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慢吞吞出了學堂,繞過圍牆,馬棚裏停留著幾輛馬車,馬兒正吃著槽裏的草料,她目光落在那輛狹窄的錦繡馬車上,今兒他們考試,至多兩個時辰,因而這些馬夫都不同往日到時候來接,而是留在這兒等她們考試完。

    她招了招手喚道:“你過來!”

    馬夫朝她碎步跑來,低垂著腦袋喚了句“大小姐”,她嗯一聲,從袖中摸出一粒銀子塞進車夫手中,車夫接過那粒銀子,連忙將身子彎的更低:“大小姐隻管吩咐。”

    湘君冷冷一耷眼皮,這車夫是孫姨娘管著的人,可也不是衷心到全心全意那種,拿了她的銀子,總是要替她辦一些事兒的,嘴裏慢吞吞道:“今兒我和二小姐出了些事兒,她是怕了我,我是不能與她乘一車的,待會兒你送她迴去,我搭乘昌平郡主的馬車迴去即可。”

    車夫當然知道湘君今兒和二小姐在馬車裏出了些不快,總歸他又沒有聽見什麽,捏著手裏的銀粒子又實在,何不順從,連答道:“老奴知。”

    湘君挑了挑眉,拄著杖又轉身出去了,嘴角翹起,周黛黛以為拿簪子嚇她就隻是嚇她,實則自己需要一個與她不同乘的理由......

    學堂門口冷清,她又要等昌平郡主出來,需得等一些時候,便不能長久呆在門口吹冷風,便又進了學堂,在迴廊裏倚著柱子閉眼假寐,有些紅梅的寒意借著幹冷的輕風從鼻腔裏侵入進來。

    宋子義,她的舅舅,一個得女皇重用的老狐狸,她眉梢有些顫抖,似乎是這寒氣凍著了她的臉,又似乎是進入了無奈之中。

    又過了半個時辰,陸陸續續有人出了學堂,昌平郡主匆匆答完題也趕了出來,瞧見湘君正倚在柱上,便快步過來關切:“這兒冷成這樣,你怎麽不先去我的馬車裏呆著?”

    湘君瞧見這關切模樣,也有些感動,畢竟這麽多人也隻有昌平郡主關心她會不會凍著了,當下又笑道:“總歸是你的馬車,你是主人,自是要等你一起入馬車的。”

    昌平嗨一聲:“你怎麽腿傷後,就活著這般謹慎了?和我拘這些勞什子虛禮算個什麽事兒?”自從湘君腿傷後,便處處呈現一股忍讓氣息,那忍讓讓她都要為湘君抱不平。

    湘君不答,隻隨在昌平身旁,相伴出去乘馬車。

    馬車在鳳陽大街上飛馳,她掀了簾子看著外麵匆匆的行人,難得她還有昌平郡主,她在學堂裏向她提說馬車接送她去宋子義府上,昌平郡主二話不說就應了,她歎了口氣

    :“這次又要多謝你。”

    昌平郡主擺手道:“謝什麽!你我本是好友,這點兒忙算不得什麽忙!”又略略遲疑:“我雖然不知道你找金紫光祿大夫做什麽,可宋大夫不是那麽好讓人說動的......”

    湘君垂下眼眸,放下簾子來,懨懨垂著腦袋,她當然知道宋子義難辦,可她哪裏還有法子?益陽侯府是不扯她後退就了不起了,如今她必須要為自己和自己那還在洛陽讀書的弟弟找一個靠山!

    昌平郡主也不再提宋子義的事兒,隻與她笑嘻嘻談論今兒的考題真難,還好自己是個郡主,不必做女官雲雲。

    湘君盡力聽著,偶爾搭話,心思卻在宋子義那處。

    約莫一刻,馬車停止,湘君跳下馬車,留下昌平郡主在車中等候。

    宋子義府門大敞,有兩個年青精瘦奴仆站在門口守候著,湘君上前去托兩個奴仆進去稟報“宋子荷之女”求見。

    片刻後,一個青衫深衣,麵容俊朗的中年男人從院中迎出來,瞧見湘君時候目中有些慈愛。

    湘君猜測是宋子義親自來迎了,心頭也驚訝,忙上前去喚了聲“大舅舅”又是作揖行禮。

    宋子義目光慈祥,含有幾分懷念,拍了拍湘君的肩膀:“你和長姐真是極像。”湘君抿了抿唇,眼中也含了一片朦朧:“可惜阿娘身子骨差。”

    宋子義點了點頭,忙笑道:“咱們進屋去談。”將那股哀傷衝淡下去,二人進了正堂之中。

    正堂之中幾方高凳布置,湘君又是朝宋子義作揖後這才入座,手中捏了拭淚的帕子,以防待會兒動情之處落淚。

    仆人婢子上來兩盞茶水,湘君接了一盞抿了一口便放在手畔的機子上。

    宋子義也抿了口茶後問湘君:“你怎麽不先告訴舅舅一聲?”

    湘君拿著帕子拭了拭嘴角,抬眼望著宋子義,苦澀一笑:“不瞞舅舅,此次湘君出來是偷偷跑出來的,因而也沒盡到禮數,真是失禮。”

    宋子義臉色凝了一凝,這丫頭沒和周仕誠說,難怪能過來......嘴上卻問道:“何故需要偷跑來?”

    湘君道:“自阿娘去後,府中孫姨娘稱大,除去貴人相邀和上下學堂,我是不能隨意出門的。”

    宋子義手指捏了捏,當年長姐斷了和他們的聯係,自然他們名門望族不會去貼周仕誠,如今這女娃是找來了,那麽.......

