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刻就聽得有人揭開簾子,她再怎麽心裏發堵也不能再躺著,便撐著手臂坐了起來。

    “阿姐迴來了。”

    周黛黛嬌嬌細細的聲調迎來,頭上雀釵顫動,像是要振翅而出,身上六幅繡蝶彩華衣裙也在微光中熠熠生光。

    湘君被她滿身華彩刺了刺眼,收了眼瞳,淡淡一笑:“你來了。”

    周黛黛看她疲倦難待,膽子也大了些,一偏腦袋,挑了個凳子坐下:“你不是想出去麽?怎麽又迴來了?”歇了一會兒,見湘君並不理會她,又道:“娘讓我跟著你學煮茶。”

    湘君抬手接過惜月遞來的茶,不緊不慢抿了一口,對惜月說了句:“日後就衝泡就是,你那手不適煮茶。”

    麵子上是數落了自己的婢女,可實際上則是順勢打了周黛黛的臉。

    跟在周黛黛身後的小柳尖尖的臉一拉長:“大小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湘君一掀嘴皮子:“怎麽,我和自己的婢女說話,還輪到你來管了?”眼皮一翻,像是蛇瞳冰冷無情,小柳被端端嚇得怯縮一下。

    湘君又偏下頭去,手指撥著漆花大盤子裏的幾塊軟糕點,稚嫩裹著倦怠在她的麵龐上凸顯無疑,小柳直覺自己看錯了,卻再不敢開口反駁。

    周黛黛一把推過小柳,嘴裏呸了句“沒用的蠢貨!”提著步子就朝湘君來:“你不必指桑罵槐,這令是爹下的,你能不教不成?”

    湘君正好撥了塊糕點塞進嘴裏,對周黛黛的質問也不開口反嗆。

    周黛黛看她淡漠忍讓模樣,一時意起,指甲尖尖牽了牽裙擺故意在湘君麵前晃了晃:“你若是教好了我,日後我給成約煮茶煮得好了,也不忘說你的好話。”

    湘君喉嚨一抽,一把幹澀的糕點渣滓在她的嘴裏攪著,愣愣仰著腦袋看著猶如鬥勝公雞一般的周黛黛,這樣的女人孟庭軒也能看得上?平靜了神色,露出一個笑容:“那就多謝黛黛了。”

    周黛黛被她這平淡一噎,想讓她今兒傷心慟哭卻沒料到自討沒趣兒,從小柳身後伸著脖子問了句:“你不生氣麽?”

    湘君眼皮一抬,雙手一攤,有些不解似的笑:“怎麽?我為何要生氣?你是益陽侯府的人,若是真能成了丞相家的兒媳婦,咱們益陽侯府不也沾光麽?高興還來不及呢。”

    周黛黛有些蠢蠢地“啊?!”了一聲,脫口道:“你不是看上了孟夫子麽?”

    湘君看上

    孟庭軒的事兒,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什麽匕首、玉佩、書信都送過,這會兒這話裏怎麽就這麽大度呢?

    湘君臉色臉上僵了一僵,又忽地冷下臉來:“莫要亂說!我和孟夫子能有什麽關係!這京都誰不知道我周湘君和孟夫子是清清白白的...黛黛你才是真的和夫子天生一對不是麽?”

    周黛黛有些迴不過神來,倒是一旁的小柳忙唿道:“大小姐莫要亂說,壞了我家小姐的名聲,是不是天生一對都是以後的事兒,和以前現在都無關!”

    是個機敏的丫頭,湘君不由得多看了小柳一眼,又嗤笑一聲,罵了句:“滾!用得上你說話了!”

    小柳縮了一下脊背,又環手護了護周黛黛。

    周黛黛倒是勾起眼角笑了起來,拍了拍小柳的手臂:“長姐,別衝個小婢女發火,若真是心頭堵得慌,就朝我來是了,畢竟這成約的心在哪兒,是咱們發火也發不來的。”

    湘君稍愣後,要讓周黛黛氣得笑了,難不成周黛黛以為她是因為妒忌她才罵這小婢女的?

