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兩尊大神總是能衝淡所有的少年情懷,一位叫“考試”,一位叫“放假”。

    竇尋的寒假比徐西臨早十來天,終於可以不用再兩頭跑了。他一天到晚就是在屋裏做自己的事,有時候出來幫杜阿姨幹點活,除了早晚幫忙遛一趟狗,沒事不會出去野,是個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

    徐西臨帶著破紀錄的期末成績,硬著頭皮迴家給竇老師看了,這迴兩個人沒吵架——上迴吵主要是因為意見不合,徐西臨覺得不錯,竇尋覺得很爛——這迴他們倆的意見一致了,都覺得徐團座的成績單上畫了一坨屎。

    所以竇尋開始噴的時候,徐西臨單方麵地掛了免戰牌,低頭聽著。

    “說實話,我真是有點不明白。”竇尋這個平時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的貨,隻要開始冷嘲熱諷,立刻能加一個喋喋不休特技,“前一陣子你什麽都沒幹,別人在用功,所以被超過一點也很正常——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你本來會的現在也不會了?”

    徐西臨見他攤著一臉一本正經的疑惑,好像對人類這個物種竟然還有“遺忘”的功能頗為驚奇。

    徐西臨為了給他省點口舌,隻好率先自黑說:“這個麽,很正常,我小時候教豆豆坐下和握手教了一個多月,剛教會就趕上我家裝修,把它送別人家裏寄養了一個月,迴來又狗屁不會了。”

    竇尋:“……”

    既然徐西臨已經自覺和豆豆站在了同一國裏,那他也確實是無話可說了。

    “中學理科比文科簡單得多,”竇老師坐下來,從諷刺挖苦切換成了嚴肅正經的鄙視,“隻教一些非常簡單的定理和思維方式,課題排序很有邏輯性,主幹也很分明,你們到底都有什麽困難?”

    徐西臨無言以對,隻好“嗬嗬”,心說:“是啊,我們這些凡人笨著你了真不好意思。”

    竇尋想了想,又說:“不過根據我在你們班待了一個學期的經驗,我覺得你們百分之八十的問題都可以用‘好好看課本,別沒頭蒼蠅似的瞎做題’和‘好好讀題,別胡說八道’兩個方法解決。”

    徐西臨虛心請教:“那剩下百分之二十呢?”

    竇尋冷笑一聲:“去醫院治治腦子。”

    “豆餡兒,”徐西臨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我勸你啊,要麽以後少跟人說話,要麽趁放假,去咱家門口的拳館報個自由搏擊什麽的。”

    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打死了。

    竇尋毫不領情:“該少說話的是你,你那點腦漿全變成唾沫了。”

    徐西臨:“……”

    然而竇尋畢竟不是個純粹的嘴炮,等他一口氣噴痛快了,就迴到屋裏抱來一樣東西扔在徐西臨麵前:“拿去看,不懂的問。”

    那是一遝厚厚的“a3”紙,用雙股白線縫在一起,裏麵的東西都是手寫的,數理化生一門課一本,第一頁都是學科簡要背景和曆史,然後用熒光筆從中間截取了一段,旁邊標注“本階段的學習目標”。

    第二頁是把方才的截取部分放大並細化,做了一個大綱性的學科脈絡,點與點之間用虛實不同的線連在一起,畫出了其中的邏輯勾連,實線代表大綱範圍內需要掌握的,虛線代表超綱內容,僅供協助理解。

    再往後,則是按照第二頁的邏輯關係把每一部分的知識點單獨拿出來,旁邊用很小的字寫了每一部分內容對應的課本頁數,教科書內在邏輯和這麽安排的用意,活像一份老師的教案。

    此外,竇尋還標注了每個知識點可以從幾個角度挖掘,甚至在每一個角度後麵寫了“小黃書”練習冊上對應的例題頁碼。

    徐西臨震驚地問:“你寫的?”

    竇尋沒迴答這句廢話,隻是說:“滿分是一百,你把例題聽明白了,能拿六十分,把練習冊從頭到尾做個臉熟,能拿七十分,把書裏講了什麽理解清楚,內部邏輯理順了,能拿八十分,能成係統、成體係地給別人講課,能拿到九十分。”

    徐西臨:“滿分呢?”

    竇尋忍了一分鍾,實在沒忍住,終於還是刻薄了起來:“能給大傻子也講明白,讓他去高考,就能拿滿分。”

    竇尋說完,自己也覺得有點過分,於是緊緊地閉了嘴,等著徐西臨的反擊。

    可是徐西臨什麽都沒說,隻是衝他翻了個白眼,像容忍豆豆拿自己的鞋磨牙一樣容忍了他,甚至帶著一點不明顯的笑意和縱容。

    他跟竇尋坐過前後桌,知道竇尋同學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懶得動筆的,何況如果是寫給自己看的東西,他也不用事無巨細地一個字一個字掰扯這麽清楚。那麽白的打印紙,那麽幹淨的棉線,一點汙跡都沒有,一看就是剛剛寫完縫上的,還沒有人翻過。

