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湘君屋子裏的火盆被撤去,身上也換得稍薄,可不防來了個返寒,她又懶動,一來二去,兩個日夜就受了涼,於是隻好又將火盆抬出來成日裏給她燃著。她自己也成日裏呆著火盆旁看書。

    “主子,宋夫人來了。”

    湘君放下手裏的書:“宋夫人?二舅娘?”

    惜月:“這會兒被孫姨娘攔在了外麵,陳姨娘命人來報的。”

    攔在了外麵,這孫姨娘可還真敢!湘君當即起身:“你先出去穩著,別讓二舅娘再受委屈,我收拾收拾就出去接舅娘進門!”

    惜月連聲應著,一路小跑出去。

    李婆子怕她受涼,取了雕鶴屏風上的錦袍給她披在肩上,這才護著她一道兒出家門。

    門外寒風四起,她一出門因寒風灌進鼻腔子裏咳嗽了兩聲兒,也顧不得許多,隻拄著杖朝正門去。

    行過小半會兒,方見紅棉像個門神似的擋在門口正中央,宋文朗迎著紅棉將趙氏護在身後。

    這些日子孫姨娘沒來招惹她,她正愁沒辦法奪了孫姨娘的權,看來這會兒孫姨娘是要朝她手裏鑽了......湘君越行越近,眼瞧見宋文朗臉上的勃然怒氣越發厲害,隻好暗歎一口氣,誰被這樣堵在門口也會不高興,當下溫婉喚著“二舅娘、三表哥”。

    宋文朗俊臉上難堪,但又似乎忍耐,扭過腦袋去,不和她計較。

    趙氏倒是前來握住她的手,詢問她的腿傷,二人說了些客套話,大抵是恭喜她做了女官一類,絮絮叨叨幾句,湘君就先迎人進屋,轉身紅棉又擋了上來:“姨娘有命,咱們府裏不認識什麽宋府的人。”

    湘君臉上笑容一瞬退個幹淨:“你是沒聽見我叫舅娘、表哥麽?什麽叫不認識?”

    “這......還請大小姐去找姨娘說,咱們是奴婢,不過聽命於姨娘。”

    湘君道:“聽命於姨娘!我看你們連誰是主子都認不出了!速速滾開去!”幾句連連嗬斥下來,紅棉昂起了腦袋:“還請大小姐莫要撒潑。”反倒將湘君數落了一句。

    惜月看不下去,接口就罵了句:“你又是什麽人,還來罵大小姐了。”

    宋文朗站在一旁也有些尷尬,看了趙氏一眼,趙氏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別管這事兒。

    紅棉也是個不怕事兒的,張口就要再反駁,湘君臉上寒得可怕,望了眼一旁守門的奴仆:“掌嘴,叫她知道這誰是府裏的正

    經主子!”

    奴仆忘了她兩眼慌慌忙忙道:“大小姐,這家裏是姨娘操持呢。”

    湘君看使喚不動他,也不意外,畢竟這守門的是孫姨娘家的親戚,她也隻不過做做樣子,待會兒好發難罷了,旋即吩咐李媽媽:“李媽媽,掌她的嘴!”

    紅棉瞪湘君,周湘君要打她?氣鼓鼓道:“你敢!”

    話一出口,李媽媽就招唿上來,她本是外院的粗使婆子,比這些內院的嬌嬌女婢力氣大得不止一點點,這會兒紅棉張牙舞爪也是毫無用處,反而被李媽媽一頓好打。

    這方巴掌拳頭雨點子,守門的奴仆見情形不對,慌慌忙忙跑進內院去報孫姨娘。

    紅棉被李婆子兩下三下打得服服帖帖跪在地上哭泣,再不敢向湘君惡言,湘君隻垂著眼皮子嗬斥:“你不認識主子,就叫孫姨娘來認!我看她今兒個是不是要翻了天。”

    紅棉趴在地上告饒,嘴裏直道“不敢,不敢”,弄得越發可憐,宋文朗又有些難堪地看了趙氏一眼,他們來這兒是來找人的,何曾料到出了這麽個事兒,倒也怪不得湘君不對,不過她方才這氣勢著實嚇人,這會兒似乎又不饒這婢女,他們立在這兒越發尷尬。

    趙氏則按著湘君的手道:“看來今兒你也有得忙,我就不進門了,在這兒說兩句也就成了。”

    湘君凝了凝眉,趙氏說的也是實話,這自家內鬥讓人家看見豈不都尷尬,遂道:“那委屈舅娘了。”

    趙氏擺了擺手,拉著湘君去了一旁,對宋文朗點了點頭,宋文朗就去階下的馬車裏端了個箱子下來。

    “七爺冬狩時候留的那些皮毛給你,後來我給做了兩副披風和一些護膝護手類,對了,還有雙兔皮靴子。”趙氏揭了揭箱子。

    箱子裏整整齊齊疊了一箱子皮毛衣物,最頂上的是一皮黑亮的狐狸毛覆在領子上,湘君推辭道:“舅娘送這些來幹什麽?”

