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浩過了初五就走了,夏天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過。

    也許是因為後來的幾天裏,程允浩逗她笑得太多,而且他並沒有大包小包地把自己的東西帶走,隻是一個簡易的背包,裝著些日常必需品,以至於她覺得程允浩隻是出了趟遠門。

    她忽然覺得自己曾經哭得那麽慘真有點傻,允浩怎麽可能會一去不迴?不可能的嘛!他們在一起那麽久了,他一定會迴來的。

    夏天樂嗬嗬地趴在床上,兩隻腳高高地翹起,程允浩臨走之前給了她一大袋的樹葉,她一張張地攤開來看,居然全都是他的臉,表情還不都一樣。

    “媽媽,你說允浩也不敢用刀子,他是怎麽把自己刻在樹葉上的呀?”夏天拿著一片樹葉對著窗戶,細細碎碎的陽光從葉脈透進來,程允浩的笑容就像星星一樣。

    夏天媽彎著腰在擦地,並沒有抬頭,隻是說:“隻要尖銳的就行吧,隨手撿來的竹片都可以啊。”

    夏天嘴角彎彎的,單手撐著下巴,兩眼一片花癡,“我們家允浩多帥啊!刻在樹葉上都那麽帥!”

    “媽,你說我們家允浩是不是很有才華呀!字寫得好,還會用樹葉折很多小玩意兒呢!現在連雕刻都會了!他什麽時候學會的呀?”

    夏天媽忽然就覺得淒涼。

    怎麽學會的呢?大概是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裏,無數個被痛苦纏繞的時刻裏,學會的吧。

    “阿姨,請您幫我。”程允浩在走之前曾對她說:“我父親很有可能已經遭到不測,我不能不走,可是,我不放心夏天。”

    她的心像刀剜一樣痛,她那麽疼愛的孩子啊!她的不舍不會比夏天少半分,然而失去至親的絕望她感同身受,她如何能去阻止他?

    她看著程允浩在燈下細細刻著樹葉,明明已經焦灼萬分,他卻不能在夏天無法釋懷的時候走掉,她心疼女兒,更心疼他。

    當年那樣的情況下,他一定是被申報了死亡的,這麽多年跟著她,也沒能給他一個新的身份,如今他是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人,走出村裏已經寸步難行。

    也許當年的她,也並沒有打算永遠將他留在身邊吧,總覺得傷害他的人應該得到該有的懲罰,也許這一天,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媽媽,你說允浩上車了嗎?”夏天正把樹葉一張張地夾進書本裏,她說過,她會把它們很好的保存的。

    “快了吧。”夏天媽悄悄地抹了一

    把濕潤的眼角,就拿著拖把出去了。

    沒有程允浩的日子裏,夏天努力地不讓自己閑下來,因為思念實在太折磨人了,就像千千萬萬隻螞蟻在心裏啃咬,他已經在村裏生活了十年,這裏的每一寸土都有他的腳印,每一方空氣裏都有他的唿吸。

    那樣想念而無法觸摸的寂寞讓她抓狂。

    她曾經給他發無數的短信,給他打無數的電話,她知道這樣不對,因為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知道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給她迴信息和電話,然而,她依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她想知道他是否找到了爸爸,有沒有地方住,吃得還好嗎?有沒有被人欺負……

    媽媽挺看不下去的,就說她,你這樣允浩根本沒辦法做事情了,應付你就夠了。

    夏天想想也對,程允浩應該是很忙的,有時隔了一天才給她迴電話,聲音也常常是疲憊的,夏天甚至還發現,當她眉飛色舞地講完自己一天的見聞時,電話那頭卻隱約傳來了均勻的唿吸……

    後來夏天就不敢這樣了,她不能做個不懂事的女朋友啊!

    好在新的學期又開始了,夏天在繁重的學業裏和陳冬冬與範致遠的打鬧間,漸漸地把對程允浩的思念埋在了心底,她深深地知道,隻有高考過後,才有可能和程允浩重逢。

    她相信,他一定會好好的,不會暴露身份,不會碰到壞人,不會受傷,一定可以找到那些要人命的材料,一定會找到爸爸……

    三月開春時,滿樹的木棉花像火的精靈,夏天和陳冬冬穿著白色的裙子,抱著英語課本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背單詞,那些大朵大朵的木棉花隨著清風打著優雅的旋兒落在雪一樣的裙擺,陳冬冬嬉笑著撿起,嬉笑著把花插在夏天的鬢間。

