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語氣沉柔憐憫,似乎透露著一絲可惜。

    周湘君臥在床榻上用最後一絲力氣撐開眼皮,瞧去來人,屋中立著一屋子人,可偏有一人在這黑壓壓的庸脂俗物之中熠熠生輝。

    那人一身玄色錦繡,金繡線梅花盤紋從下擺盤旋至領口,一頭雲雲烏發用一支極長的玉簪別在腦後,外披一件錦榮大氅,雙眉斜飛,丹鳳眼寒冽冽如同蒼山白雪,將一切塵垢都埋藏起來,薄薄的唇拉直抿著,皺眉瞧著她,如此俊美的人物是在惋惜她麽?

    她淒然一笑:“多謝清河王,隻是我這身子骨是熬不下去了。”

    清河王歎息一口氣,捂著帕子咳嗽起來。

    周弘身旁的侍衛連上前一步,拍著周弘的脊背,給他順氣:“爺,周姑娘這兒病氣重,咱們先出去吧。”

    周弘擺了擺手,停下咳嗽,瞧著床榻上憔悴不堪的女人,如此瘦骨嶙峋模樣已辨不出神采來,可惜了一個人才......“本王已將你的酷吏策略做改動獻給陛下,如今你已被拔擢為女官......”他稍頓,話正要出口,就聽得一聲一旁周黛黛尖叫:“什麽!她成了女官?她不是被削籍了嗎?”

    周弘瞥眼厭惡地看了周黛黛一眼,那一眼冷若寒刀,氣勢淩冽,嚇得周黛黛連捂住嘴低下頭去。

    周湘君卻乍然一睜眼,臉上紅光煥發,恍若新生,仿佛渾身都有了力氣,跌跌撞撞掀開被子下床而來,喜出望外:“我是女官?”

    她是女官了?她曾費盡心思地考進京都女子學堂,想要成為女官,可是因性子暴烈被周黛黛陷害,落了個削籍、永不得錄用的下場,如今她要死了倒全了她的夢。

    周弘隻淺笑著點了點頭,像是瞧著一個得了糖的小女娃娃,略帶幾分寵溺。

    她呆了一呆,又察覺到自己的失禮,連行禮道:“多謝王爺。”這話一出,猛地吐出一口血落在他玄色衣袍上,濕嗒嗒幾點倒不覺得可怖。

    他雙手一扶,將她扶起,她又喃喃笑道:“失禮,失禮。”

    孫姨娘看周湘君就軟在周弘手中,心中記恨,這清河王豈是說扶人就扶人的,連“哎喲!”一聲一把接過周湘君:“去床上,傳大夫!”

    周湘君雖身子麻木,但迴光返照後又恢複了大半知覺,此刻孫姨娘手落在她肩胛上卻像是要扣進她的皮肉之中,痛得她發慌,想到自己也沒有幾個時辰了,使了氣力嘩地一推孫姨娘。

    孫姨娘被她這臨死前迴光返照大力一推,向後一跌,朝周弘跌去,周弘身子一側,孫姨娘哎喲一聲倒在地上,落在地上就罵:“你這個死丫頭!”

    周仕誠看見自己的女人差點兒撞上清河王,急忙低身請罪:“王爺別見怪。”

    周黛黛也忙拉自己的母親。

    唯有周湘君立在一旁看著這一團亂就磕磕巴巴笑著,子青扶著周湘君卻不住地落淚,周湘君怕是真的熬不住了,受了那麽多打壓,這時候且由得她高興吧。

    周弘又問周湘君:“你想埋在哪裏?”

    這話不是好話,甚至多為殘忍,哪有人還活著的時候就問別人埋在哪裏。

    周湘君也愣了一愣,腦中閃過一幕幕,她鍾情孟夫子,可人家不鍾情她,終究是被周黛黛的一把一把眼淚哭得來查她有多壞,她性子爆裂,就在這兒落了個驕縱的名聲,被除去女子學堂,永不錄用,父不疼,母早逝,每日裏周黛黛借著探病為由前來羞辱......可悲可歎,又瞧著規規矩矩站成一團的“家人”,冷嗤一聲,他們也算?

    “謝過王爺了,燒成灰灑在槐樹下,修成怨鬼魑魅也好。”

    槐樹生鬼,她這樣一身素衣赤腳踩在地板上,說著自己要變成鬼,讓周弘高高挑起了眉頭。

    周黛黛一聽,脫口尖聲道:“不行!”

    她心中有鬼,聽到周湘君這樣說,更加害怕周湘君到時候冤鬼索命。

    周弘哐當一踢凳子,嚇得周家人一跳:“多嘴!”一聲咳嗽,周仕誠連給周弘賠禮道歉:“小女不知事,王爺莫見怪。”

    周弘低眼看了眼周仕誠,這個周仕誠也不過是個酒囊飯袋,他素來瞧不上,此刻更不願與他多談,隻迴著湘君:“依你!”

