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為什麽她沒有這個異能?要不然,就不用天天那麽麻煩地研究柱子島主的駐顏術啊!

    北山淳不知道這個“my god”是誰,於是苦笑一聲,“假如本王修仙或者修魔,這是個不錯的天賦,可惜我身處人道之中,這遺傳的異能還真折磨人哪。蟲姑娘想,你所認識的、在意的、憎恨的、厭惡的人都一個個死去,唯有你還活著,那是什麽滋味啊?!況且,異能不知何時出現,倘若在稚兒之時就出現,那就永遠也長不大。我有一個姐姐,停留在六歲時的容貌,還有一個哥哥,從出生就有異能了,永遠是個嬰兒之身。蟲姑娘你能體會嗎,那是什麽感覺啊?!”蟲蟲愣了,不知道北山淳為什麽突然和她說這些。事實上,連北山淳自己也不知為何要把心裏的話對一個敵對的女人說出來,或許是因為她直率地說出了他內心深處的絕望吧。

    其實說了又有什麽關係呢?這麽多年了,偶爾遇上一個能說說話的人也不錯。那就一吐心中的鬱悶之氣吧,反正最後這個女人和那個魔頭都要死!

    “好像很慘的樣子。”蟲蟲想了想,有點同情北山淳。

    生離還是死別,哪一個更可怕呢?每個人隻不過是他的過客,一個個走過去了,他卻隻能站在原地。不停地失去,失去,失去,這確實是件可怕的事。這樣的人,應該不敢去愛一個人吧?明知道不過幾十年光景就分別,誰敢付出真心呢?那份孤寂,確實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不過你可以和其他五道的人做朋友,他們的壽命長,可以陪你。”她熱心地幫著出主意,“或者你的家人可以陪伴你啊,你也可以和本族之人交往。”北山淳的眼睛眯起,看不出是什麽心情,隻道:“是麽?作為人道之王,我可以嗎?如果我所交之友是其他五道派來的細作怎麽辦?人心難辨,就算千年光景未必知底,不如還是我一個人好了。至於我族中人,本就稀少,散居在各地,彼此間又不能通婚,能有多少待在身邊?再說,倘若以本族為圈子,自我封閉,如何能統治十洲三島?”唉,北山淳還真可憐,日子過得不舒心,怪不得弄成多重人格。蟲蟲暗自歎息著。還是她親愛的花四海好,魔道的魔頭,任意妄為,囂張狂傲。人哪,永遠都比任何物種束縛更多,活得更累。

    “那你——沒有妃子嗎?”北山淳搖了搖頭,“我隻有女侍,沒有妃子。北山一族有訓,非正妻不得生子。本王不想北山一族的異能再遺傳下去了,我沒有子嗣,一切就以我而止。”他一會自稱“本王”,一會兒又自稱“我”,顯然自己的認知也很混亂。不過他說的“女侍”大概就是床伴吧?那些女人隻怕更加可憐。

    “你不生小孩子,你的族人未必不生啊。”蟲蟲道,“不如想個辦法解除這被詛咒的命運。”北山淳一凜,忽然覺得蟲蟲的比喻很恰當,“被詛咒的?是啊,果真如此。”他歎息著,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可是這命運是不可逆的,隻有停止繁衍是最好的辦法。有北山一族血統的人,如今隻剩下我和胞弟了,其餘姓北山的,全是賜姓,非我族人。他承諾不會留下子嗣,所以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蟲蟲嚇了一跳,“一族人隻剩下兩個了?你才說還有一個姐姐和哥哥。”“除了度過漫長的歲月,我族之人隻有自殺或者老死才能解脫,而自盡之人都會化為灰燼,魂魄無存,因此沒有人敢那麽做。”北山淳麵無表情地說,“但我姐姐四十歲那年愛上了我朝的一個將軍,可惜那將軍不可能愛上外貌隻有六歲的女孩,於是她和我的嬰兒哥哥商量,兩人一起縱火燒了她自己的寢宮,當然,他們兩個在裏麵沒出來,了結了自己。”蟲蟲捂住嘴,掩住了驚叫。

    那是怎樣的絕望啊!內心是個成熟的女人,外貌卻是個孩子,沒辦法愛一個人,更沒有辦法被別人愛。這是什麽變態的異能!那個嬰兒狀態的人更是可怕,心裏什麽都明白,身體卻不能做主。

    誰說長生不老是好事?長長的歲月要有人陪伴才活得幸福,否則就是墳墓,和死了沒有區別!

    隻聽北山淳漠然地繼續說:“我小時候常常會做噩夢,半夜猛然驚醒,夢到自己異能出現,再也長不大。好在我是幸運的,十八歲那年,父王壽終正寢,我出現異能,被選為繼位之人。就在那一年——我殺了所有的族人,除了我弟弟。”他說得冰冷,蟲蟲不禁打了個寒戰,無法想象麵前這個美貌少年居然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雖然他的內心充滿絕望,但他那樣的屠戮令人發指。他說那一切時的態度卻那樣坦然平淡,好像在說日常吃飯喝水一樣隨意。

    “你很愛你弟弟?”他心裏總還有一絲人性吧?

