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朱韻問。

    “一開始。”

    “李峋找過你?”

    “為什麽是他找我。”董斯揚有些不滿,“這裏誰是老板你不知道?”

    “……”

    董斯揚冷笑,“你真以為我會讓一個剛坐完牢,什麽資料都拿不出來的人隨便進公司?還一連幾個月光吃飯不幹活。”他往前探身,胳膊肘搭在辦公桌上,大拇指指著自己,粗糲地說,“老子就是從裏麵出來的,太清楚裏麵什麽樣了。”

    朱韻被他兇神惡煞的表情噎得說不出話,董斯揚見了心情大好。他靠迴真皮老板椅裏。“我第一天就查出你們那點貓膩了。想瞞我,做夢呢。”他悠哉地端起杯子,嗦了口茶水,發覺已經涼了,幹脆一口悶掉。

    “加水加水!”

    朱韻無語地拿杯添熱水,董斯揚在後麵默默看著她的背影。

    他的確是在見到他們的第一天就查到了過去的那點糾纏,主要是方誌靖現在名聲不小,而且李峋涉及牢獄,線索很容易就牽起來了。

    他在查完的第二天找到李峋,本想套他一下,如果說謊就直接趕走,沒想到李峋毫不避諱,董斯揚問什麽他答什麽。可惜故事裏隻有男人沒有女人,隻有刀光劍影缺少愛恨情仇。他隻字不提死去的姐姐,也不願多談朱韻,唯一一句對她的形容董斯揚都記得很清楚——

    “她想得多,有時候天真犯傻,但實力很強,有恆心也很忠誠。”

    有恆心。

    很忠誠。

    朱韻一邊倒水一邊想,原來他們早就通過氣了,虧她還糾結怎麽跟董斯揚說明情況。一種輕微的無力感在朱韻體內蔓延開來,可蔓延沒多遠,另外一種踏實的感覺便覆蓋上來。

    真的迴光返照了,她竟然覺得他們還是二十歲的時候,她負責擔心,他負責解決一切。

    朱韻將茶杯端正地放到董斯揚麵前,問道:“所以董總早就知道我們跟吉力公司的事了。”

    董斯揚慢條斯理道:“廢話。”

    “那您留下李峋,意思就是——”

    董斯揚瞄她一眼,“別沒事就揣摩男人心思,你想不來。”

    好了,終於迴到一跟他說話就想磨牙的正常狀態了。

    朱韻不再浪費時間,裝出恭敬的樣子,衝他一鞠躬。“既然這樣我的事也不用說了,不打擾您了,我走

    了。”

    董斯揚擺擺手。

    “退下吧。”

    朱韻半小時之內不想再看見他,離開公司去透氣,在一樓剛巧碰見張放他們吃完飯從外麵迴來。一路上張放衝郭世傑念念叨叨,趙騰腳踩拖鞋,打著哈欠溜達,李峋走在最後麵。

    張放老遠看見朱韻,打招唿:“喲,朱組長!”

    李峋抬眼,朱韻跟他視線對個正著。她正有話要跟他說,拉著他胳膊,“跟我過來。”

    張放製止道:“哎哎!幹啥?”他扯住李峋另一隻胳膊,“等會我還要用他呢,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不?”

    朱韻迴頭,“你用他幹什麽?”

    “采購啊。”張放身兼公司後勤主管,定期采購生活用品。“他得去幫忙拎東西。”張放拍拍李峋後背,“這體格不用白不用,哪能天天吃白飯。”

    朱韻看向李峋,李峋散漫地站在那,任由別人說。

    她衝張放笑了笑,道:“張總太抬舉他了,他這體格隻是看起來湊合,其實外強中幹水得很。”

    “哦?這樣嗎?”張放也看向李峋,後者麵無表情盯著朱韻。

    趙騰後麵踹了張放一腳。

    張放不滿迴頭,趙騰說:“你把采購清單給他們,讓他們去買吧。”

    張放變臉極快,霎時愉悅。

    “哎呦,認識這麽久你終於開始體諒我辛苦了。”

    趙騰:“傻逼,快點!”

    張放覺得趙騰的提議不錯,掏出手機對朱韻道:“我把采購清單發給你,去對麵超市買就行,記著小票要留著啊,不然不給報銷。”

    趙騰看著張放發完消息,拎著他脖領離開。他走前不經意地跟朱韻對上一眼,笑得意味深長。

    李峋撥開朱韻的手往外走,朱韻緊跟上他。“你跟董斯揚說過我們之前的事?”

    李峋走在前麵,聲音慵懶。“‘我們之前的事’?”他瞥她一眼,朱韻被那眼神挑得心尖一顫,極力將話題倒迴正途。

    “就是跟高見鴻他們的事。”

    李峋似乎被這生硬的轉折逗樂了,短促的笑聲被街道上車輛的鳴笛聲蓋住。

    “說過。”

    李峋點了一支煙,兩人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燈。

    朱韻說:“你怎麽都不跟我提一下。”

    李峋:“提不提也沒影響

    。”

    朱韻不說話了。

    綠燈亮了,他們過馬路,一路上安安靜靜,身後汽車起步時車胎碾壓小石子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走到馬路對麵,李峋停下腳步,朱韻跟著一起停下。他拿下嘴裏的煙,問她:“怎麽了?”

