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從一開始就知道陽平公主作為一個聰明又受寵的皇族公主不可能是麵上那樣單純,或是陽平的單純不假,那隻是她性子裏保留的少女本心,可內裏依舊是狂傲的,扶人上青天和殺人不眨眼都早已習以為常。

    有些人不收拾,是因為不值得為了那種人展露自己的兇狠,可恨之入骨的人不收拾,是因為時機沒到。

    周湘君不是沒有後手的王月娥,陽平公主也不是嬌滴滴的小公主,陸乘風千作死萬作死,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作死。

    陽平公主如同沒事兒人似的,拉著湘君出了天堂,那股血腥氣息一散而盡,湘君鼻尖隻有陽平公主身上隱隱若若的龍腦香氣,心境也平複許多。

    二人迴到蓬萊殿,女帝正疑惑他二人怎麽在一處,陽平一進來就立即換上氣唿唿的神情,朝女帝行了個禮,大剌剌道:“我去天堂禮佛,撞見了那個陸乘風妄圖欺侮女官!佛前行此齷齪之事,著實可恨!”

    這一個“惡人”先告狀,將女帝搞得措手不及,雖然這滿朝的人都知道陸乘風是女帝的麵首,可女帝也在麵子上遮掩著的,陽平先告這個狀,她也沒麵子去維護陸乘風。

    湘君聽話聽音,噗通一聲跪在女帝麵前,將事情講述了一遍。

    女帝一聽陸乘風臉碰壞了,那雙柔美清明的眼兒一睜又微微一收,聽得湘君罵完,也跟著破口大罵:“好個混賬!竟敢如此大膽!”

    孟庭玉將此事聽完,也怔了半晌,捏了捏拳頭,壓下內心的那股狠勁兒,揚起笑容來給女帝揉肩背,柔聲勸道:“陛下何必生氣,陸乘風固然有錯,可您也氣壞了自己。”

    女帝卻像是脾氣出來一發不可收拾,推開孟庭玉就喚人:“去將陸乘風拿來!”

    幾個女官聞聲出去要拿陸乘風來。

    女帝歇了口氣,又看了看湘君,心頭一按,將湘君扶起來,安撫道:“難為你了。”

    湘君心頭跟明鏡兒似的,陸乘風是女帝的麵首,發生了這種事,女帝私底下的情理上過不去,這刻是要安撫她才合適。

    湘君當然是人家給臉就好好要著臉,連番感激“還好有平陽公主”。

    女帝又賞了幾匹絹帛和幾件玉器,就算是將湘君這頭平息下來,湘君自然又是連番謝恩後立在一旁。

    孟庭玉直盯盯瞧著湘君,湘君也直盯盯瞧著孟庭玉,不動聲色之間,二人心頭都打了底子。

    孟庭玉又緩緩勾

    起眼角,那張美豔的狐狸笑顏像是要跳出來。

    湘君也無畏笑了笑,孟庭玉一旦迴去成親,那她就真的成了女帝的近臣......再用不上孟庭玉!

    約莫半個時辰,有個女官進來湊在女帝耳邊低語一陣,女帝臉色大變,一把推開陽平公主大為驚訝:“他整個臉都爛了?”

    陽平:“芷月不知,他在天堂裏發瘋,意圖傷了周待詔與我,您賞給我的幾個婢女都是些會武的,手中沒有輕重,這過手之間,許是傷重了些。”說著,她又滿麵哀傷,眸中溢滿失望:“難道他竟然比芷月還重要?他要打我,冒犯天家威嚴,也任由他不成?”

    女帝因此事早有心虛,陽平又頭頭占理,更對她展露失望,她是再不好說陽平的不是,拉著陽平輕聲哄道:“你胡說些什麽,傷了就傷了。”

    陽平才勉強“嗯”一聲。

    湘君是心生佩服,陽平公主一路而來,連個口供都沒和她對一對,劃了陸乘風的臉,反倒讓女帝來體貼她。

    佩服歸佩服,可母女之間這樣深淵相隔真的好麽?

    夏季炎熱,蓬萊殿臨水已經比其它殿涼快,內官們又在殿內各角用木桶裝冰,殿中像是返了春,女帝興致高,令湘君和她一起玩兒雙陸。

    雙陸是當下風靡的一種棋子博弈法,雙方憑借擲骰子來決定棋子走幾步,不過怎麽樣才能走出最佳路線,這就要考策略,因此又費力氣又費腦子。

    兩人枰上正如火如荼,又聽人來報周弘將陸乘風一雙腿給打斷了,女帝手中琉璃塔棋一停:“打斷了?陸乘風又怎麽招惹他了?”嘴裏歇了一歇,又補了句:“他多少年沒胡鬧過了!”

    湘君是一下猜到了指不定周弘是為了她那個事兒而打的陸乘風,可她規矩著,麵皮子上沉沉穩穩,愣是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模樣。

    女官望了眼湘君:“清河王說陸將軍是個睜眼瞎子,誰的女人都敢動,周湘君是他看都不該多看一眼的。”

    女帝何等心思,又念起上次周弘對周湘君那不遮不掩的神態,立即明白了過來,轉頭就看湘君:“他待你還真是不同。”

    湘君略笑了笑:“七爺好情義。”

    “情義?”女帝清明的眼眸閃了閃,啪嗒一聲落下棋子,湘君緊接著自己擲骰子,再不纏著這事兒說。

    女官看倆人絲毫不放在心上地繼續玩起來,有些按不住了:“陛下,那陸將軍?”

