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寧目光灼灼,神色誠摯,長公主看那小小紫蘇葉包成的團子,忍不住露出笑意,目光柔和地說道:“本宮沒見過這樣的物什,倒要好好嚐一嚐。”


    一團子整個放進嘴裏,仔細一咀嚼,辛辣、濃香、甘苦、麻澀各種刺激味道湧入鼻腔,臉上頓時泛出兩團緋紅,眼淚也跟著流下來。


    許姑姑一驚,連忙把手中的帕子遞上去,問道:“長公主這是怎麽了?”


    長公主接過帕子,擺一擺手,半晌才把那一口嚼淨咽下,唿出一口氣道:“竟是這樣爽快,肉味也好。”伸手拿了一片紫蘇葉,學著紫寧的方法,自己也卷了一個吃下,連連點頭稱讚。


    一連吃了四個卷團子的羊肉,又盛了半碗稠粥吃下,紫寧在旁邊笑道:“長公主吃這些就好,再多了就難消食。”說著將吃剩的粥菜收迴食盒,又加嚴竹籃的蓋子。


    長公主淨手漱了口,轉頭跟許姑姑笑道:“若塵,你看這孩子,生怕我多吃一口,一陣風趕緊就收了,想再吃都不能。”吩咐左右丫鬟,給紫寧賜了座席和茶水,又賞了四色的點心給她吃。


    長公主看了紫寧片刻,笑著問道:“這菜色是什麽名字,聽丫鬟說有些典故。”


    紫寧眼珠一轉,笑道:“有個好聽的菜名,叫做玉葉銷魂。”


    長公主微微一怔,不解地問:“何為玉葉銷魂?”


    紫寧雙手在胸前一合,侃侃說道:“用紫蘇葉子包上白玉色的百合,加爆炒的羊肉、生薑、蔥頭、辣椒混著吃,便會淚眼朦朧,有銷魂之感。羊肉是溫補的,長公主身子弱,正該吃一些壯壯氣。紫蘇葉能散表寒,配了生薑辣椒蔥頭,發汗力最強,又能行氣寬中,治脾胃氣滯,解胸悶嘔惡。百合養陰清熱,最是滋補精血的好東西。羊肉出鍋時加了陳釀的秋葡萄汁,提了味覺又好吃。”


    長公主笑道:“這一套一套的,竟都是道理。<>”


    許姑姑也跟著讚道:“奴婢聽了,也跟著長了好些見識,竟不知道紫寧姑娘有這般高超的手藝。”停了一下,試探著說道:“長公主不如常召她來,想吃什麽了,紫寧姑娘一力為公主布菜。”


    長公主手上的茶杯微微一抖,沉思了半晌,將杯蓋掀開,深深唿了一口熱氣,語氣淡然說道:“也罷,那東苑的媵女也多,各府來的人都有,烏煙瘴氣的地方。紫寧若願意常來,本宮就跟蘇大人說一聲,也是無妨的。”想了片刻,又道:“常跟你一起的穿綠裙的小媵女叫什麽?”


    紫寧答道:“她名叫綠環。”


    長公主點頭道:“綠環也常來吧,你們一並在東苑當媵女,跟你常來這邊走動,兩人做個伴,也熱鬧親密些。”


    紫寧笑嘻嘻地行禮謝了恩,心想:“苦日子可算熬出頭了,不用整天悶在清霜苑裏。王府這邊的院子又大又好看,時常跑出來玩耍,也不必跟那些媵女勾心鬥角了。”


    窗外一叢一叢的綠意樹影。紫寧坐在長公主旁邊的榻上,喝茶說笑,一點拘謹沒有。


    長公主見她笑顏綻放,麵如春花,越看越是喜愛,笑著說道:“難為這丫頭,怎地就想出那樣靈巧的菜名,玉葉銷魂也好聽,竟比咱們用的禦廚更風雅些。”見她頭上插著一支金色孔雀翎毛的釵子,微微一怔,隨即低頭露出淡淡笑意,將手中的茶杯輕緩放在桌案上。


    許姑姑點頭道:“可不是,禦廚起的菜名,盡是什麽十全富貴、永享仙福之流。連我都聽膩歪了,更不用說公主,光聽菜名就打發出去了,一口也不想吃。”


    紫寧一笑,臉上微微透著紅潤,說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知離夢之躑躅,意別魂之飛揚,玉葉銷魂便是這樣得來的典故。”


    登時,長公主身上搖晃一下,白皙的臉龐沒了一點血色,按在小茶桌上的手指微微顫抖,雙眸閃動,半晌才穩住氣息,慢慢迴過神來。<>


    “長公主。”許姑姑上前扶住,輕聲叫喚。


    “黯然銷魂,離夢躑躅……”長公主口中喃喃道,眼底泛起一層淡淡的霧氣,目光也變得迷離起來,似乎望向窗外,卻已神遊遠方。


    過了傷春悲秋的年歲,但往昔離別的痛楚卻如火烙一般,深深打在心底柔軟的一處。烙印既已深沉,離夢便也銷魂!


    見長公主神色不對,紫寧不敢開口詢問。自己在心裏納悶:“這黯然銷魂的句子是借用了江淹《別賦》,難道被公主察覺了?如今是大晉國,南朝的江淹還沒生出來,長公主不可能認識他吧!”


