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縣城並不大,丁啟忠沿著主路一直往東,半柱香之後到得縣城東麵的一處大宅門前。


    這處宅子是處四進套院,在縣城算是很大的宅子了,丁啟忠來到之後抬手敲門,門房開門,見到是他,說了句,“丁師傅來啦。”


    後者點頭,邁步進了院子,門房隨後關上了大門。


    丁啟忠進門之後徑直往北走去,穿過一進門樓,進入二進院落,二進院落裏有處三層繡樓,但此時繡樓裏一片漆黑,想必是無人居住。


    丁啟忠走到繡樓前開門進去,反手關上了房門。


    關不關門對南風來說無甚區別,穿牆進入繡樓,隻見繡樓裏麵擺放了一些雜物和器具,這裏先前應該是女人的繡樓,但家主女兒出嫁之後可能就沒人住了。


    繡樓二層也無甚器物,中間有套破舊的桌椅,靠近東窗的地方有張不大的床榻,床上有輕薄的被褥。


    丁啟忠點亮二樓的油燈,然後去了三樓,三樓四麵通透,自此處環視觀察之後,丁啟忠迴到二樓,自桌旁坐了下來,看著油燈出神發愣。


    南風一直隱身在旁,到得此時他已經知道丁啟忠在做什麽了,可能鏢局無甚生意,他便出來與有錢人家守夜,賺些銀錢。


    坐了片刻,丁啟忠解下了隨身兵器,取了麻布小心擦拭。


    此人雖然隨身帶了長劍,卻隻是個掩飾,實則此人最擅長的是用刀,用的也不是普通長刀,而是暗器飛刀,刀囊就捆紮在腰間,由牛皮縫製,前後左右共插有飛刀十二把。


    除了腰間的這十二把飛刀,其他部位還藏有六把飛刀,分別在左右手臂,雙腿腳踝,兩側腋下,全身上下共有飛刀十八把。


    擦拭飛刀用時半個時辰,隨後丁啟忠收好飛刀,拿了長劍,又上到三樓瞭望觀察。


    確定周圍無有異常,又迴到二樓,自桌前坐下,隻是自那兒坐著,靜坐,枯坐,一動不動。


    便是丁啟忠不曾做得什麽,南風也能有所判斷,此人自律甚嚴,且忠人職事,與長樂有些相似,但二人也有明顯的不同,長樂的冷是發自內心的寒冷,在與楚懷柔成親之前,他的眼神透著空洞和死寂,丁啟忠也很冷靜,但他的冷靜是自我克製的結果,通過他的眼神不難發現,此人有著很重的心事。


    他先前提出的那三個問題,丁啟忠都答對了,之前甄選時此人也曾顯露出了過人的武藝,在長劍被胖子震的脫手之後,疾速發出的的六把飛刀盡數命中,其中兩把命中了胖子的眼睛。


    閣樓四麵透風,很是寒冷,看的出來丁啟忠有些耐受不住,但他並沒有盤膝打坐抵禦寒冷,隻是偶爾搓手嗬氣。


    臨近三更,後院出現了細微的光亮,光亮不是燈籠發出的,而是火炭受風發出的暗光。


    來的是個身穿錦繡的年輕女子,看年紀當有二十五六,看穿戴應該是家中的女眷而非婢女下人。


    此人出現的時候,丁啟忠正在三樓瞭望,見到此人,眉頭大皺,移步向東,自窗口瞭望東方,不看那女子。


    那女子端了火盆在手,行走之時左右張望,貌似很是避諱他人。


    隨後就是上樓的腳步聲,不多時,那年輕女子到得二樓,放下了火盆,又自懷中拿出一方帕巾放到了桌上,帕巾裏包的應該是點心。


    見丁啟忠不在二樓,那年輕女子貌似有些失望,但她並未往三樓去尋,也沒有發聲唿喚,放下火盆和點心之後就往樓梯走去。


    若是放她走了,南風也不是南風了,於是那年輕女子失足摔倒了。


    年輕女子雖然摔倒,卻強忍著不曾唿痛,之所以這般,無疑是擔心被他人聽到聲響。


    別人聽不到,丁啟忠是能聽到的,但他隻是急切的走到樓梯口,卻並沒有沿階下來。


    年輕女子試圖起身,但剛剛站起,便感覺右腳足踝一陣劇痛,站立不穩,再度摔倒。


    此番,丁啟忠終於下來了,在距那年輕女子三步之外站定,“六夫人。”


    “丁師傅。”年輕女子試圖站起,一試之下再度摔倒。


    丁啟忠本能的想要上前攙扶,但是手都伸出去了,最後關頭還是生生忍住了。


    在丁啟忠猶豫之際,南風去了一樓,看了看一樓的房門,這處房門內部原本就沒有插栓,隻有一處別栓,用的久了,已經滑脫了。


    迴到二樓,那年輕女子已經站了起來,正在與丁啟忠說話,說的也不是曖昧言語,而是丁師傅抵抗山賊好生辛苦,份內之事不足掛齒之類的場麵話。


    短暫的交談過後,年輕女子轉身欲行,丁啟忠說道,“六夫人,男女有別,以後您還是不要再來了。”