    這是特意給他準備的。

    竇尋憔悴了不少,這段日子比他自己準備高考的時候累多了,肝火旺盛完全有情可原,就衝這份默默陪伴的心,徐西臨就能

    慣著他所有的出言不遜。他趁竇尋起來倒水,突然從後麵靠過去,把竇尋抱起來顛了一下不算,還用力悠了一下。

    竇尋嚇木了,水灑了一手,瞠目結舌地看著徐西臨。

    “瘦了。”徐西臨說完就放下他,夾著那一遝珍貴的“學霸秘笈”,溜達迴屋了。

    過了足有兩分鍾,竇尋那太空漫步一般的反射弧才艱難地跑完了全場,他解凍出來,全身上下一百個地雷同時炸了個姹紫嫣紅遍地春。

    大學裏談戀愛的人很多,學校生活人為地把青少年們本該連續的成長歲月劃分了幾個階段,弄得他們一個個都跟過關斬將一樣,隻有刷到新地圖,才能掉落新技能。進了大學的毛頭小子和黃毛丫頭們很快習慣了滿學校找教室,也習慣了談戀愛。一個暑假前還偷偷摸摸帶著幾分禁忌的“早戀”搖身一變,成了吃飯剔牙一樣稀鬆平常的事。

    有的男生看見個長得順眼的姑娘,就要迴來騷動一次,如果正好閑得沒事,就去追一追,跟買彩票似的,偶爾撞個大運把人追到,就可以衣錦還宿舍請吃飯。

    竇尋覺得難以理解,因為很多人追的女孩都是自己根本不熟的,不熟的人,怎麽談得上喜歡不喜歡?

    他們寢室二哥理所當然地告訴他:“為什麽不能喜歡?女孩嘛,不需要認識,一看就很喜歡,不熟也沒關係,等追到了自然就熟了唄,萬一性格不合再分,結婚的都能離,別說咱們隻是試運營階段,有幾對初戀能成?放寬心吧,隻要你自己水平夠,全世界都是備胎。”

    發表完這番謬論,自稱“愛情博導”的二哥還不過癮,又指點江山地對竇尋說:“我分析你這種情況,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心裏有人,估計不是青梅竹馬也差不多,反正肯定跟你很熟,對不對?”

    竇尋心裏“咯噔”一下,出於跟徐西臨一樣愚蠢的好奇,他問:“剩下百分之二十呢?”

    二哥說:“不然那就是你丫有毛病,根本不喜歡女的哈哈哈。”

    竇尋聽完,收拾完東西就從學校逃迴來了,因為二哥瞎貓碰上死耗子,一針見血地點中了他有生以來所有的心事。

    竇尋從小孤僻,看誰都是蠢貨,從沒有喜歡過誰的先例。

    一開始,他隻是有點依賴徐西臨,因為別人都跟他涇渭分明,徐西臨是唯一一顆滾過了“楚河漢界”的意外,他就像一扇窗戶,開在了竇尋那堵與世隔絕的牆上,把竇尋一點一點地從他畫地為牢的小圈子裏帶出來。

    後來,這種依賴漸漸升級,竇尋總是忍不住把注意力分到徐西臨身上,過一會就想觀察一下他在幹什麽,一段時間看不見就會不安,要是不巧知道他跟別人玩去了,心裏就會很不舒服。

    再後來……竇尋發現事情有點不對。

    他時常有種想碰一碰徐西臨的衝動,可是一旦對方主動靠過來,他又會有種戰栗的緊張。

    竇尋鬼使神差地走進徐西臨的臥室,新換的門鎖鋥光瓦亮,握在掌心裏冰涼冰涼的。他倚在門框上,沒頭沒腦地對徐西臨說:“我希望你能來我們學校。”

    徐西臨以為他鬧著玩,頭也不抬地說:“我考不上啊竇老師。”

    竇尋默默地閉了嘴,心裏有股焦躁的渴望上下翻湧,牢牢地把他釘在原地,方才被徐西臨隔著衣服碰過的地方隱隱地發著燙,他茫然地注視了徐西臨一會,心想忽然不著邊際地想:“我想親他。”

    這想法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竇尋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點變態。

    徐西臨正想找一首適合看書的時候聽的歌,發現竇尋還傻戳在旁邊發呆,疑惑地扭頭看了他一眼:“豆餡兒,你幹嘛呢?”

    竇尋做賊心虛,飛快地撤迴自己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腳尖:“我是認真的。”

    他心裏其實還有一句,“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學校裏沒有你沒意思”,不過這句就實在是說不出來了,他隻能欲言又止地任憑自己方才那句簡陋的表達孤獨地飄著。

    徐西臨皺皺眉:“豆餡兒,你想說什麽?”

    竇尋著魔似的直視了徐西臨的眼睛。

    徐西臨莫名吃了一驚,拿著鼠標的手無意中點了個什麽,一個小黃網的廣告見縫插針地衝進了他的電腦屏幕,高亢的喘息聲毫無預兆地插入了兩個人的麵麵相覷。

    徐西臨趕緊手忙腳亂地關上。

    再一看,竇尋已經跑了。

    徐西臨看著自己半開的房門,心想:“可我真考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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