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雖然理智令她如此思考,但痛苦卻真實得很,並沒有一分削弱。而且如果最終他仍然選擇羅刹女的話,她的心裏也會清楚明白,逃不開的。不知道是不是命運,但她逃不開的。

    “大魔——”她及時扼殺了那親昵的稱唿,既然他在偽裝,她幹脆配合他,這樣他的心裏會輕鬆點吧?

    “冥王殿下,我知道您英勇無敵,可是其他五道難道會坐視不管嗎?畢竟這關係到所有人的生命。”她想把心思全放在正事上,可是看著那親愛的臉龐,心中的酸甜苦辣都一起湧上來,根本做不到,隻得低下頭不看,“到時候六道混戰,殿下您縱然不介意,隻怕一時也難以全勝,到時候雙方僵持不下,時間一樣會耽誤,魔兵也會折損不少。不如我們訂個期限,如果在此期限找不到迷蹤地,我們仙道就退出戰局,不阻攔冥王殿下的營救計劃。”這是她和師父白沉香事先商量好的,如果找不到迷蹤地,也為花四海減掉一個強敵。

    說完,她靜等反應,可是花四海沒有反應,似乎這空曠的大殿內隻有她一個人。偷眼一瞄,正對上花四海深黑的眸光,所有的心理建設、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不見,真想撲上去,緊緊抱住他,說什麽也不放開。

    同時,一個疑問在心中升起。

    他愛她嗎?她曾經問過,可是他從來沒有正麵迴答過。他現在這樣對她,是因為感情還是愛情?或者他愛過她,但麵對前世的情緣,他還會繼續愛她嗎?選擇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裏愛著誰。

    一會兒悲,一會兒喜;一會兒堅強,一會兒脆弱;一會兒憤怒,一會兒體諒;一會兒信心滿滿要爭奪情郎,一會兒又失望沮喪,感覺世界末日要來臨,蟲蟲患得患失,迷茫混亂。

    如果他不愛她呢?這念頭如此恐怖,害她不敢往下想。

    兩人就那麽靜默著,目光糾纏,說不清的情緒摻雜在一起,直到曖昧來臨前的一刻,花四海率先動了,變冷的目光凝望著屋頂。

    “看在你敢孤身前來的分上,本王給你個麵子。一個月之內,本王不動,這是最後期限,不要指望本王會幫你。”他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期限結束,仙道最好遵守承諾,不然本王就要踏平所有仙山!”“誰要你幫!”雖然明白男人就應該遵守承諾,但花四海這樣在意羅刹女,蟲蟲還是心中氣苦,酸意陣陣,“不過你給的期限太短了,你當是找一匹丟失的馬嗎?一個月?迷蹤地你找了多長時間?一年內能找到就已經是奇跡了。”“一個月。”“好吧,我讓步,十個月。”“一個月。”忍了。“八個月。”“一個月。”算了,不和小氣的男人計較,“半年總行吧!”“一個月。”蟲蟲氣壞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來時,她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哭,要堅強理智地麵對感情的挫折,可是她好不容易做到了這一點,卻被花四海氣壞了,幹脆站在那兒放聲大哭。

    哪有這樣不講理的?她這麽辛苦是為了誰?一開始要十洲三島和平就是為了他,現在要救出他老婆也是為了他。自己作為一個正牌女友突然變成了“小三”,無論從外貌、內心,還是家世、犧牲,都比不上人家突然冒出來的正牌老婆,自己拯救了人家的正妻後很可能慘遭拋棄,世界上還有比她更白癡的嗎?可他現在居然一步不退。

    看著蟲蟲大哭,花四海急得險些從長榻上跳起來,把她抱在懷裏柔聲安慰。他做了決定,雖然不得已,卻是唯一的選擇,因為他不能忘恩負義到那個地步。

    可是看蟲蟲剛才的傷心、震驚,他心如刀絞,現在又看她氣得撒賴一樣的大哭,他多麽想妥協啊!然而,他能讓步的也隻有期限而已。

    他也希望事情可以和平解決,但他不相信可以辦到。蟲蟲是一片好心,可事情不是那麽簡單。找到了迷蹤地,救出羅刹女,就了結了一切嗎?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呢?那些妄圖稱霸十洲三島的人呢?還有那個表麵上天下為公,暗地裏自私自利的人呢?

    這些人,哪個不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欲除他而後快?他的強大,就是他的罪。而宣於謹,他非殺不可!不然羅刹女這千年苦楚,他的痛苦轉生,怎麽討迴公道?不然那些背叛如何得到懲罰?

    蟲蟲是天真了一些,為什麽連白沉香也這樣想?

    大概,他是想救出了羅刹女,六道間再沒有爭鬥的表麵理由,到時候他就可以再想別的辦法,把危局消於無形吧。他雖是好心,可惜卻不了解人性之惡,那是最黑暗的黑暗、最肮髒的肮髒。

    西貝柳絲如此,他也如此。兄弟、朋友,利益糾葛時,一樣會背叛,唯一可信的就是他的心,他心中的人!