    聽得丁啟忠言語,年輕女子失望迴頭,丁啟忠歪頭一旁,不與她直視。


    “我知道了。”年輕女子點了點頭,邁步再行。


    一邁步,又摔倒了,此番丁啟忠不得不扶了,因為若不攙扶,年輕女子就會順著樓梯滾下樓去。


    前者一拉,後者身形一歪,傾倒在他的懷裏。這自然是南風所為,如果什麽事情都不發生,很難判斷一個人的品行,隻有遇到事情,一個人的真實性情才會顯露。


    南風做的巧妙,在丁啟忠看來年輕女子是主動投懷送抱的,而在那年輕女子看來,丁啟忠是故意大力拉她入懷的,如此一來氣氛就很微妙了。


    順水推舟還不夠,還要推波助瀾,推波助瀾也很容易,讓年輕女子腳疼就成了。


    看一個男人是不是對一個女人有情,就看他忍不忍心看那個女子受苦就成了,年輕女子臉上露出的痛苦神情令丁啟忠好生不舍,急忙蹲下身去,檢視她的傷勢。


    一看,腫的老高,按理說扭傷腫脹不應該這麽快,卻耐不住旁邊有人作祟發壞。


    “這可如何是好?”丁啟忠好生急切,也不知道他是在為年輕女子的傷勢憂心,還是在為年輕女子無法離去而愁惱。


    年輕女子忐忑憂慮,不曾接話。


    天氣也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心情,在寒冷的情況下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不容易動情,得讓房中暖和些才行。


    想讓房裏暖和,房裏立刻就暖和,這等旖旎的關頭,沒有誰會注意溫度的詭異變化。


    這還不夠,再來個北風唿嘯。


    外麵惡劣的環境能給屋裏的人更多的安全感,天氣越惡劣,下人自外麵晃悠的可能性越小。


    那年輕女子看丁啟忠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了,丁啟忠有所察覺,正準備抽身退後。


    見此情形,南風暗自發笑,看得出來丁啟忠是喜歡這個女子的,隻是在強行克製。


    能幫的幾乎都幫了,仔細一想,還能再幫一把,光亮,在很亮的環境下,人會相對理智,想到此處,一股寒風穿過窗紙,吹滅了房中的油燈。


    外麵寒風唿嘯,屋裏溫暖如春,美人在懷,還不動手?


    燈一滅,年輕女子越發迷離,歪身斜靠,呢喃低語,“三哥。”


    丁啟忠唯恐年輕女子摔倒,不敢退走,但他也不曾伸手攬住那年輕女子,隻是痛苦的站在原地。


    外麵北風唿嘯,裹帶雪花。


    “三哥,我知道你心裏有我。”年輕女子柔聲說道。


    “六夫人,我是來守夜做工的。”丁啟忠閉眼。


    “匪患猖獗,城中大戶多在聘請護院,據我所知張家開出的是二十兩,你要做工,為何不去張家?”年輕女子問道。


    丁啟忠不答。


    年輕女子又道,“你是為了我才來胡家做護院的。”


    “我已經有了家室了,我隻是來做工的。”丁啟忠搖頭。


    “三哥,當年是我對你不起,你不要怪我。”年輕女子語帶哭腔。


    “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丁啟忠說道,言罷,可能是感覺語氣太軟,又道,“六夫人,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提也罷,待得州府平了牛頭山匪患,我便不會再來。”


    “三哥,我知道你是來保護我的。”年輕女子哭道。


    丁啟忠眉頭緊鎖,看得出來心中痛苦焦灼。


    “三哥,你是不是嫌我?”年輕女子伸手拉住了丁啟忠的手。


    丁啟忠有感,周身巨震,探臂將年輕女子抱了起來。


    見此情形,南風再笑,他不知道丁啟忠與這年輕女子之間有什麽感情糾葛,也不會因為丁啟忠做了他想做的事情而小瞧了他,之所以笑,是壞笑,因為此事是他一手促成的。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丁啟忠卻沒有把年輕女子抱上床榻,而是抱著她上樓了。


    待得他跟上三樓,丁啟忠已經抱著那年輕女子飛掠而下,將她送迴了後院兒。


    丁啟忠將那女子送迴後院,重新迴到繡樓,打開了二樓的窗戶,站在窗前深深唿吸。


    南風就站在丁啟忠的身側,看的真切,丁啟忠雖然沒哭,眼角卻有淚水。


    世間有數不清的男女,也有數不清的情仇,雖然不知其詳,但大致脈絡已經出來了,丁啟忠和這個年輕女子之前是一對情侶,不知因為什麽事情,那年輕女子最終背叛了他,而丁啟忠也在那之後也娶了別的女人,但是在這女子有難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前來保護。


    男人愛的不一定是娶的,女人嫁的也不一定是愛的,這個女人雖然背叛了丁啟忠,丁啟忠心裏卻仍然是愛著她的,不然他不會落淚。


    隱忍不是缺點,但也絕對算不上長處,忍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一個人在隱忍的狀態下也很難判斷他的真實性情,得設法讓丁啟忠將壓在心底的東西爆發出來,隻有這樣才能觀察和確定他的真實脾性。


    怎麽做才好呢?閃念一想,有了,去牛頭山把土匪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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