    “我懶得同一個婢子計較。”湘君似乎越發倦怠下來,擺了擺手命惜月送客。

    周黛黛也不道別,扭身昂著腦袋朝外走,嘴裏細碎:“不過是個誰都看不起的瘸子。”

    這聲音雖是細碎,可湘君也聽見了,捏了褥子一下,又鬆開手來,高高揚起嘴角,很快她就要這個女娃娃知道在她這個瘸子手裏討生活可再不能這麽趾高氣揚了!

    她斜倚在枕頭上,盯著炭火旁的茶具,一片氤氳之氣而起,她腦中越發清明了些,莫非周仕誠想要將孫姨娘提位是因孟庭軒和周黛黛這事兒有幾分眉目?想至此處,她又在床榻上滾了滾,咯咯笑出了聲。

    惜月打簾子進來,看見她笑得歡實,忍不住問了句:“怎麽笑成這樣?”

    湘君說:“你說聖人會不會度了地獄裏的刮骨鬼?”

    “什麽?什麽聖人、刮骨鬼?”惜月也來了幾分好奇,湊著腦袋:“佛才度鬼!”

    湘君皺著小臉,有些苦惱升起:“你家主子還比不上個刮骨鬼呢!”

    惜月瞪了湘君一眼:“什麽比不上刮骨鬼,多看了些書說起胡話來了!”

    湘君撇了一下嘴,再不說這什麽刮骨鬼,惜月一向對那些書本上的事兒很是好奇,因為她多說兩句,總會惹起惜月的性子,可惜月素來不喜歡她說這些胡話罵自己,自己也不想再去惹惜月難受。

    惜月也緩下臉色,伸手將湘君腦下歪著的枕頭理了理,聲音有些壓低:“主子是真對孟夫子斷了念想麽?”

    湘君凝了半晌,前世種種浮來。

    她曾癡迷於他,在流言蜚語散開後,他次次的冷漠避讓,讓她也越發有自知之明,可就在她要放棄的時候,他又來招惹她,帶她去看這京都上元節的十裏燈火,贈她湘妃竹形玉簪......

    那日她被人從課上叫去尚軒閣,她望著廊外紛飛茂盛的桃李,想著請他一道去山上賞桃李之花,卻不料,她就在尚軒閣攤開了那張書滿她罪行的絹帛,絹帛上的字跡是他的,她驚慌無助地望向他,而他眼中的寒氣像是片片利刃滑過她的心間,割得她鮮血淋漓。

    那時她恍然意識到,他怎麽會真心送她簪子?他怎麽會真願意帶她去看燈火?他素來憎惡她的肆意,素來不喜......

    若說還有情感的話,約摸是委屈吧,前世他那種不見血的懲罰讓她悟出了他看不起她這個道理,這一世事還沒到那個地步,可情感印刻下來了,她的委屈一直埋藏著不肯散去。

    惜月又猶豫了一下,抬了裝零嘴兒的大盤子在湘君手邊:“主子也別怪惜月多嘴,惜月瞧著七爺倒是對主子有意思,人看來也不是個薄情的,隻怕是迴京都後還要來找您呢。”

    湘君一聽周弘,就渾身泛起不爽利之感,別扭半翻身去朝著牆:“提他做什麽!還將我扯進爛賬裏去了,我脫不得身還得硬受著。”

    惜月看她這忸怩樣兒,也笑了起來:“人家哪裏就知道這般牽扯你了。”

    “他不知道個屁!”湘君脫口而出,罵完又咬了咬唇:“不知道能派人送咱們迴來?”那個人是料到梅若寒要對她下手,這才非派陸子易跟著她!可憐她原本還真是一點兒沒察覺出來。

    惜月又想了想準備說句好話,湘君就說:“不許說他的好話!”

    惜月唇動了動,又搖了搖頭,將大盤子端了去。

    湘君手指摳上錦被的祥雲紋上,輕輕出了口氣,周弘找不找她...幹她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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