    朱韻:“什麽怎麽了。”

    李峋靜靜看著她。

    朱韻一開始與他對視,後來就移開了目光,再後來不知為何又看過去。這一來一迴間,他還是那副樣子,可她心裏的話卻憋不住了。

    “李峋,你問我什麽我都跟你說吧。”

    李峋眼神蔑視,“那不是你說,是我猜出來的。”

    朱韻:“你能猜出來是你厲害,我猜不出來,你得告訴我。”

    李峋冷哼一聲,朱韻說:“咱們得溝通。”

    這句話說出來之前朱韻並沒有什麽感覺,隻當是一句普通的意見,可話一說出,她馬上感覺到不對勁。

    李峋的眼神也在某刻恍惚起來。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段記憶。

    十字路口、紅綠燈、一堆別扭的男女。

    還有那對話。

    ——我們得溝通。

    朱韻胡亂想著,那次是因為什麽來著……好像是付一卓。

    六年前說什麽,六年後還說什麽,仿佛他們永遠也跳脫不出這個怪圈。

    這算什麽永恆不變的話題。

    紅燈再次亮起,車流緩緩停下。

    朱韻低聲說:“我們不能犯以前的錯,你做決定之前要跟我商量,當然我也會跟你商量的。”

    李峋一直沉默,讓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氣勢全無。他嘴唇抿成一道線,煙也不抽了,就那麽看著她。

    朱韻自然察覺到他的視線,那目光讓她覺得無處遁形。他久不迴答,她踩不到落點,越來越覺得談話變成煎熬。她本還有一句很想說的話,要求他必須信任她,但現在底氣已經不夠,出口瞬間祈使句變成了疑問句——

    “你還信我嗎?”

    他終於撇開眼,不再看她,望著街道旁林立的店鋪,不知在想些什麽。

    綠燈又亮了,這一輪車流當中,他們沒再說一句話。幹站了很久,李峋終於笑了,他聲音很輕,好像被風一吹就散。

    “這話該是你問我麽?”

    朱

    韻愣住,李峋說完便邁開步伐走向超市。

    那句反問無形當中給了朱韻力量,她快步追上他,語氣鬆了不少。

    “喂。”

    李峋沒理她。

    “你走這麽快幹什麽,你又沒清單。”

    李峋站住腳,冷眼看她,朱韻掏出手機。

    “讓我看看都要買啥。”

    他們來到超市,朱韻拎了個筐,李峋空手跟在後麵。

    朱韻在生活用品區挑選清單上的物品,猶猶豫豫。她在選洗手液。公司那款洗手液堿性很強,洗完手幹得厲害,她自家用的那款倒是不錯,但價格太貴了。

    “磨蹭什麽。”

    李峋等得不耐煩,從後麵伸手,直接拿了一個放到筐裏。朱韻一看,是貴的那瓶。

    李峋拿過朱韻手機,掃了五秒鍾還迴去,一樣不落地從貨架上抽出清單上的物品。

    朱韻看著漸漸堆滿的購物筐,對李峋說:“你這麽買等會迴去張放會殺了我們。”

    李峋冷漠道:“他殺得動誰。”

    “……”

    結賬,兩千多,朱韻默默掏卡。

    售貨員在裝東西的時候李峋已經走出去了,朱韻一邊把東西往塑料袋裏裝一邊叫他。

    “你等我一會啊!”

    她提著大包小裹追上李峋,“幫忙拎一下。”

    李峋雙手插兜,淡淡道:“我外強中幹水得很,拎不動。”

    朱韻:“……”

    迴到公司,果不其然,張放拿著朱韻的小票中風般渾身顫抖。

    “完了,我看是完了,這日子沒法過了!”他衝朱韻和李峋使勁吼。“你們是怎麽幹活的!?董總——”張放撲過去找董斯揚告狀,還不忘提醒其他人。“東西誰也別動!等會全給我打包退迴去!”

    董斯揚剛上完廁所出來,罵罵咧咧。“媽的這叫手紙?”張放剛好撞上槍口,董斯揚上去就是一記電炮。

    “你買的紙?你他媽就不嫌刮屁股?!”

    張放被董斯揚一拳懟出去老遠,又連滾帶爬迴來。

    “董總!我們錢不夠花了,再不省著點馬上揭不開鍋了。”

    董斯揚黑眉緊皺,張放拿著小票告狀。

    “董總你看,這麽點生活用品他們倆花了兩千多!”張放指著小票上,“這什麽‘噴

    霧香氛清新劑’,一瓶就要五百多!董總你看啊!”

    董斯揚拿過小票審閱,朱韻感覺他怒氣值一點點上漲,偷偷轉移視線。

    按她的推理,接下來應該是董斯揚“敗家娘們兒”的主題演講會,可她等了半天董斯揚也沒開口。她悄悄看迴來,董斯揚沒有她想得那麽黑臉,他走到李峋麵前,將小票放到他的桌上,短促有力地問:“你來還錢?”

    李峋拿起小票,麵無表情掃了一眼,無謂道:“行啊。”

    朱韻隱約感覺他們這段對話有問題。

    還錢?還什麽錢?

    兩天後朱韻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花花公子》項目正式啟動了,負責人正是李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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