姨娘,為什麽子青恨她...

    這一切她都理解了,可

    子青殺了“自己”,這讓她膽寒,到底是怎樣的心,才能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殺害?

    “那你殺周黛黛是?”

    子青狠色現:“我恨她,我恨她那樣蠢,每當我看見她,我就恥辱!”一陣狠話後,她又嗬嗬笑起來:“我怎麽能允許有兩個自己存在?”

    湘君心驚後,袖下手指摩挲了兩下來平複心中波濤,對她的狠唳不做任何置喙。

    “你怎麽不說話了?你說話啊!還是你不敢說了?”子青像是個鬥勝的孔雀,不斷展露自己的漂亮尾羽。

    湘君淡然瞧了子青一眼:“迴去吧,你的目的達到了,有條命不容易,就別瞎折騰了。”

    子青的熱情被一陣冷風刮得一幹二淨,心頭越發恨周湘君,湊近了腦袋:“你以為你真鎮得住神?我告訴你,你的周弘這次出征,打殘了,打廢了,不能人道了!”

    湘君終於緊了一下拳頭,周弘打殘了她知道,不能人道這事兒她真不知道,不過她這時候真的很討厭子青。

    啪一聲,子青臉被打得一偏。

    “滾!”

    子青怒瞪湘君,湘君腳下略微劃開,手偏了一下裙擺,有一個動武的姿態:“或是你想再挨些打!”

    “總有一天你得求我!”子青嘴裏放著狠話,腳步卻已經朝堂內移動。

    湘君冷哼一聲,轉身靠在了柱上,望著滿園隨風而擺的樹葉,湧起一股濃濃的未知感和脆弱感。

    她意識到,她不是個聰明的重生者,等到周弘迴來那個時段,她連個重生者也不再是,她沒有任何“預知”優勢,能用來抗衡殘酷的盾就隻有她的判斷與成長。

    可她該怎麽成長?好像越來越迷茫了......即使兩世為人,帶來一些優勢,她如同久涸逢甘霖的禾苗一般迅速成長,可依舊沒有將她的年輕稚嫩抹去。

    “恩師,若是你被野狗咬了一口,致傷不致命,你該不該打死那條狗?我好像軟弱過頭了,可我總覺得丟了這點兒軟弱,我就真的沒有脊梁了。”

    “周湘君,有些人一輩子也沒去想過你問的這個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是仁者,陛下是智者,我是愚者,若說仁智兩全,實難為之。”

    “......確實難。”

    她心中的淨土受到這外界泛濫惡水的侵擾,她無法忽視自己內心的那股不安。

    “以心為盾,萬物化刃,懷柔眾生,將軍劍,

    和尚心,你自己琢磨吧。”

    心慈不手軟,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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