    周湘君這才一笑,吩咐子青給她取件袍子,她要送清河王出門去。

    子青哭嗒嗒應著,取了件袍子給她,她趿拉著絲履,攏著袍子送清河王出府門。

    周家一家人都跟在身後,周湘君忽然轉身道:“周大人及其眷屬請迴。”

    這一刻她不再叫他父親,他是她的生父,也是母親病重時就和孫姨娘勾搭在一起生出周黛黛的男人......

    周仕誠鼓著眼兒,怒氣勃然。

    周弘卻道:“按她說的辦。”

    周仕誠隻好領著其餘兩人不情不願離去。

    待周仕誠離去,周湘君才笑

    道:“還是灑在桃樹下吧,桃花好看。”

    “嗯?!”周弘偏過腦袋看她,她嬌俏笑著,頗有幾分討巧之感,他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她不過是想嚇嚇這一群人罷了。

    “自然,西山上桃花好,灑在那兒吧。”

    “可真?”她一聳肩膀,眯著眼睛,隻是憔悴嶙峋中看不出原本該有的那股靈氣。

    他略一歎氣,點頭道:“真。”

    周湘君滿足一笑,將他送出門去,瞧著那輛寬大的錦繡馬車粼粼滾去,她眼神空空起來,他給的恩情她這輩子是還不上了,這輩子什麽都沒討到個好,起碼死得稍微體麵了一點兒。

    “主子,孟夫子來了。”

    子青在她耳邊低低著。

    周湘君朝另一方望去,孟庭軒依舊是一身藏青長衫,身長如玉,步履緩緩,腰上玉佩隨著步調沉沉浮浮。

    這就是她曾心心念念的男人啊,猶記得她第一次見他是在入學堂前一天,她在曲山玩耍時,撩起裙擺跳進曲山半山的一條淺溪中踩魚,他來得猝不及防,藏青長衫,麵龐深秀,兩鬢若刀裁,雙目朗朗盯著她瞧,又盯著她掀起的裙擺瞧。

    “無恥!”她又羞又窘,撈起石頭就朝他砸去!

    “姑娘若是覺得我是登徒子,盡管叫人來評理!何必砸人!”他冷嗤一聲,偏過身去大步離去。

    可她就這麽記住他了,那時候是羞惱得很。

    第二日她在學堂裏見到了他,卻是個彬彬有禮的人,行事沉穩,君子如玉。

    往往生出情義隻需要一個契機,她就得了個錯的契機......後來她終於知道他從第一麵見她就覺得她粗野無禮。

    周湘君長長吐出一口氣,瞧著那緩緩靠近的身影,子青也知道周湘君的心意,低聲喚了句:“孟夫子終究是舍不得主子的。”

    她卻垂下眼簾:“休要胡說!夫子就是夫子,我與他曾是師徒,如今......什麽也不是。”轉身朝府中去。

    她鍾情孟庭軒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可孟庭軒卻是將她趕出學堂的罪魁禍首,她是真的看明白了,也死了心了。

    子青卻哽咽了一下問道:“主子不等等麽?許是夫子有話要同你說。”

    子青替她可惜,也想替她圓滿,可是她知道他們怎麽都不能圓滿,她如今這千瘡百孔的魂魄有一半和孟庭軒脫不了幹係,痛得厲害了她就扔了他,他已經不是她

    要的圓滿了。

    “不必了,去拿剪子來剪兩支木槿,這些時日總死氣沉沉的。”周湘君扯開話,指著院中一圈開得繁茂的木槿花。

    “是。”子青應下,將她留在花下,自己進屋子去取剪子。

    她悠悠轉過背去,撥弄木槿花,她愛這些花花草草,生機勃勃的模樣誰不愛?想著就貼了麵頰在木槿花瓣上,十分憐惜模樣。

    “湘君,你的病?”

    孟庭軒聲音溫文若玉相叩。

    她睜開眼,也不迴頭,隻自己手指折了一朵木槿花:“多謝夫子關懷,他們在屋裏,夫子自去便是。”

    “我不是來找他們,我是來看......”

    子青拿著剪子走出來,湘君高高興興接過剪子剪花,卻毫無搭理他的樣子。

    孟庭軒半沉著臉:“我是來......”

    話沒出口,她便握著一簇紫堇,朝子青歎了句:“這樣還死氣沉沉麽?”

    子青搖著頭:“不。”

    湘君淺淺笑著,陽光刺眼,她緩緩閉著眼緊緊握著那簇花頭暈目眩,口中一股腥甜湧出,咚一聲栽倒在地。

    “主子!”

    這是她收到這個塵世的最後一句聲音,帶著哭腔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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