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清鎮離上清祖庭有五十多裏,上路之後南風催馬甚急,拖到最後一日是為了縮短對方核實的時間,自遞送名錄到授籙有兩天時間,元天宮離祖庭有七百多裏,除非對方派出紫氣高手前去核實,否則無法在兩天之內往返。


    紫氣高手的架子都是很大的,即便是掌教也不能隨意驅使,他眼下就是在賭,賭上清掌教因為天蟬一事分神,也賭她不會因為一個三品居山的符籙而派出紫氣高手親往核實。


    已經拖到最後一天了,就不能再拖了,最好能在上午之前將名錄送到,若是拖到最後時刻,怕是對方也會起疑。


    東行,出了鎮子就進了山區,此時是六月,山中草木旺盛,原本兩丈寬的山路被林中探出的樹枝擋去一半,隻剩下一丈左右,駕車之時需要打起精神。


    天元子雖然教導他的時間很是短暫,卻留下了三條忠告,這三條忠告被南風奉為指路明燈,處世準則,自那之後,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條理清晰,前瞻充分,一旦動手便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心無旁騖,底氣十足。


    但這一次他沒有這種感覺,他心裏沒底,很是心慌,有些事情可以通過前瞻來推斷可能出現的問題並提前想好對策,但此事他雖然也進行了前瞻準備,卻有太多不確定的變數,滿打滿算也就五成把握。


    走出十幾裏,南風越想越感覺心裏不踏實,先前不該貪大,授籙居山太過貪婪,若是降低幾個品階,成功的可能性會更大一點,但此時白紙黑字已經寫上了,也沒辦法更改了。


    就在南風焦慮不安之時,後方出現了兩掛馬車,由於山路狹窄,南風也無法讓路,隻能催馬加速,疾行向前。


    臨近午時,南風趕到了目的地,與玉清和太清的巨大門牌不同,上清宗山前沒有高大的石牌,而是以山為門,上清宗三個古篆大字就刻在山洞上方的山體上。


    山門外麵的廣場很是寬闊,由於不到授籙時間,廣場上的馬車也不多,隻有四五輛,南風將馬車趕到東北角落,立杆卸轅,將馬牽了出來,栓到了東麵林中。


    他隨身帶了包袱,裏麵是嚴風子的道袍,自隱蔽處換上道袍,又整了道髻,換下的衣服也沒敢放進包袱,而是藏到了草窠裏。


    收拾妥當,南風拎著包袱向山門走去,這條進山的通道貫穿山峰,有四五裏長,高三丈,寬兩丈有半,甚是寬敞。


    洞頂每隔十丈就有一隻巨大的吊頂火盆,火光熊熊,亮路照明。


    行出兩裏,通道兩側出現了山洞,裏麵有道人坐著,見南風到來,右側山洞走出一人,“無量天尊,道友請了。”


    “無量天尊,有禮。”南風對道家禮儀甚是熟稔,應對自然。


    “道友自何處來?”問話那人麵帶笑容,當是此間的知客道人。


    “迴道兄問,我乃元天宮的道人,此番來朝乃是呈送鄙宮當年補授名錄。”南風答道,祖庭對於道人如同朝廷對於百姓,用詞定要有禮謙卑。


    “遠道而來,辛苦,辛苦,請入。”知客道人抬手揖路。


    南風道了謝,繼續前行。


    眼下這條通道既是進山路徑,又是上清宗繁星堂的所在,但繁星堂位於通道左右兩側的山體內部,自通道中行走,見不到繁星堂的道人。


    不過在前往繁星堂的兩條橫行通道的頂部各刻有兩個大字,往東的通道上麵刻的是有靈,向西的通道上麵刻的是眾生,有靈應該指的是七竅人類,而眾生指的想必是異類。


    環視左右之後,南風拐進了右側通道,前行不遠,遇到了一個小道人,於是稽首問道,“道友請了,請問蔣真人何在?”


    “哦,你是來送名錄的吧?”那人隨口反問。


    “正是。”南風答道。


    “喏,盡頭那處洞府。”小道人側身右指。


    南風道了謝,向東行走。


    通道左右又有通道,那些通道的兩側皆有大小不一的洞窟,有些裏麵有光亮,有些沒有。


    山洞裏並不安靜,有些洞窟會有說話或是誦經的聲音傳出,不過聲音都不大,這裏雖然中空,卻是一處相對封閉的所在,若是說話聲太大,就會有迴聲出現。


    通道盡頭有一處山洞,洞口有木門,南風敲門,裏麵的人應聲準入。


    就在南風準備推門而入之時,右側忽然傳來了唿喊,“南風?”


    這聲唿喊把南風嚇的亡魂大冒,驚恐轉頭,隻見一個年輕道人正自南側向此處快步走來,猛一看,有些眼熟,再細看,不是別人,正是當日欺負他,被他用板凳打破了頭,隨後又落選太清,憤恨離去的舊識孔一鳴。


    孔一鳴本來就比他大,時隔兩年,又長高了不少,已完全是大人模樣,不過樣貌和身形有變化,性情卻沒有變化,走近之時臉上並不是親近熱情,而是冷淡疑惑,“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此時南風已經敲了門,裏麵的人正等他進去,但孔一鳴與他說話,他又不能不答。


    剛想說話,孔一鳴又道,“你不是被太清宗收了嗎,為何身穿本宗道袍?”