    趙氏道:“這些本就是王爺送給你的,我們怎麽能要?”說著又一捉湘君的手臂,湊過脖子來悄悄道:“那個狐狸皮的是做給男人的,你記得給七王爺送去。”

    湘君“啊?!”一聲有些為難,趙氏看她那為難,想起了宋家老太太的話:“老夫人說你不上心,你還真是個不上心的!也虧得她叫我囑咐你一句,否則你這披風還不知道送給誰穿去。”

    老太太......湘君想起在洛陽的時候,老太太對她和周弘那檔子事兒的熱乎勁兒,她就有

    些頭皮發麻,但她確實說不出他倆什麽也沒有的話來。

    趙氏眼見得她猶豫,捏了捏她的手:“你這孩子,大姐走得早,沒人教你。這男人啊,對你再是熱絡,也經不起你不上心,你得時不時哄哄。何況我聽說前日裏太子殿下被削成皇嗣,估摸著七爺心頭正煩著,你這會兒去看看也好。”

    “太子被削?”湘君猛然問出這個,又忽然記起上一世好像是在這個時候太子被降為皇嗣,周氏一族是再受打壓,也意味著連皇位繼承上也出現變數,隻是那時候她和孟庭軒在一處,心頭想著這事兒對孟家無壞處,也沒做多慮,這會兒趙氏提醒,她也不由得想到周弘,他作為周氏血脈,一定很頭疼此事。

    趙氏又再勸了勸:“你還是去看看。”

    湘君這下是越發推拒不得,便幹幹笑了幾聲。

    趙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喚了宋文朗過來,宋文朗將趙氏望了幾眼,迫於趙氏的壓力,這才對湘君躬身揖禮:“破雲軍的事要多謝湘君妹妹,還有......那日得罪湘君妹妹,還望妹妹莫記恨。”

    湘君早見識過宋文朗的道歉,這次和上次也好不了多少,大多是口服心不服,可她也不想去計較這些,抬手扶了一扶宋文朗:“三表哥多禮了,七爺也是看在宋家的麵子上,我得不了這個功勞。”卻是將功勞全又落迴給宋家。

    她還是好氣性兒地說話?宋文朗抬頭看了眼湘君,一個月未見,她又長開了些,比以前更加白皙美麗,隻是...臉上還是掛著以往那樣的假笑,就是一個溫婉識禮的假殼子罷了!他又收迴神色,捏了捏拳頭,抬步走到趙氏身後去。

    趙氏卻是直誇湘君好氣度,末了,趙氏再三囑咐了湘君一定要將那件披風送去,一直到湘君應下,這才上馬車離去。

    馬車遠去,湘君垂下眼皮,腳下的紅漆箱子晃蕩她的眼兒,她揉了揉額角,歎了一口氣:“抬進丹羽園去!”轉臉就看見狼狽跪在地上的紅棉,她拄著杖從紅棉身邊擦過:“去找孫姨娘到正堂來。”

    紅棉這得了她的話,連忙起身道謝後跌跌撞撞朝采蘭院跑。

    湘君這一去就直接去了正堂,挑著上首坐下來,接過李婆子遞來的枸杞湯盞捧在手裏:“去將這益陽侯府的小姐、姨娘、奴仆都給叫過來。”

    李婆子有些不解:“都叫過來?”

    湘君點頭:“都叫過來,這些個已經不認識主子的,我得叫他們知道這府裏到底誰才是正經主子。

    ”

    李婆子聽她是有意要好好整治一番,心頭也高興要打翻身仗了,又轉頭吩咐了幾個婢女,去將這內外院子的姨娘、奴仆都給叫來。

    湘君捧著熱乎乎的湯盞懶洋洋坐著,各院的婢女、奴仆們都陸陸續續來,幾院姨娘也都過來站著,眼看著這屋中是站不下來,湘君便命人抬幾把高腳椅子到院子裏去。她自己也到外麵的椅子上坐著,惜月過來給她又捧了盞熱湯,放了個機子在手側。

    三位姨娘站在一旁都望著湘君,都不張口,唯獨陳姨娘開口問:“大娘子,可有事兒?”

    湘君笑靨如花:“各位姨娘,快坐下,咱們坐下說。”

    三位姨娘麵麵相視,有才各自挑了椅子坐下,就聽湘君道:“我沒記錯的話,幾位姨娘都是在我失持以後進府的。”

    她母親生前好麵子,管周仕誠管得嚴,周仕誠縱然在外麵偷腥也不敢帶迴來,更遑論收姨娘這迴事兒,隻是她娘死後,周仕誠放縱起來,收了幾個姨娘,後來孫姨娘鬧騰了幾次,周仕誠這才消停了下來。

    幾個姨娘又相視一番,鬧不明白湘君怎麽問起這個來,揣摩不明白又隻能一一迴答。

    “是。”

    “是。”

    “是。”

    湘君略點了點頭,將手裏的湯盞放在了機子上,攏了攏衣袍,狀似隨意:“你們進府之時,我已失持,因著是嫡女,故而也沒認個母親,這些年來咱們也算是相安無事......”說到這兒她又停住,將幾位姨娘一一掃一眼。

    年紀大點的兩個姨娘,因著天氣寒冷外麵風又大,此刻已經發起抖來,不斷伸手攏著衣襟,眼巴巴瞧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湘君不過是笑了笑,端了盞起來抿了一口枸杞湯。

    有個小婢子過來:“大小姐,孫姨娘生病,來不了,二小姐照顧姨娘,也來不了。”

    生病了?來不了?湘君抽著脖子冷笑一聲,將湯盞啪嗒一聲擱在機子上:“傳話去,我今兒遇到了難處,這家裏的奴仆不認主子,這會兒我要處置人了,她來不來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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