    湘君聽他

    不言,也知道他是隻老狐狸心頭盤算眾多,方才來接她也不過是麵上禮數罷了,當下又捉著帕子假裝拭淚:“這次湘君來,也是有事相求。”

    果然如此,宋子義微微抿唇,勸慰道:“你莫傷心,說來舅舅聽聽,舅舅若能幫,自然是義不容辭。”

    湘君望著宋子義:“我想見見外祖母他們,可這麽多年都沒去拜訪過,隻怕有些生疏,不知舅舅可否幫忙?”

    宋子義心中盤桓幾下,她是想要同他們家攪在一起,可益陽侯府那麽破敗,他們又怎麽願意拿自己的臉去貼益陽侯那破爛冷屁股呢?當下為難道:“當年長姐為了益陽侯的事和家中人鬧得有些不快,若是貿然前去隻怕會讓你丟了顏麵,不如我今年先帶信迴去探探可好?”

    話是說著,忙也幫了,可是幫不幫得了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湘君略略一捏手裏帕子,這老狐狸是不想引薦她,隨即也不耍其它彎彎繞了,隻道:“舅舅不知,我這次見外祖母們,不隻是拜見,是要找外祖母幫忙。”

    這丫頭要跟他攤開說?宋子義也不惱,這種求上門幫忙的事情見得多了,何必大驚小怪,惹人生厭,若是不行,他也自有辦法,隨即又擰起眉頭:“你遇上什麽難處?”

    湘君道:“我意屬女官,可家宅不寧,唯恐此事不成,更有子揚為嫡長子,若是被家宅之事困擾,隻怕這益陽侯府落入外人之手,因而湘君是想讓外祖母幫忙想個法子。”

    宋子義臉上發沉,心頭有些沉甸甸,她要做女官,周子揚要繼承侯府,那可不隻是想讓外祖母想法子,想法子也不用跑去洛陽,她是想要找個靠山,可以讓她和周子揚同益陽侯抗衡,或是可以扶持她和周子揚,一個女娃娃到底是要幹什麽?

    湘君看宋子義又不迴答了,幹脆不再隱瞞,直道:“益陽侯府已是日暮西陲,我與子揚又無力同這些年紮根於侯府的姨娘們抗衡,如今是想讓舅舅幫幫忙。”

    宋子義瞧了湘君半晌,凝重如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你在引入外部勢力,以外援內,可不是個什麽省事的辦法。”他不得不提醒這個稚嫩的女娃娃,這似乎是大材小用了。

    湘君自然知道宋子義的意思,引入宋家來幫忙控製內宅之事確實劃不來,可事有不同,當下眼尾一翹,有幾分自信:“益陽侯府如今模樣,已經算不得權貴之家,子揚若是真有本事,就該重築一個真的屬於他的益陽侯府,而晉陽侯府紮根於大周朝堂,扶持四方又倚仗四方,

    益陽侯府與晉陽侯府本就有姻親,正因如此,外甥女才敢來求舅舅幫忙。”

    宋子義沉吟半晌後又哈哈笑了起來,這個丫頭也真敢跟他談,簡直是在直言不諱要將那益陽侯府掏空補新貨,當下對湘君道:“你膽子不小,便是男兒也少你幾分魄力,隻是......話別太滿,你如何能做到女官,子揚又真的能繼承侯之位?你可別忘了,如今你的處境,還有你父親正值壯年!”

    他儼然不再把她當作一個嬌滴滴的女娃娃,她既然敢拿侯府來打賭,他自然要提出疑慮,晉陽侯雖結交權貴,若是益陽侯爬起來,這血脈比水濃誠然是皆大歡喜,可他益陽侯府要是爬不起來,這盟他是不必要結的。

    湘君聽過這話,當下又是一笑,這些她可是早就想到過了:“我做女官雖是有些險,不過終究是能坐上去的,貴人相助,萬不會有失,至於阿爹......”她嘴角一拉,直杠杠抿著唇:“已有一子兩女,斷然不會再有其它兒女出生了!”

    宋子義眼角一眯,俊朗儒雅的麵孔活像一隻狐狸饒有趣味地打量著湘君,好個既聰明又心狠的女娃娃,不過他可不是蠢的,又道:“貴人相助?孟庭軒?算是個青年才俊。”

    湘君那些事兒他還是聽了些,說是傷風敗德,倒也有些趣味,孟庭軒也有幾分本事,若是湘君真和孟庭軒成了,這益陽侯也是一步登天了,隻是益陽侯那蠢材怕是看不出來......

    湘君臉上一沉,孟庭軒可看不起她:“不是。”一臉不願提起的模樣。

    宋子義也嗬嗬一笑,一端手裏茶盞:“洛陽可一同前去,隻是事兒還不能應下。”

    湘君大喜,展露笑顏,又向宋子義作揖道謝,宋子義抿了口茶,笑看著湘君:“娘喜愛江南錦繡,爹喜愛硯台,至於其餘叔伯們都沒什麽緊要。”說罷,嗒一聲放下茶盞。

    湘君愣了一愣,宋子義是在給她支招了,當下模樣甜甜直喚“多謝舅舅”,宋子義在一旁聽得直笑她機靈。

    末了,這事兒談好了,宋子義又囑咐了年節十分,他才能騰出時間迴洛陽,讓她提前做好準備,才送她出了門去。

    湘君爬上馬車,倚在車壁上長長出了一口氣,不管如何,這事兒是辦妥了一半,昌平郡主也湊著來問如何了,湘君隻答“尚可”,也不再多說,昌平郡主永遠不會攪進這些漩渦中,她也沒必要將昌平帶進來,昌平也是個敏慧的,瞧這架勢也知道不問了。

    馬車轟隆隆滾著,

    她閉著眼腦袋枕在車壁上:“昌平......這事兒就爛在肚子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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