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間,洛陽城大雪紛紛,四處銀裝素裹,極大的蓬萊院裏各處樹木上白雪層層,幾方挺拔清俊的紅梅樹的幹瘦枝幹上也沾染了雪粒子。

    簾子一揭開,寒氣撲打在湘君的麵龐上,她眯了眯眼,暗自感慨還好自己把自己包裹得隻剩一張臉蛋兒直麵風雪。

    春草從院外來:“老夫人說今兒天冷,湘君小姐就不必去請安了。”

    湘君卻擺了擺手,堅持要去請安,在人家的地盤上她一向奉行乖巧的準則。

    春草搖了搖頭,伸了手將湘君扶著,湘君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懂禮數,太過謹慎。

    老太太上了年紀反而更容易早起,早就命人升好了炭火,斜倚在金花大枕上同身邊的婢女說笑,見到湘君來了,先是嗔怪她多禮,而後又給她搓手,湘君很是滿足:“外祖母待我真好。”

    老太太手一頓,笑道:“外祖母不待你好誰待你好?”

    湘君在一旁咯咯笑了,將腦袋枕在老太太手臂上,在這寒冷之中,尚得一人如此關懷,這大概就是她最走運的地方了。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搓暖了她的手,又命人端了一盒子牡丹糕遞給湘君:“昨兒我看七王爺和你都愛這個,難保他今兒迴來又餓了。”

    湘君不明白周弘餓幹她什麽事兒,但老太太遞了過來,她也不好推拒,就收了盒子放在懷裏。

    老太太看她麵容稚嫩,分明就是個小孩子,便忍不住又多囑咐兩句:“七王爺每日裏忙正事,你萬莫要和他耍性子。”

    湘君果然懵了一下,她和周弘耍什麽性子?她有什麽性子可和他耍的?她哪次遇上周弘不是笑臉相迎?

    老太太瞧見她這懵懂模樣,暗歎果然還是個娃娃,食指在湘君的鼻尖寵溺點了點:“你怎麽這麽傻喲~”

    湘君生出一股冤枉之情,她雖說素來性子狠傲,可一遇上周弘絕對是畢恭畢敬,倒是周弘老是說她見風使舵,悄悄反駁了一句:“我才沒和他耍性子!”

    老太太又是一笑:“沒耍性子就好。”

    湘君也跟著幹幹笑著,心頭卻越來越沉,這老太太莫非以為她和周弘有情義?但這些事兒,周弘沒明說,她也不能明著問,到時候下不來台可怎生了得?何況...不是還有個梅若寒擺在那兒麽?

    同老太太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又為了表示她的賢良淑德,就捉著繃子繡了半片牡丹葉子,這才被老太太趕了迴來,大抵是說周弘

    迴來怎麽怎麽的沒人在也不好,她心裏是咯登咯登直響,大約自己是真被老太太看作周弘的所有物了。

    湘君一迴蓬萊院就窩在了榻上,想起自己煮個茶就煮出了一大茬子事兒,心頭不爽,就將老太太讓帶迴來喂周弘的牡丹糕打開吃著,順便找了本《詩經》看著消火氣。

    這炭火越發暖人,她惰性子也越發厲害,吃著吃著竟然就靠在榻上的鴛鴦繡枕上睡了過去。

    “湘君姐姐,可冷死我了!”

    湘君朦朦睜開眼,宋文容正跳進門來,又是搓手又是揉耳朵,嘴裏哈著白氣直叫喚:“真是冷!”看湘君睡眼惺忪的帶笑模樣,又哈哈笑湘君:“青天白日的也睡得著。”

    湘君放下手中的糕點盒子,也揉著眼睛笑:“天冷嘛~快來坐,這兒炭火暖。”

    宋文容看湘君揉眼睛的樣兒像個小孩子,分明是瞌睡香著,一屁股擠在湘君身旁,拿著涼手去貼湘君的臉,湘君被她涼的就要跳起來,一把捉了宋文容的手:“可別放臉上。”

    “還念瞌睡麽?”宋文容笑得暢快。

    湘君搖頭道:“可不敢了!”又問:“這麽冷,你怎麽跑我這兒來了?”

