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臨在一班官居團支書,還是校籃球隊的,平時很講義氣,時常利用身份便利幫同學占籃球場,隻要他想結交的人,不論男女,沒有結交不到的,他幾乎是他們班最後三排傻大個小團體裏的核心人物,還是頭一次吃別人這種莫名其妙的臉色。

    “神經病。”徐西臨心想。

    他的好人緣不是用犯賤刷出來的,沒有用熱臉貼冷屁股的癖好,剛開始對竇尋的那點好感頓時灰飛煙滅。

    徐西臨三下五除二地將姓竇的劃進“不識抬舉的怪胎”一欄裏。

    而竇尋,他恐怕也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怪胎。

    如果說別人的孤僻又叫“不合群”,那竇尋同學的孤僻可能是屬於“不合物種”。

    整整一個禮拜,除了強行被點名迴答課堂問題,就沒見竇尋和班裏哪個活物正經說過話。

    竇尋每天就坐在教室裏最偏僻的一角,早到晚走,獨來獨往,除了偶爾從後門出去上個廁所,基本不在班裏走動。

    他走路永遠不抬頭,也不怎麽正眼看人,除了上課,耳朵上總掛著耳機,隔絕周圍的噪音源。剛開始有人在校園或者樓道裏碰見他,還會友好地打招唿,然而每次都難以得他老人家一青眼,漸漸的也就沒人理他了。

    全班男生,以徐西臨為首,沒有看竇尋順眼的。

    周四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徐西臨在桌子底下給校隊教練發短信,提前約好了籃球場,他特意選了這天,因為蔡敬禮拜四晚上沒有班。

    這時候智能手機還在娘胎裏沒孵出來,不智能的也沒來得及在中學生裏普及,學生之間的主要交流方式依然是傳小紙條。

    徐西臨把捏好的小紙條扔給他們班體育委員吳濤:“你帶球了嗎?”

    吳濤是普通學生裏體育最好的,是體育生裏文化課最好的,因為中考成績超常發揮,成了實驗班裏唯一一個特長生,但由於他愛玩耍不愛學習,每天又要應付繁重的訓練,在實驗班裏過得十分水土不服,隻有牽頭玩的時候才跟徐西臨他們臭味相投。

    吳濤的紙條很快傳迴來:“沒,依然好像帶了。”

    依然的全名叫“餘依然”,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隻不過這姑娘身高一米七八,體重七十八公斤——恰好是他們班最瘦的女生兩倍,女生校服沒有她能穿進去的型號,隻好訂了男生款的,每天不辨雌雄地和徐西臨他們混在一起打球。

    蔡敬無可奈何地

    幫他們倆傳了一輪紙條,迴頭點了點徐西臨空無一物的生物卷子:“下課要收,快寫!”

    高三就得上晚自習了,這是他們最後一個可以放學打球的學期。徐西臨的心早已經飛向了籃球場,心不在焉地挑了幾道遺傳的選擇題寫了,基本是弱智的排列組合問題,他算這玩意不用過腦子,做完一看,底下那些實驗設計實在是又臭又長,他連題幹都看不下去。

    徐西臨無所事事地轉了一會筆,又蠢蠢欲動地撕下一張小紙條,寫道:“老蔡跟姥爺都去,你再叫個人,咱們半場三對三。”

    寫完發現正直的蔡敬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徐西臨連忙呲牙一笑,做出保證:“最後一張。”

    這迴他沒好意思用蔡敬,直接把紙團扔了出去,正中吳濤的腦袋。

    吳濤衝他比劃了一個中指,低頭寫了句什麽,以牙還牙地扔了迴來,可惜準頭欠佳,紙團輕飄飄地飛出去,好巧不巧地偏離了既定航線,正好墜毀在角落裏竇尋桌上。

    徐西臨:“……”

    “你們倆消停會吧,”蔡敬歎了口氣,無奈地扔下筆,迴頭小聲叫竇尋,“竇尋……那個同學,把你桌上的紙團遞給我行嗎?”

    竇尋那孫子肯定聽見了,就是故意不搭理人。

    徐西臨不爽地皺起眉,他性情中有很義氣的一麵,誰喜歡他他就喜歡誰,但也有被寵壞的一麵——誰討厭他誰是傻逼。

    蔡敬一看他那樣,就知道少爺要炸,趕緊按住他:“算了,我去拿。”

    蔡敬四下打量了一下,發現沒有老師偷窺的跡象,於是稍微挪了一下椅子,客客氣氣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伸長了胳膊去夠竇尋桌上的紙團。

    竇尋卻突然一把抓起那紙團,甩手給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蔡敬性格又慢又軟,一時呆住沒反應過來,徐西臨的火氣卻一下上來了,猛地站起來。

    誰知七裏香正好從門外進來,一雙死魚眼瞪得快要脫窗:“徐西臨,你站著是要幹什麽?”

    蔡敬一把攥住徐西臨的手腕。

    竇尋麵無表情地抬頭,與徐西臨對視了一眼,一眼裏內涵豐富,又像挖苦又像挑釁。

    “沒事老師,我掉地上一根筆,他幫我找呢。”蔡敬說完,又連忙去拽徐西臨,“快坐下。”

    徐西臨陰森森地剜了竇尋一眼,不情不願地被蔡敬拉了迴去。

    七裏香狐

    疑地在他們周圍走了幾圈,見熊孩子們沒有再鬧騰,這才踩著“噠噠”的高跟鞋溜達到講桌後麵坐下寫教案。

    過了一會,蔡敬小心翼翼地傳過來一張紙條,碰了碰徐西臨的胳膊:“濤哥給你重新寫了一張,行了,這大冷天的,你怎麽那麽大火?”