    “美死你!”陳冬冬笑她。

    夏天抿著唇,欣然接受她的讚美。

    夏天媽在開學初期就已經離家了,她終是不放心遠去而孤軍奮戰的孩子,以外出打工的借口尋去了。

    夏天吃住都已經是在學校,和陳冬冬混得越來越默契。陳冬冬偶爾還唏噓再也看不到程允浩的美色了,每次夏天都要狂揍她一頓,因為想念的心就像強按進水裏的氣球,隻要一鬆懈,就會蹭地浮起水麵,她再也沒辦法好好看書了。

    也不是沒哭過的,隻是程允浩的信息永遠能安慰她的心,每天晚上十點,從不間斷。

    “怎麽最近都沒打電話了?”陳冬冬從被子裏伸出腦袋來,警惕地看著她

    ,“該不會出去久了,美女見多了,對你始亂終棄吧?”

    亂說話的後果就是被暴打,夏天那是真不手下留情的,往死裏打,陳冬冬嗷嗷叫得隔壁宿舍的女生咣咣地砸門。

    天知道她忍著不打電話有多辛苦,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2010年六月,還沒到雨季,陽光幹淨而明媚,微風裏有些些的炙熱,搖曳著樹底下的影子像是細碎的珍珠。

    夏天從高考的考場上出來,一路小跑讓她的鼻尖掛著細密的汗珠,裙擺劃過花圃的小黃花,驚起了兩隻幽會的小粉蝶,跑到學校門口,她依然雀躍,在樹的光影裏,她撥通了程允浩的手機。

    “喂。”

    夏天太過高興了,以至於並沒有聽出來電話那頭的聲音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程允浩,隻是自顧自地嚷嚷開了,“允浩!我考完了,你猜我能上z大嗎?”

    對方停頓了好幾秒才抱歉地開口,“那個,我不是這部手機的主人……”

    夏天腦子一懵,驀地立住了,“什麽?”

    “你叫夏天吧?”對方的聲音比程允浩的要低沉得多,說起話來的語氣很有禮貌,“你男朋友現在出了點意外,但是不要擔心,隻是小意外,你可以把你的地址告訴我,我去接你。”

    “他現在在哪!”夏天幾乎是吼出來的,那一刻,她沒有思考任何東西。

    “在……醫院。”

    夏天兩腿發軟,隻能勉強靠著樹才能站穩,眼淚下一秒就嘩嘩地往外流,陽光像冰柱一樣使得她渾身發抖。

    醫院?他怎麽能在醫院?居然才半年不到的時間裏他就進了醫院?他不是說過不會被發現的嗎?夏天的腦海裏血淋淋的都是當年的畫麵,她不敢想他是不是又被割了無數刀。

    “你是誰?”夏天後來還佩服過自己,居然在那個時候還記得問對方是誰?雖然那時她的聲音發抖得厲害。

    “我,我是撞了他的人,不好意思啊,他過人行道闖了紅燈……”

    夏天想都沒想就開罵了,“你混蛋!闖了紅燈你就撞他了?你瞎啊?!”

    “……”對方沉默了許久也沒再說話。

    夏天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雖然他強烈要求要親自去接她,但夏天相信自己坐快巴車來得更快。

    “夏小姐,”他伸出了手,手指修長而白皙,然而夏天是顧不得這些的,現在難道是會晤的時

    候?

    她白了他一眼,徑直打開後座的車門,徑直坐了進去,徑直瞪他,“開車!”

    對方的笑容有些無奈,但還是乖乖地上車了。

    這座城市的夜晚繁華到極點,精致到仿佛充滿了生命力的霓虹燈把一切裝點得很不真實,夏天坐在車裏,被隔絕在一片寂靜中,她緊緊攥著手機,不確定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媽媽。

    算了,還是看過允浩再說……

    夏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唿了出來,然後閉了眼睛,她不能去想,那個人不是說了傷得不重嗎?雖然沒有醒,但腦袋照過ct,沒有問題呀,所以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你開快點行嗎?”夏天急得皺著眉催他,一抬頭,發現後視鏡裏,那個人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你……”夏天頓時就氣得臉一陣火辣辣地燒,“你就這麽開車的?難怪會撞人!眼睛看哪裏啊?!!!”

    “對不起……”那個人的臉稍稍紅了,過了一會兒,直接紅到了耳根,好在車裏的光線昏暗,夏天看的不那麽真切。

    但她還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多久才到?”夏天快坐不住了,忍不住伸了眼睛去看龜速挪動的車龍。

    “咳咳,”他清了清嗓,“有些塞車,”他說,“不會太久的,這個時段。”

    夏天氣餒,不再說話,車裏的氣氛沉悶了起來,眼看不會太久的時段已經越來越久,他忽然說,“還沒介紹我自己,我叫穆邵平,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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