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南風當真做到了棲身藏己,韜光養晦。


    除了俗務殿的這些人,沒幾個道士認識南風,這與他的工作不無關係,每日道士離開住處操持早課時他們才會過去傾倒馬桶,等道士迴來他們已經離開了。另外他生活的地方位於西坡,平日裏道士們也不會到那裏去。


    這半年除了長高了,南風還有一個很大的收獲,那就是認字了,雖然認不太全,但大部分文字他都能看懂並書寫,拿來一本早課經,上麵的字他能認得六七成。


    每月工錢都散與眾人,想不得個好人緣都難,有些年紀大的雜役偶爾也會提醒他,不要太過大方,要留些錢財傍身,但南風不以為意,他叫花子出身,最倒黴也不過再當迴叫花子。


    此時已經是初夏,再過三個月就是九月了,九月初九是太清宗一年一度的收徒大典,這次收的是最後一批靈字輩弟子,隨後會停收十二年,下次再收就是虛字輩了。


    一直以來太清宗招收弟子都是收兩紀,停一紀,為的是拉開兩個輩分之間的年齡差距,能更好的騰出人力物力來對已經入門的弟子進行培養和教導。


    俗務殿有不少少年都是去年落選的,在俗務殿做工為的是等今年再去參考,隨著收徒日期的臨近,這些少年開始用功備考,或背誦經文,或練習文字,亦或揣測考題。


    與這些少年的緊張努力不同,南風每日按部就班,下午仍去廚下幫忙,二更之前照例上床,完全看不出有絲毫的緊張。


    事實也正如他表現的那樣,他的確不緊張,有那些真人在暗中運作,參考不過是走個過程,就算他不想當道士,那些人也會給他塞進去。


    起床穿衣,套騾子駕轅,摸黑上路,一如往昔。


    “南風,我聽說今年的三問仍由下和殿出題,年初是天成法師把你留在俗務殿的,你去找找他,他是下和殿輔事,若他肯點撥於你,我們也能跟你得得利是。”說話的是當日被南風打破頭的那個少年,此人名叫孔一鳴。


    “你怎麽不去?”南風撇嘴,有句話叫不打不成交,這話很有道理,隻有讓對方知道你不好惹,對方才會跟你交朋友。


    “我們與他不熟。”孔一鳴說道。


    “我才不去呢,我跟他也不熟,”南風搖頭,“再說了,就算他肯點撥咱們,三問之後還有六考呢。”


    孔一鳴接口道,“六考由中威殿選題,歪嘴認識那裏的一位老法師。”


    “我不去,我感覺在俗務殿也挺好,真當了道士,反倒沒這麽自在了。”南風笑道。孔一鳴所說的歪嘴是另外一個駕車的車夫,此人十二歲初考,八試不中,是個傳奇式的人物。


    孔一鳴見南風不肯,一路上不停的攛掇,一直來到下和殿道士們的住所,孔一鳴還在嘮叨。


    到得工作場所,孔一鳴等人開始工作,南風照例自車上等著,趕車的是不需要搬拿馬桶的。


    下和殿的房間很多,洞神部,高玄部,升玄部的道士歸下和殿管理,那些未曾授籙的道童也歸下和殿管理,道童們五到十人一個房間,道士們兩人一個房間,人多尿的就多,眾人每次都是先重後輕,先去大院道童房間,再去小院道士房間。


    “滾出去。”道士房間裏傳來女人的聲音。


    南風扭頭看去,隻見孔一鳴和另外一個雜役正狼狽的自東北角落的一處房間跑了出來。


    “怎麽迴事?”南風問道。


    “屋裏有個沒起床的小道姑。”孔一鳴挨了罵,很沮喪。


    “看見啥了?”南風壞笑,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流落市井,本來懂事兒就早,來到太清山又經常去廚下幫忙,那群大嬸大嫂成天說怪話兒,也沒個正經。


    “若是見了什麽,也不虧挨了罵。”孔一鳴走向另一處房間。


    夏天天亮的早,等到眾人將小院各處房間的馬桶傾倒幹淨,天已經快亮了。


    “幹嘛?別看我,我可不去。”孔一鳴歪頭一旁,避開了南風的視線。


    “總得倒了呀,天這麽熱,不倒屋裏怎麽待人?”南風說道。


    南風說完,眾人都不接話。


    南風無奈,隻能跳下車轅,得趕在道士下早課之前離開這裏,早課一散,幾千個道士一起下山,他們就沒法兒過路了。


    南風走到門口,輕叩房門,“道長,我進來搬馬桶。”