    女帝輕飄飄道:“不就是摔斷了腿麽?他也不怎麽會打仗,都是靠運道贏了,摔斷了就斷了,撤了將軍職,迴府調養。”

    這一夜夫妻百日恩,在女帝這兒根本就行不通,陸乘風也不過就是個玩物,湘君暗歎皇家情薄,手指捏了捏棋子邊沿,琢磨起周弘來......

    女官領了命出去,湘君與女帝又玩了兩手,正是暗自放鬆,女帝不追究這事兒了,就聽得女帝道:“我看七郎是真待你有情義,拔了你做清河王妃如何?”

    這猶如一聲炸雷平地起,雖然是將她雷了個外焦,好歹她心底子給鋪厚實了,早料到了有這麽一天,遂誠惶誠恐扔了琉璃棋子叩首:“臣不敢!”

    女帝哈哈笑她:“這又有何不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七郎也到了成婚的年紀,若不是這幾年他跟朕鬧這些別扭,總拖著不娶,哪裏還等到你了?”

    湘君道:“清河王情意深重,可湘君實不敢受,鬥膽拒了陛下好意。”

    女帝故作疑惑:“這是為何?”

    湘君:“臣無心男女之事,願永伴陛下身側。”

    笑話,她若是此刻應了這事兒,她還不如早跟著周弘,何必要來做女官?周弘又何必一邊想著娶她做王妃,一邊將她推到女帝身側來?真要嫁,也不是現在嫁。

    女帝低眼瞧著湘君,嗒嗒嗒敲著手裏的棋子,打量了許久後,忽然一陣笑:“你著什麽急?他要討你去做王妃,朕還不願意呢!”

    湘君舒了一口氣,又叩了叩首:“臣立誌做女官,不存他念,還望陛下明鑒。”

    這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忠心,女帝定然是再不會出口逼她,隻管扶了她一把:“話別太滿,此事咱們容後再議。”

    話中有話,暫且揣摩不出來這話中的話到底是何意,不過湘君也不著急,隻要現在不嫁就好,她又謝了謝恩,再暗自唾棄了一下周弘給她把這“仇”報得實在“長臉”。

    周湘君沒有想錯,這事兒確實給她“長臉”了。

    陸乘風被毀容又被周弘打斷雙腿一事很快就傳了出去,自然這毀容短腿兒的緣由也傳了出去,這京都貴族們明著不說,暗著也得說,一時間此事也在坊間鬧得沸沸揚揚,湘君作為此事的重要參與者之一,又被街頭巷尾吃茶的貴婦貴女們扒出來亮了幾道兒,隻是這些事兒的原委是有些走形了。

    說什麽益陽侯家的長女模樣生得好,天生會勾人,前些日子勾了美若謫

    仙的丞相二公子和聲名赫赫的七王爺,這些日子居然敢勾搭上女帝的麵首,讓女帝給撞見了,讓女帝拔下簪子在額上劃了一道口子,陸乘風就可憐了,被人打得麵目全非。

    湘君聽過惜月傳來的這些流言,伸手摸著自己額上那道救人留下的口子感歎著京都民眾對故事的強大編織力,又聽李婆子道:“還有呢!還沒完。”

    “這七王爺對咱們主子是什麽情深義重、癡迷如狂,竟然為了這事兒求女帝放過咱們主子,還打斷了陸將軍的雙腿,以示懲戒......都說是七王爺的......”

    李婆子又住嘴,低著頭去摘豆角。

    湘君正聽到興頭上,哪容得下她在這兒斷了,急忙追問:“七王爺的什麽?”

    李婆子搖頭,一副打死不說的模樣,又低下頭一門兒心思摘豆角。

    子青搭了個腔:“七王爺的惡女人,多看一眼也是罪,一雙兇神惡煞遇一處,誰也別多那雙眼去瞧。”

    湘君一口水腔在喉嚨裏咳嗽半日,幾個婢女連忙給她擦嘴,她擺了擺手自己捉著帕子擦嘴。

    李婆子也不再專注摘豆角,抬著頭笑:“這男人都是這樣,在乎的女人,別人多看一眼他也發火。前日裏您拒了他,現在又鬧出了這麽個事兒,他是鐵了心要娶您啊!”

    湘君被李婆子一句話點醒,或許周弘是有這麽個意思,她不嫁給他,也沒人敢越過他來求親,想想梅若寒這麽多年沒人敢上門求親......她這路數有點兒像啊~

    這大熱天的,她打了個寒噤,照這路數,她和周弘還得再演幾段兒騙騙眾生,騙騙蓬萊“活佛”......又歎了口氣,嘖了口茶,念歎一句:“可不是麽,兇神惡煞,誰能料到京都最兇神惡煞的倆人能琢磨到一處去?還是...英雄所見略同。”

    最近她的臉皮子好像被磨煉得越來越厚,說起這些話來越來越順溜。

    惜月眼皮子一耷,伸手端了她手裏的熱茶:“可不是嘛,脂粉英雄,這麽熱的天兒端著熱茶也不覺得汗得慌!”

    湘君也皺了皺眉,攤了攤手,她好像真沒有覺得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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