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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桂急的跺腳,連忙一扯她的衣袖,說道:“咱們都是媵女,你還要瞞著不成。再說了,過幾日蘇大人就進府,這裏的人人都得見,這是什麽天大的秘密麽?我們隻悄悄地聽著,不讓姑姑知道。”


    那媵女麵色躊躇起來,她確實陪小姐去過蘇府,但她隻是一個小丫鬟,跟隨馬車拿東西,一直站在門外頭候著,始終沒見過蘇大人的模樣。她剛才說見過,是想炫耀一番,此刻卻不知該如何圓謊。


    眾女見她臉上神色,便猜到了幾分實情,不由得有些失望。香桂看了她半晌,將衣袖重重一抖,不滿道:“竟是哄我們呢,倒讓我白白歡喜了一場。我就說呢,你若見過蘇大人,怎會一直隱瞞不說出來。”


    紫寧見她滿臉失望的神情,上前邁一步,雙手叉著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對香桂說道:“我倒是知道蘇大人一些事,你可聽不聽呢?”


    唐府媵女的目光都看向她,兩府的人雖然鬧了一場不痛快,但說起來無非是掐尖鬥氣,不是什麽死仇,立刻有媵女上來,問道:“蘇大人的事,你真知道嗎,說出來我們聽一聽。”


    紫寧先是“噗嗤”一笑,隨即抬袖子掩住嘴,目光望向香桂,一本正經說道:“蘇大人麽,我可要告訴你了,他……他是一個男的!”說著袖子一顫,嘻嘻笑起來,香桂臉上一紅,嗔怒道:“寧兒這小蹄子,又打趣我。”抬手作勢要打她。


    眾女本來凝神屏氣聽她說,一見紫寧如此,都紅了臉,狠狠瞪了她一眼,抱怨道:“王府的人,都是這樣遭厭煩!”


    紫寧忍不住笑出來,忽聽一個媵女說道:“詩桃,前幾日你伺候大公子進宮去,可見過蘇大人?”果然眾女立刻轉頭,目光都盯著詩桃。


    詩桃半低著頭,臉上燙的紅印子還未褪去,蹙緊眉頭略一沉吟,說道:“那日蘇大人正好在宮中宴飲,我倒是見過了,但一直不說出來,都是為你們著想。”


    眾人更是好奇,上前慫恿她說出來。唐府的媵女攬住詩桃的胳膊,故作生氣道:“你知道這事,竟然瞞住不告訴我們,咱們白白稱一場姐妹了。”


    詩桃側頭瞥了她們一眼,發髻的步搖流蘇晃在臉頰上,映出的膚色愈發蒼白,說道:“不是我瞞著你們,倒不知該怎麽說。你們無非想知道蘇大人的年紀。我且實話說吧,蘇大人有白發白胡子,一張臉像風幹的柿餅子。究竟多大年紀,你們自己猜去!”


    眾女一愣,彼此看一看,頓時都不吭聲。紫寧四人互相看一眼,雖然覺得吃驚,但也並不失望。


    紫寧自從進東苑,比別的媵女更冷靜,從未對蘇大人有好感,況且已有心上人,早將一切爭榮誇勝的心淡了。看這些媵女垂頭喪氣,隻覺得可笑可悲。


    香桂坐靠向窗前,望著外麵的花枝上的雀鳥,歎一口氣說道:“圍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而已,好好過幾天安生日子就罷了,還爭的什麽寵?萬一真得寵了,蘇大人哪一天蹬腿歸西,誰得寵誰給他陪葬去!”


    此話一出,眾女的臉色更難看。詩桃看了香桂片刻,轉眸望向窗外的粉色奪目的花樹,緩緩說道:“這話是不錯,大晉國有媵女陪葬的習俗。主子過世了,媵女留下太多,也無處安置,推入墓室,封了斷龍石,活活悶死在裏邊。有什麽奇怪的?”


    綠環神色頓時驚恐起來,憋紅了臉說道:“若是媵女得寵,或許也不必陪葬。”


    香桂臉上露出一抹冷笑,目光轉向她,幽幽說道:“越是得寵的,主子越是喜歡,那必然要陪葬的,誰也逃不過去。若年輕得寵,與主子雙宿雙飛一輩子,到老隨他葬了,倒也死得不冤。最可歎是二八年華,為白發蒼蒼的老翁陪葬,連得寵的滋味也沒嚐過,就糊裏糊塗地當了活祭品。”


    綠環連連搖頭,慌張說道:“你不要說了。既是如此,咱們這些媵女,不是死定了?必然……必然不會有這樣的事。”


    詩桃見她這樣害怕,低頭撥弄手腕上的一串金釧子,不再說話。眾女聽聞蘇大人是白發白胡子的老頭,都如遭晴天霹靂一般,臉上表情各異,霎時間廳裏一片寂靜。


    這時一個傳話的婆子進來,喊道:“姑娘們隨我來,步子快一些,荔姑和宮裏的嬤嬤們等著呢!”