    “一定不是這個緣由!”紫寧心裏想著,雙眸偷偷望向長公主,見她娥眉低垂,雙唇緊閉,似是有一些感傷。不由得自己懊惱,心想:“早知惹長公主傷心,就不該多嘴說什麽典故。這會子她剛吃了羊肉,萬一都窩在心裏,倒生出積食的病症來。”


    “長公主,我有話想說。”紫寧一邊說一邊看向長公主,見她臉上沒有慍色,接著說道:“公主是金枝玉葉,當快活度日才好。這幽怨哀愁的事,本是那些小女子的心思,公主胸懷若穀,大可不必為世間俗務傷了身。”


    這話說得委婉,卻也十分直截了當。紫寧那日得公主相救,便知公主是果敢之人,愛憎分明,絕不會拘泥小女子的見識,因此才敢放膽子說這些話。


    旁邊的雪芝一聽便怒了,嗬斥一聲道:“你一個媵女,又算什麽,膽敢在長公主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話,想掌嘴挨板子嗎?”


    長公主一抬手,微怒道:“放肆,本宮還沒開口,怎地輪到你來插嘴?”


    雪芝臉色一白,惶恐退下道:“奴婢不敢。”


    長公主凝望了紫寧一眼,目光溫和道:“你這孩子倒機敏,一番話也有些道理,今日這一道菜,本宮自當記在心上。<>說起來,本宮的確是金枝玉葉,故而這‘玉葉銷魂’也合了心意。你且先迴去,本宮也該歇息了。”


    紫寧看不出長公主是怒是喜,隻得謝了恩退出來。綠環早在院子裏等得著急,也不敢亂動,隻站著原地,見紫寧掀簾子出來,忙叫道:“我的好寧兒,你可來了,這會子站得腿發軟……”


    剛說到一半,雪芝掀開簾子出來,神色不善道:“吵嚷些什麽,此處是你這下等媵女能喧鬧的麽!”


    一步步走下台階,瞪起眼睛看紫寧,盯了半晌,雪芝說道:“我倒看不出來,一個做飯的粗使丫頭,怎麽就越了二門子,變成了媵女。又變著法跑到尊樺院,做些新奇玩意來哄長公主。隻當自己長了一張巧嘴,慣會說三道四,惹得公主又流淚又哀愁。今日公主雖不罰你,我這眼裏卻容不得細沙子!”


    雪芝是長公主的大丫鬟,紫寧不願跟她拌嘴,淡淡看她一眼,轉頭說道:“綠環,咱們迴去。”


    說著,牽住一臉慍怒的綠環,轉身往外走去。石徑兩側成片的假山堆出各色景致,石頭底下隱隱有細泉流水的叮咚聲響。紫寧心中暗歎,如此雅致的地方,這一臉兇相的母夜叉,卻把景色玷汙了。


    “你這臭丫頭,不行禮賠罪,也不聽教訓,竟扭頭走了!”雪芝氣得身上亂顫,在她身後叉起腰,惡狠狠叫道:“你快給我站住!”


    紫寧轉身過去,眼皮一抬,看見許姑姑從台階上緩慢走下來,連忙福身施禮,叫了一聲:“許姑姑!”


    雪芝正滿臉怒氣,見她和綠環都下拜,趕緊迴頭,一眼瞧見許姑姑麵色肅穆,連忙裝作若無其事,行禮賠笑道:“姑姑不在屋內陪長公主嗎,怎麽又出來了?”


    許姑姑嘴角向下一壓,不正眼看她,冷冷說道:“雪芝你先退下吧,我有幾句話跟紫寧姑娘說。”


    雪芝雖不甘心,卻又不敢不聽,用眼睛狠狠瞪紫寧一下,向許姑姑輕輕行一個禮,“是!”低著頭退下。


    許姑姑一抬頭,臉上露出笑容,說道:“紫寧,長公主剛吩咐下去,讓林娘搬進尊樺院來伺候,你也時不時往這邊走動,娘倆也能常見麵。你雖在東苑當媵女,想來也不容易,林娘時常惦記你。”


    紫寧心裏一喜,連忙施禮謝恩。許姑姑見她一臉的盈盈笑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輕撫一下臉龐,傷感地說道:“這些年苦了你們,遭了這麽多的罪,誰看了心裏也不好過。今後若有什麽急需的,盡管來告訴我,可別生分見外了。”低頭拉住她的手,見她腕上有幾道明顯的暗紅疤印,不禁眼中一酸。


    紫寧福身拜了一下,笑道:“多謝許姑姑掛心。我跟阿娘也沒受什麽苦,整日有吃有穿,又不必守那些煩人的規矩,才樂得自在舒心呢。我時常想,若能一輩子這樣,無拘無束,由著自己心性過日子,那可快活得很。如今雖選了媵女,但也不辛苦,日子也過得去。”


    許姑姑展顏而笑,拉著她的手,暗暗在脈上把了一下,見她內息有了不少長進,想來是勤於修煉打坐吐納之功。又端詳她的神色,雖有些疲憊之態,但一雙眸子蘊滿了精氣,微微點頭讚許。這才讓紫寧和綠環離開尊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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