    今日外麵白雪連天,最是寒冷天氣,宋文容這種嬌貴姑娘家,都該像她一樣在火盆子前烤火吃零嘴兒的,何必跑到蓬萊院來。

    宋文容努嘴,伸手烤著盆中旺旺的炭火:“我閑得慌,三哥哥和小崽子都跟著七王爺去書院了,梅姐姐又去見哪家公子去了,我不煮茶就沒事兒可幹,問了祖母才知道你今兒在蓬萊院裏,我就溜過來了。”

    “梅姐姐見哪家公子?”湘君不明白宋文容這話裏的意思。

    宋文容一吐舌頭,湊過頭來:“這些日子,我阿娘幫著梅姐姐找夫家,梅姐姐成日裏都跟著阿娘出去看人。”

    湘君就更不明白了:“梅姐姐不是和七王爺......”

    宋文容一擺手,朝簾子望了眼,想必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來,放心大膽來:“話是那樣說,可這麽些年來七王爺還真沒說過看上梅姐姐了,大抵都是說二哥哥托付了的,他理應照顧。”

    湘君這越發糊塗,二表哥宋文恪她是知道的,那時候宋文恪也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隻是可惜跟著周弘打仗,落了個英年早逝,這又和梅若寒什麽幹係?梅若寒又和宋家什麽關係?

    宋文容,捉了兩塊牡丹糕塞在嘴裏,兩隻腮幫子漲得圓鼓鼓的,

    像隻紅金魚兒,一看湘君的神色就知道她聽不懂,咽了嘴裏的糕點:“祖父有心悸病,給他治病的大夫叫梅大夫,也就是梅姐姐的阿爹,梅大夫來治病的時候常帶著梅姐姐做幫手,一來二去,咱們也都熟識了,梅姐姐生得好看,身手又好,就和二哥哥看對眼了,沒過多久梅大夫病逝,祖父憐惜梅姐姐是個孤女,就將她養在了宋家,等二哥哥打了勝仗就成婚,可沒過兩個月......二哥哥也去了,梅姐姐也就去了京都呆著,這幾年偶有年節迴來住。”

    說到“二哥哥也去了”,宋文容麵上的憂傷一閃而逝,畢竟宋文恪和她一母所生,是其他兄弟姊妹不能比的。

    湘君則在一旁捋了明白,終於知道為什麽查不出梅若寒和宋家的關係,梅若寒這種在宋家尷尬的身份怎麽告訴外人?說是宋家的媳婦,可她終歸是要嫁人的,說是宋家的女兒,可看梅若寒也是個性子要強的,寧願呆在京都吃孤寒之苦也不住在宋家的屋簷下。

    宋文容端了葡萄漿喝著,喝了兩口,掩下方才的傷懷:“二哥哥和七王爺是至交,聽說是在戰場上斷氣前求七王爺照顧梅姐姐,梅姐姐想留在京都,那宅子不就是七王爺給安排的麽?每年年節的時候,二人送迴來的年節禮也都是一塊兒的。對了,那年冬狩,梅姐姐被困在了山上,還是七王爺跑了幾片山把人背迴來的。”又端著葡萄漿嘬了一口:“也難怪梅姐姐後來對七王爺死心塌地,要是有個男人能把我從山上背迴來,我也死心塌地。”

    湘君也抿了一口葡萄漿,真覺得自己看了本閑散冊子,這故事還挺波瀾起伏的,按冊子裏的發展,倆人兒在一起不是順理成章麽?

    “唉!依著湘君姐姐看,七王爺都這樣待梅姐姐了,還對梅姐姐沒有一絲情義?”宋文容忽然轉頭問湘君。

    湘君撫著手中的杯盞,指尖在邊緣的花紋上摩挲,在這種事兒上她本就是個蠢貨,被宋文容一問,她就更不知道如何迴答了,況且她現在都牽扯進周弘的破事兒裏去了,多說就是錯......

    沉默了些時候,炭火盆子裏輕輕劈啪一聲響,冒出一點兒火星子又化為虛無,宋文容忽然少年老成地感慨了句:“男人心海底針,就連七王爺這樣的人也這般麻煩!”