    眾女默默從屏風後麵繞出去,跟隨傳話的婆子,一路到了規模宏偉的四進大宅主院子。


    東苑四進大宅,房屋梁棟簷瓦重新粉刷修繕一新,置了家具擺設,更顯出富麗堂皇的氣派。正廳和堂居屋室的門窗罩子全用紫檀木,立起兩排萬字福形的雕花罩屏,掛上各色新製的紗綃幔帳和串珠簾子,奢華又不失雅致。


    眾女來到正堂前庭院中,轉頭四處張望,見是蘇大人起居的地方,都覺得好奇。正堂屋前的石階擺了三個榻椅,宮裏的祝嬤嬤坐著中間喝茶,左邊榻椅上坐了荔姑,右邊坐了年老的慶嬤嬤。【ㄨ】三人身後站了一排婆子,伺候的丫鬟們圍在兩側站著,都肅穆靜立,沒有一點聲響。


    祝嬤嬤放下青瓷色的精巧茶盞,抬手將福字寬衣袖齊齊摺好,說道:“兩府的姑娘既已來了,老身就命人驗一驗。宮裏的姑娘驗過去了,荔姑且放心吧。”轉頭跟荔姑說完,接著一抬手,身後兩個婆子出列,麵無表情地說道:“姑娘們排好隊,一個個進屋子去驗身。”


    眾女都愣住了,驚恐的目光互相看去,不知如何是好,綠環早上剛哭過,雙目還有些紅腫,抬手攏一攏略顯淩亂的碎發,緊拉紫寧的衣袖,小聲問道:“寧兒,咱們真要驗身嗎?”


    紫寧點一點頭,“八成躲不過去。”臉色有些尷尬,見那兩個婆子表情嚴肅,心想:“她們從宮裏來的,這樣倒好,驗身公正些,不必擔心荔姑背後搗鬼。”


    荔姑一見婆子將媵女帶進內堂,忙用帕子擦一擦嘴角,轉頭賠笑道:“祝嬤嬤,您老這樣辛苦,也不必逐個都驗。這些丫頭是細選出來的,二門外來的或保不住挨個都好,內府選來的兩個都是最好的,還有唐府那幾個長相標致的,倒不必驗她們。將來在蘇大人跟前得寵,若說是驗過身的,顏麵上不好看。”


    祝嬤嬤端起茶盞,望向杯中熱騰騰起伏的花葉,眼角的皺紋擠一擠,緩聲說道:“荔姑多慮了,都是選來送禮的媵女,講什麽顏麵上的事。她們將來得不得寵不好說,若有一丁點差錯沒驗明白,蘇大人的顏麵才不好看。”


    荔姑訕訕笑一笑,不敢再說什麽,身子在榻椅上扭動幾下,端起丫鬟遞來的茶盞,慢慢低下頭,用茶杯蓋子掀一掀熱氣。眉心緊蹙起來,心裏不知作何打算。


    庭院裏的青石地被昨夜的雨水刷得一塵不染,透著一股洗滌潔淨的清涼。


    婆子手拿記冊逐一唱名認臉,便命媵女去屋內驗身。眾女站在屋簷台階排隊等著,聽到婆子喊道:“下一個!”有媵女紅著臉出來,緊接又有一名媵女進去。


    等排到紫寧一眾人,都不由得緊張起來,將衣襟拉緊,目光透著一絲慌亂。香桂卻毫不在意,挽一挽鬢邊碎發,說道:“怕什麽,咱們不做賊,心裏也不虛!我先進去驗,你們在外頭等著!”抬手一掀開門簾子,仰起頭進去了。


    紫寧最喜歡香桂這樣的性情,轉身拉住綠環和蔓珠,笑道:“咱們聽香桂姐姐的話,也不必羞臊,那些是宮裏來的嬤嬤,不會無故害咱們。”


    綠環臉色發白,咬著嘴唇低歎一聲,半晌幽幽說道:“這跟賣出去有什麽不同,偏是咱們這些人命苦,士族小姐們出嫁,難道也任婆子們驗身?”心裏委屈不已,兩串眼淚無聲地掉下來。


    紫寧見她這樣,連忙用帕子給她擦淚,柔聲說道:“選媵女也好,賣出去也好,總要給自己爭氣。我從不信命苦命薄的事,咱們隻要一起暢快活著就好。”


    一直不做聲的蔓珠忽地說道:“就算士族小姐,也不見得有福氣。出嫁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知她們就不會命苦?”


    正說著話,香桂笑嘻嘻掀開門簾出來,說道:“你們說誰命苦呢?都不必害怕,宮裏的嬤嬤待人和氣,一點也不兇。”


    待到紫寧驗完了身,宮裏的婆子拉她出來,皺眉說道:“這一個丫頭渾身傷疤,沒一處好皮肉,也能給蘇大人當媵女嗎?”


    祝嬤嬤冷眼瞅一瞅紫寧,說道:“模樣長得到好,既有一身傷疤,也不必貼身伺候大人,打發到後院子去住便是。”


    唐府眾女見紫寧被祝嬤嬤打發了,都暗暗竊喜,詩桃得意地瞥她一下,心想除掉紫寧這樣一個礙眼的,別的媵女都不是對手。


    銀蟬也頗覺解恨,忍不住說道:“一個粗使的做飯丫頭,爬進東苑來當媵女,還指望跟我們平起平坐嗎,貶去後院子住,倒是嬤嬤憐憫你了。”


    紫寧見她這樣落井下石,登時漲紅了臉,反駁說道:“我身上有傷疤,礙不著你的事!你沒讓嬤嬤驗過身,誰知道你身上是不是有疤痕胎記,說不定一身狐臭,才用了這些花香遮掩,熏得人頭疼!”


    銀蟬氣得臉色發白,指著她說道:“你……你這個賤人……”紫寧揚起脖子,迎麵從她身邊走過去,故意狠撞一下她的肩膀。


    銀蟬待要發作,忽聽婆子說道:“這銀蟬還沒驗過身。”


    一聽婆子叫她名字,銀蟬渾身一抖,紅著臉走過去,對婆子行禮道:“奴婢是銀蟬,隻因這幾日身子不方便,所以……”


    依坐榻椅的祝嬤嬤抬起頭,上下打量她兩眼,沒有一絲表情道:“沒有不方便的事,帶她進去驗一驗!”兩個婆子答應著,硬將銀蟬帶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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