    哪想到北山淳搖了搖頭,“我們並不親密,每個人都沉浸在異能不知何時出現的恐懼中。但是他從小就聰明過人,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北山王宮了。後來我找到他,與他約定都不要子嗣。既如此,我又何必再殺他呢?”蟲蟲無語,心中卻覺得一定是北山淳殺不了自己的弟弟才肯放過他。北山淳這樣的人,性格異常嚴苛,怎會不斬草除根呢?他和花四海不同,他嚴苛的是別人,而花四海嚴苛的是自己,所以北山淳讓她想遠離,那大魔頭卻讓她心疼。

    “你覺得我很殘忍嗎?”北山淳見蟲蟲不語,突然問。蟲蟲直率地點點頭,“非常殘忍,要知道每個人的生命都是自由的,誰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死,你就算是人道之王也無權替代,盡管你覺得這是為了這一族人好也不行。”北山淳輕輕“哦”了一聲,未置可否,溫和的眼神有如一道冰線掠過蟲蟲。半晌,他忽然輕輕一笑,就像戲劇換了場景和帷幕一樣,純真善良的北山淳又出現了。

    “我今天來可是想聽聽死海海底的事呢,怎麽倒說起我自己來。”他輕輕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頭,“我說話總是愛跑題,這麽多年了也改不掉。你們在海底究竟發生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蟲蟲的感覺相當奇特,感覺北山淳像是人格分裂。

    好可惜啊,長著一張這麽漂亮的臉,精神上卻有可怕的障礙。她心中歎息著,把發生在海底的事說了一遍,除了和花四海的旖旎風光外,其他的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聊了半天,蟲蟲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北山淳的稅官向仙道門派收稅的事,她在這種情況下也沒忘記為天門派謀取福利,便好好表達了一番對這種不合理的稅收製度的憤慨以及對未來的展望。

    北山淳皺緊眉頭,眼神有些疑惑,顯然並不知道這件事。

    蟲蟲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白沉香一直分析說北山王收稅到仙道是為了籌措軍費,現在看來是他的大臣私下斂財,他本人並不知情。難怪呢!雖然北山淳看起來行為古怪,卻並不像個唯利是圖、目光短淺之人。但是,他的官吏居然敢瞞著他收稅,動搖國之大體,看來他實在太瀆職了。

    “這件事本王會徹查的。”他說話的聲音輕飄飄地動人,蟲蟲卻感到其中包含著強烈的殺意,有點後悔告訴他這件事。

    雖然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人確實該死,但和北山淳眼中的冰冷相比,為什麽讓人覺得那些貪官很可憐呢?這些白癡,為了金錢,違背他們這麽可怕的王,後果將是他們承受不起的。

    “對仙道各派的叨擾,本王也自會派人去解釋。”他淡淡地道,目光看向門外。

    這人是個控製狂,從他對待族人和官吏的行為上就看得出來。花四海走開良久,北山淳無法得知花四海是否在做他控製不了的事,因而坐立不安。

    蟲蟲本想立即叫迴花四海,但她忽然想讓北山淳難受,於是東拉西扯道:“那北山殿下,可不可以賜給我一個免稅金牌什麽的,下迴再有人冒王命欺侮人,我們也好有個抵擋。”北山淳平靜地一笑,“這迴已是本王律下不嚴,放心,不會再有下次了。”他笑得淡雅,但殺意越發濃烈,整個房間似被寒意籠罩住了。“可見為人王者高處不勝寒。”蟲蟲強忍著要跑開的衝動,一語雙關地道,“永遠會有人不在你的掌握中,永遠會有人做出你預料不到的事。”“是啊,是啊。”北山淳微笑著眯起雙眼,也一語雙關地道,“閉塞視聽是為人王者之大忌,可惜本王隻盯著天下六道,倒沒注意身邊了。幸好蟲姑娘提醒,這可要記上一功。”說著站起身。

    蟲蟲知道他要離開,心裏默念一聲“花四海”。

    門邊黑影一閃,花四海立即出現,似乎是散步歸來般閑適自然。他看著北山淳沉聲問道:“北山殿下要走了?”北山淳點點頭,“此處雖為本王屬地,但畢竟是兩位貴客所居,倒是我打擾了。告辭告辭!有什麽不便之處,知會冰冰一聲即可。”說著點頭致禮,匆匆離去。

    花四海低頭看看蟲蟲,雖沒說話,眼神中卻有溫暖的詢問之意。

    “沒事。”蟲蟲搖頭,“不過這個人太可怕,你要小心。”她依偎在他的懷裏,心裏隱藏的不安漸漸浮出水麵。

    論武力,十洲三島也許沒人夠得上是花四海的對手,但他隻是自個冷酷,為人卻光明磊落;若論起陰險和殘忍,與北山淳比起來,花四海差得遠了。不是開玩笑地說,在這個很危險的世界,他需要她的保護。

    “還要尋找天門派的秘寶嗎?”花四海低聲問。

    一瞬間,蟲蟲猶豫了。

    她想快點離開北山王宮,因為北山淳讓她害怕。她來這個世界這麽久,從不曾怕過哪個人。隻有北山淳,雖然他隻是不動聲色地站在那兒,語調輕柔地說著話,卻讓她感覺渾身發寒。想來想去,是他的無情讓她不寒而栗。

    還有誰比一個喜歡控製而且徹底無情的人更危險的呢?

    可是,十洲三島和平的希望就在這裏啊!留下,花四海也許有危險;離開,他們就無法尋找到長久在一起的機會!

    “我來幫你找。放心,他傷不了我,也絕對傷不了你!”她沒說話,花四海卻似乎明白她的心意。

    “可是——”“沒有可是。”他沉穩堅定地說,“他雖然監視著我們,畢竟不敢軟禁,我們逛一逛北山王宮又何如?”“你要保證不會受他的傷害。”蟲蟲緊緊地抱住他的腰,“你現在是我的私人財產,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有任何損傷。聽到沒有?”花四海沒答話,撫弄了一下蟲蟲的頭發,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既驕傲又溫柔的情緒。他若與人為敵,天下間誰能傷害到他?可是懷中的女人這樣緊張他的安危,不得不說,這份關切與愛護讓他感覺非常舒心。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私語了一陣,然後,決定晚飯後夜探北山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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