    這模樣是惹得湘君撲哧一笑,打趣道:“你倒是個明白人。”

    宋文容聽出湘君話裏的調笑,羞答答“哎呀~”一聲:“不和你說了。”順手又捉了兩塊牡丹糕塞進嘴裏。

    惜月提醒道:“該

    煮茶了。”

    湘君也不再逗她,讓他二人搬來爐子和茶具,待搬來些水後,湘君想起今兒門外有雪,便吩咐惜月她二人去取些好雪來,以雪煮茶。

    宋文容笑湘君:“還真是每日都得煮茶。”

    湘君唯笑不語,待新雪裝來後才開始煮茶,雪粒子很快化開來,隻是熬得沸騰還得等一段時辰,她也坐得住,兩隻眼兒就盯著火和爐子。宋文容性子跳脫,坐不住就進她的內屋逛。

    簾子一打,周弘進了屋子來,黑毛領子和肩上頂著幾粒雪,襯得他越發麵如冠玉,湘君匆匆瞥了一眼後又垂下頭去避開那美色,規規矩矩笑道:“七爺今兒迴來得巧,水正要大沸了。”

    周弘眉眼一笑,輕“嗯”一聲,隨手將自己的袍子取下扔給惜月,又大步過來,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湘君眉目稍轉,那人拇指上的扳指映出躍躍的炭火光華,這扳指梅若寒也有,他現在還沒摘下來,還不算是心頭有情麽?想至此處,煩躁了一天的心總算是定了下來。

    水大沸起來,她從容添水,耳上所懸雙玉珠打在白皙的臉上,顯出幾分嫻靜來,周弘盯著她的耳畔、頸脖,眼眸一深,手指動了動卻搭在扳指上摩挲了片刻。

    湘君無察覺地忙碌手上,忽然想起宋文容:“對了,四妹妹來了。”

    周弘這才轉開頭去,目光在屋中一掃,並未見得人影,目光停在內屋珠簾上:“在內屋?”

    話才落,就見宋文容挑珠簾出來,宋文容一瞧見周弘,先是愣了一愣,而後嗒嗒跑了過來,湊著腦袋問周弘:“七王爺怎麽過來了?”

    “吃茶。”周弘平淡著,一手接過湘君遞來的玉盞。

    湘君笑道:“今兒采了雪煮茶,您嚐嚐這味兒。”

    “是麽?”

    “今年新雪,消寒潤肺。”

    “嗯......確實勝於井水。”

    宋文容聽著倆人這般尋常平實的話,秀氣的包子臉擰巴起來,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但她又說不出怪異在哪裏,隻能帶著那股怪異呆在二人身旁。

    周弘吃了半盞茶,看見案幾上的牡丹糕盒子笑問了句:“又送來了了?正巧我餓了。”

    湘君還沒來得及說話,周弘就揭開了牡丹糕盒子,盒子裏麵餘下一塊殘破的牡丹糕孤零零躺著,周弘手指愣了愣。

    湘君幹笑一聲:“不如讓廚子做飯?總歸是要到用食的時辰了。

    ”

    這蓬萊院也有廚子,每日裏也是按時辰做飯,湘君和周弘平日裏都是在蓬萊院用食,想來是能指派廚子何時做飯的。

    周弘但翹著嘴角:“隻怕今兒你已經吃飽了,這個時辰還吃不下。”撚起那餘下的一塊牡丹糕放進嘴裏吃了。

    湘君又生生尷尬住了,她在這兒坐了好幾個時辰,的確吃了大半盒子,本來要給他留些的,可宋文容來了又吃了些去,現在周弘是笑她吃得多。

    她悶了一通,不能說宋文容吃得不對,旋即笑彎了眼角:“吃得下,少吃些。”她現在已經開始狗腿了~

    周弘那張俊白的麵皮子上嘴角繃住笑,鼻腔裏跳出“嗯”一聲兒,算是應了這事兒。

    湘君是鬆了口氣,立馬吩咐惜月去讓廚子做飯。

    宋文容無心留下來用飯,當下就要告辭,湘君送了宋文容幾步,宋文容迴首看了眼無比安適的周弘,七王爺怎麽就像住自己屋似的?一走出門,簾子合在身後,寒風唿啦一來,將她腦子吹得清醒,猛地一拍腦門子,跺腳道:“哎呀!出事兒了!我得告訴梅姐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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