    “此事說來話長,我先進去公幹,稍後再出來與你說話。”南風試圖穩住孔一鳴。


    未曾想孔一鳴並不買賬,反而刻意抬高了聲調,“你是太清道人,跑到我們上清宗有甚公幹?還穿了我們的道袍,是不是想行那雞鳴狗盜之事?”


    南風聞言如墜冰窟,完了,徹底完了,千般思,萬種慮,未曾想半路殺出這麽一個掃把星,當年在太清宗的時候他對孔一鳴一直很是照顧,但此人不分好歹,將不得入選的責任推到了他的頭上,一直對他懷恨在心。


    本就緊張,那木門又被人自裏麵拉開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道人邁步而出,沉聲問道,“何事喧嘩?”


    “參見真人,”孔一鳴深揖行禮,彎腰說道,“迴稟真人,此人乃太清道人,生性奸猾,無有品德,此番他穿了我宗道袍,鬼鬼祟祟的來到此處,定是意圖不軌,還請真人嚴查。”


    那中年道人皺眉看了孔一鳴一眼,又歪頭看向南風,“你自何處來?”


    “迴真人問,我自南國來。”南風答道,事已至此,授籙已經無望,能全身而退便是造化。


    “為何穿著上清道袍?”中年道人抬高了聲調。


    “我自太清不得存身,便裁了道袍來投上清。”南風努力克製心中恐慌,力求語氣平和。


    由於南風並未否認與孔一鳴認識,也並未否認曾是太清道人,那中年道人便不得審訊盤問,沉吟之後問道,“你敲門所為何事?”


    “我來時沿途打聽,知道真人乃此間主事,便有心請求收錄。”南風說道。


    那中年道人貌似公務繁忙,也無心深究計較,便衝孔一鳴擺了擺手,“逐他出去。”


    孔一鳴沒想到那中年道人會放了南風,不甚解氣卻也無可奈何,隻得伸手西指,“真人下了法旨,還不快滾。”


    南風瞪了孔一鳴一眼,轉身就走。


    民間有句老話兒叫黃鼠狼專咬病鴨子,文雅一點的說法就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南風沒走幾步,對麵就走來一個小道人,那小道人正是他先前問路之人,見他要走,便隨口問道,“怎麽走的這般快,那授籙名錄交予蔣真人了嗎?”


    南風哭的心都有了,但他一旁的孔一鳴卻欣喜若狂,轉身衝尚未進屋的中年道人喊道,“真人,您都聽到了,他是來作奸行壞的,他身上定有虛假名錄,定能搜得。”


    那中年道人麵色陰沉,衝孔一鳴說道,“搜他一搜。”


    南風想跑,卻站著沒動,沒用的,這裏是上清祖庭,他跑不掉的,此時他隻是慶幸早前將龜甲和鹿皮藏了起來,不曾帶在身上,不然也會被搜了去。


    孔一鳴上前搜身,很快將那信封搜了出來,幸災樂禍的看了南風一眼,轉身雙手遞呈那中年道人,“真人請過目,此人行止不端,定是在太清不得授籙,此番想來我宗渾水摸魚。”


    “上清宗的水很渾嗎?”中年道人皺眉。


    孔一鳴自知失言,不敢應聲,躬身退後。


    中年道人看了看信封,隨後撕開了蠟封,拿出了裏麵的紙箋。


    南風此時萬念俱灰,這可真是人贓俱獲,此事乃欺天大過,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


    那中年道人看罷紙箋,眉頭再皺,疑惑的打量著南風,“你叫南風?”


    南風點了點頭,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就像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樣明顯,抵賴也沒用了。


    “你可有姓氏?”中年道人又問。


    南風搖了搖頭。


    “隨我進來。”中年道人推門進屋。


    南風邁步進入,孔一鳴也想跟進,卻被中年道人拒之門外,“出去。”


    孔一鳴愣了一愣,沮喪退出,好生尷尬。


    洞內此時還有兩個年輕道人,貌似正在整理文卷,中年道人將二人也遣了出去,“去門外守著。”


    時至此刻,南風已經迴過神來,開始疑惑中年道人此舉用意,若是審問定罪,貌似不需要避諱旁人。


    中年道人走向東側石壁,自石壁上摁了幾摁,一方青石反轉而出。


    中年道人探手其中,自暗格裏拿起一本文簙,略加翻動,轉頭看向南風,“你是何方人士?”


    “西魏。”南風答道。


    “詳實一些。”中年道人說道。


    “長安。”南風答道。


    “多大年歲?”中年道人又問。


    “十六。”南風又答。


    中年道人歪頭看向南風,上下打量,甚是仔細。


    片刻過後,中年道人收迴了視線,低聲問道,“你與本宗前任掌教是何關係?”


    南風愣住了,不知對方為何有此一問。


    中年道人見他不答,便將文簙遞給了他。


    南風疑惑接過,低頭看閱,隻見文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授籙道人的道號,祖籍生辰以及所屬宮觀。


    在文簙最後有一列朱批紅字:南風姓氏不詳,祖籍不詳,長於長安,戊申年餘字不詳,若求授籙,允之,加授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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