    徐西臨沒吭聲,接過吳濤的小紙條,心想:“有機會必須收拾他一頓。”

    竇尋抽出一張紙巾,沾了點水,把方才那張紙條的將落點反複擦了三遍,吳濤那天靠在廁所門口的“英姿”還曆曆在目。

    “垃圾。”竇尋心想,然後他一抬手,半濕的紙團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裏的紙簍中。

    這一點輕微的動靜驚動了講台上的七裏香,七裏香目光一掃就看見竇尋重新把耳機掛迴耳朵上,旁若無人地低下頭,她頓時有點頭疼。

    七裏香拿人手短,收了竇尋他爸竇俊梁的購物卡,這幾天為了這個竇尋也是操碎了心,私下裏把各科的任課老師和班幹都找了個遍,可是竇尋誰的賬也不買,像隻非暴力不合作的刺蝟。

    七裏香筆尖頓了一下,點了點前排的一個女生:“羅冰,跟我出來一趟。”

    一班的班委會群體成分複雜,有吳濤這樣不學無術的體育委員,有徐西臨這樣暗地裏不把老師當迴事的團支書,然後也有羅冰這種老師放個屁都會奉為圭臬的好班長。

    第二天課間操解散,羅冰就找上了徐西臨:“你幫我個忙行嗎?”

    徐西臨還沒來得及說話,吳濤和老成兩個混蛋一左一右地各出一掌,把他往前一推,徐西臨猝不及防沒站穩,差點撞在羅冰身上。

    徐西臨:“操,你們倆有病吧?”

    吳濤和老成“咯嘰咯嘰”地笑成了一對長脖野鴨子,羅冰暗戀徐西臨的事全班皆知,她的臉“騰”一下就紅了。

    徐西臨對羅冰其實沒什麽想法,但對於一個青春期的少年來說,“這個姑娘喜歡我”的想法本身已經足夠刺激了,羅冰臉一紅,他頓時也莫名其妙地不知所措起來:“行啊……什麽事,你說。”

    七裏香給羅冰布置了任務,讓她去跟竇尋談談,盡快幫他融入班集體。

    老成聽了一皺眉:“七裏香那腦袋別是讓濤哥坐過吧?這事怎麽讓女生去?”

    七裏香當然沒有特意找女生,她其實把這話跟每個班幹都說了一遍,包括徐西臨和吳濤,隻不過除了羅冰沒人搭理她。

    “滾蛋,你坐的。”吳濤先噴了老成一臉,又轉向羅冰,“你甭搭理七裏香,我都懷疑那小子是她私生子。”

    羅冰麵露難色,求助似的看了徐西臨一眼。徐西臨跟吳濤是一個意思,正要開口,蔡敬忽然在旁邊拉了他一把。

    徐西臨先是莫名其妙,隨後很快想起來了——對了,他們班每年有一個獎學金名額,總共一千五,對別人來說不痛不癢,但羅冰不一樣,她是貧困生。她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家裏還有個重病的媽要照顧,還不能像蔡敬一樣深更半夜裏出去幫人打工,而這個獎學金名額是由班主任報送的。

    她不敢不把七裏香的吩咐當迴事。

    “那行吧,”徐西臨捏著鼻子拍板說,“我們跟你過去。”

    六中的課間操要做兩套,一套是通用的“時代在召喚”,一套是校內體操隊自編的,後者竇尋不會,也沒打算學,他每天木頭樁子似的往隊尾一戳,戳到做完操解散,就悄無聲息地自己離開。

    羅冰叫住他的時候,竇尋腳步沒停,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羅冰隻好一邊小跑著跟上他,一邊把打好的腹稿飛快地吐出來:“咱們學校每周一有課間操檢查,不整齊要扣分,我看你自編操好像還不太會做,今天晚上正好有體育活動,能拿出二十分鍾讓咱們班團支書教你一下嗎?”

    徐團座躺著也中槍,牙疼似的抹了一把臉。

    老成用胳膊卡著徐西臨的脖子,捏著嗓子衝他咬耳朵:“能讓咱們班團支書教你一下嗎?”

    徐西臨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句,很不情願,但是因為知道羅冰喜歡他,所以也沒當麵駁她的麵子,就算是看在她的份上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誰知那竇尋卻不領情,當場腳步一頓,皺起了眉。

    羅冰說:“很簡單的,一學就會,你……”

    “周一檢查是嗎?”竇尋生硬地打斷她,“那周一我去醫務室拿請假條,不耽誤你們打分。”

    說完,他雙手插在褲兜裏,轉身就走。

    羅冰愣了一下,受了挫,臉微微漲紅了,卻還是不肯放棄,她邁開步子趕上去:“等等……”

    竇尋頭也不迴地抬起胳膊,本意是想衝她擺擺手,叫她不要糾纏,可是羅冰隻有一米五出頭,在竇尋麵前實在太矮,她腳步一時沒刹住,正好磕在他那往後擺的胳膊肘上。

    竇尋不是故意的,但是在別人看

    起來,就好像是他不耐煩跟她說話,迴手給了女生一肘子。

    少年人的胳膊肘硬,羅冰讓他撞得眼冒金星,一時懵了。

    竇尋也十分意外,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胳膊,感覺自己應該表示點什麽,可是道歉的話又不太會說,他有一點為難,皺起眉低頭打量著羅冰,遲疑著琢磨自己要如何表示。

    還沒等他想出來,綴在不遠處的徐西臨他們幾個人趕了上來。

    徐西臨一看,好——上迴是蔡敬,這迴幹脆是個小女生,姓竇的怪胎還真會找軟柿子捏。

    他火冒三丈地把羅冰拉到身後,抬手推了竇尋一把:“你會說人話嗎?會辦人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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