    而有時候,殺戮和死亡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

    “兩個月,不能再多了。”他拚盡全力讓聲音冷淡著。

    這兩個月,大概人道、鬼道、天道都會做很多準備,下很多齷齪的工夫吧。時間越拖長,對魔道與他越不利,他應該速戰速決。但他的讓步假如能使她開心,讓她感覺有希望,也值得了。若真到了生死對決的那一天,他會想辦法讓她遠離這殘酷的,隻是那時候,陪著她的,將不再是他。

    蟲蟲抹了一把眼淚,點頭道:“一言為定。”雖然兩個月要找到迷蹤地還是屬於天方夜譚級的事情,但至少有了緩衝,花四海也讓步了。她向花四海走去,想抱抱他,不過她腦筋立即清醒,停住了腳步。

    現在,他不屬於她了,事實上,他從來也不是她的,隻是現在她更沒有資格。

    “事情談完,離開。”花四海打斷蟲蟲的猶豫和沉默。

    也是啊,該說的都說完了。不該說的,也不能觸碰。許多心照不宣的,也不必再說出來。那她,待在這裏還有什麽意思呢?縱然難舍難分,也沒有辦法、沒有借口留下。

    不如盡快去尋找迷蹤地,早一天解決了這件事,也好塵埃落定。結局是好是壞放一邊,至少讓結局快一點來,免得鈍刀子割肉一樣難受。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千言萬語都融化在其中,然後慢慢地轉身往外走。感覺心裏有根弦,隨著他們之間距離的延伸而扯得越來越緊,直到繃斷,鮮血淋漓。

    而前途的未知讓這疼痛加劇,同時使她心頭一熱,忽然轉身快步走了迴去。

    “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迴答我,因為我會當真的。”她麵對仍然身體緊繃的花四海,“你有沒有一點,哪怕隻有一點點愛過我?”好俗氣的問題啊,可是有哪個女人不想從心上人口中知道呢?而且他既然“忘記”了今生事,這問題就顯得更加白癡。

    不過花四海沒有注意到“失憶”的環節,沉默著,麵無表情,讓人猜不到心中所想。

    蟲蟲緊張地等著,期待著,但又有點恐慌。

    “我不愛你。”終於,花四海艱難地吐出四個字,眼光卻控製不住地在蟲蟲身上纏綿流連,似乎要把她全部的樣子深深刻在心裏。

    “我不愛你。”他機械地重複,一字一頓地。

    蟲蟲微笑了,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明白那四個字背後的意思,原來,他真的愛上了她。他愛她,甚至非常非常愛,隻是,他不能。

    “我不愛你。”他第三次說。

    蟲蟲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溫柔極了的神色,“我知道了。”她輕聲說,努力不讓淚水落下,在那層水汽後凝望著他,“可是我很愛很愛你,永遠也不會變的。”說著,她頭也不迴地離去,生怕一遲疑就成為他的負擔。

    她一路飛奔著,跑到後來胸口像火燒一樣難受,她居然忘了禦劍飛行。她這一次出行,沒有帶她那些大大小小的法寶神獸,隻帶了這一對卻邪劍。

    此時身邊沒人,心中又苦楚,蟲蟲幹脆抱著那兩柄劍大哭。劍身嗡鳴,似乎了解她的心意,可是分離在所難免,有誰知道今後還能不能相見?即使相見,彼此間又是什麽關係和身份呢?酸澀如海浪一波波襲來,似乎永遠不會停止,隻要心上的豁口還在,它就會不斷侵襲。好半晌,蟲蟲突感有異,似有一個人一直守在她身邊不遠處,目光溫柔地偷偷望著她。

    她心中一喜,以為花四海終是舍不得她,抬頭看到山路拐彎處的花叢有些抖動,想也不想就撲了過去,看到個人形就伸臂抱住。

    可是頭埋在那人懷中,立即感覺不對。抬頭一看,即刻對上一雙迷離溫存的眼睛,被緊緊地包裹在其中。

    他有著年輕帥氣的臉,黑白相間的短發,神色間全是與她相見的欣喜,卻不說話。

    九命!她的小九命!自從在死海邊的那間客棧一別,就再沒見過的九命!

    神仙妖魔的壽命都很長,但好像從幼年到成年的生長速度並不慢,九命就和現代的少年一樣,變化得超出了蟲蟲的想象,雖然還是有點瘦,但肩膀寬闊了,胸膛結實了,臉上的神氣也成熟了一些,不過這麽長的時間沒見,已經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年輕男人。

    蟲蟲望著眼前的九命,先是有些失望,因為他不是她心中渴望出現的人,但這感覺馬上被重逢的喜悅所取代,接著就是麵對親人時才有的放鬆感。而一放鬆,一直努力維持的堅強全麵崩潰,心中的不安、對未來的恐懼、種種無可奈何的委屈一齊湧上心頭。

    九命“唔”了一聲,伸出手掌碰碰蟲蟲的頭發,眼神溫柔,好像陽光下的秋水,動作也很輕柔,似乎用點力就會碰傷蟲蟲似的。

    他這樣的態度更增加了蟲蟲心中的酸楚,幹脆攔腰抱住他,再度痛哭失聲,把眼淚全抹在他的胸襟上。

    借朋友的肩膀哭泣,在現代是司空見慣的事,但蟲蟲忘記了這是在十洲三島,這樣的行為對九命而言太親昵了。

    他漲紅了臉,兩隻手不知放哪裏才好,才要輕輕落在蟲蟲的肩頭和腰肢,身邊就傳來一聲咳嗽,聲音非常之響亮,震得旁邊的花草都撲簌簌抖動,蟲蟲更是從九命懷裏轉過了頭。

    兩隻毛茸茸的大耳朵率先映入眼簾,然後是漂亮的長睫毛大眼睛,不過臉太長了,嘴巴中還突突地噴著氣,居然是一頭油光水滑的毛驢。但驢子叫的時候發出人類的咳嗽聲,還真讓人感到不正常。

    “小九,這是跟你來的?”蟲蟲感覺這隻毛驢有點敵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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