    房間裏沒有聲音,南風斜著身子歪頭看向房中,不等他看清房中的情景,一件白色的事物就迎麵飛來。直中額頭,落地破碎。


    南風被打了個七葷八素,踉蹌後退,站穩之後抬手摸頭,額頭上起了個大包。低頭下望,地上有一隻破碎的瓷杯。


    “南風,走吧,是她不讓我們進門,又不是咱不清理。”孔一鳴自馬車旁喊道。


    “那怎麽行,傾倒馬桶是我們的差事,理應做好。”南風高聲迴應。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南風說話一直很隨意,很少這麽嚴肅。


    南風說完,又衝屋裏說道,“道長,如果我們不洗刷馬桶,職事會責罰我們,您不讓我們進去,自己把馬桶搬出來也成。”


    短暫的沉默過後,屋裏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進來吧。”


    南風邁步進門,左右環顧,隻見房間西側的木床上坐著一個女孩,此人年紀不大,不過十五六歲,披散著頭發,身上裹著一床薄被。


    南風本以為這個小道姑是生病了才沒有參加早課,看這架勢不像是生病。不過對方是不是生病都不影響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每個房間的馬桶都在進門的右手邊,南風搬拿馬桶時沒拿穩,馬桶落地,灑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南風一臉惶恐的去拿那馬桶,手沒到,腳先上去了,本來沒全灑,這次全灑了,還灑的到處都是。


    “你幹什麽?”小道姑氣急叫嚷,“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敢,不敢,雖然您打了我的頭,但我也不能故意打翻馬桶來報複您,我這就叫人來衝洗,”南風說著跑到門口,“來呀,把水桶拎過來,馬桶灑啦。”


    “滾出去!”小道姑手指門口。


    她一伸手,被子漏縫,南風看了個真切,小道姑沒穿衣服,身上隻掛了個肚兜。


    “你怎麽沒穿衣服?”南風愕然瞠目。


    小道姑一聽急忙縮迴手臂,裹緊了被子。


    南風大窘,急忙將馬桶放歸原位,一瞥之下發現東側盆架的銅盆下壓著一遝衣服,“你的衣服在這兒。”


    “出去,把門關上。”小道姑齜牙瞪眼。


    南風見勢不好,急忙出門帶上了房門。


    “好樣的,有種。”孔一鳴等人衝南風連豎大拇指。


    “你別走。”房中傳來了小道姑憤怒的叫喊。


    她不喊,南風可能還不跑,她一喊,南風上車就跑,孔一鳴等人跟在後麵邊跑邊笑。


    此時山上已經傳來了鍾聲,卯時三刻,早課結束了。


    南風駕車前行,趕在道士們下山之前穿過了主道,上得小路,迴頭一看,糟糕,小道姑追上來了。


    小道姑追趕之時用上了身法,一躍數丈,不等南風揮鞭加速,她已經躍過了山中主道,淩空起腳,將南風自車上踹了下去。


    南風滾落下車,摔了個七葷八素,剛剛爬起,前胸又挨了一腳。


    “靈研,住手!”遠處傳來了天成子的聲音。


    不等南風再度摔倒,天成子已急閃而至,探手將他拉住。


    天成子不看南風,而是高聲責問小道姑,“靈研子,你為何毆打雜役?”


    “師父,他……他……”靈研子手指南風,氣急語塞。


    見她語塞,南風都替她著急,此時散了早課的道士正在下山,雖不曾駐足圍觀,行走之時卻盡皆歪頭觀望,靈研子話說半句,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他把她怎麽樣了呢。


    靈研子最終也沒有說出後半截,話到中途突然手指山路,“靈磯子,是不是你把我的道袍藏起來了?”


    “不是我,不是我。”人群中一個小道姑連連擺手。


    “你我同室,不是你還是哪個?”靈研子麵紅耳赤。


    天成子根據靈研子言語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衝南風擺了擺手,“此事與你無關,去吧,去吧。”


    南風挨了兩腳,氣不過,上車之後高聲喊道,“我就是個倒馬桶的,我哪知道你沒穿衣服?”


    下山的道人聞聲哄笑,靈研子此時正在與靈磯子理論,聽得南風叫喊,伸手指他,“潑皮好生可惡,我定不與你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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