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盈臉上淡淡一笑,柔聲說道:“這些都是閑話罷了,郡主妹妹不必當真,管那紫寧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下等的膳房丫鬟,咱們不必在她身上花心思。倒是連著兩天下雨,爹爹下了朝卻不迴王府,我心裏牽掛著,這才過來問一問妹妹。”


    銀蟬拿了一塊沾水的細麻布,賭氣把綠柳葉子上的水珠撣去,重重擺在茶桌上,甩一甩衣袖說道:“郡主和紅盈小姐都是好性子,因為小賤婢的事連累嚴嬤嬤,王爺心裏自然難過,不迴府也是人之常情。長公主心腸好,被那臭丫頭哄了去,她那樣的粗使奴婢,是個什麽東西,怎配得了長公主的寵。”


    紫寧一直躲著偷聽,心裏無比氣憤,這些人對她多有怨念,眼見仇怨已深,卻不知如何化解。她自己也很冤屈,若不是機緣巧合藏在箱子裏,萬萬也想不到郡主身邊的人都恨她。


    心裏想道:“嚴嬤嬤死了嗎,被長公主處死的?”暗暗驚訝,長公主竟然為了她重罰嚴嬤嬤,那老婆子連性命都搭上了,怪不得這些人對她不滿。


    銀蟬提起嚴嬤嬤,忍不住眼圈紅了,眼淚簌簌往下掉,手上的勁道不禁加重,將一枝剛抽芽的柳條弄折了。


    小郡主抬頭看她一眼,皺一皺眉頭,斥責道:“說話便好好說話,那柳條怎地招惹你了,這般心狠,白白弄折了它。你也跟了我幾年,卻是越大越毛躁,將來自己得了夫君,還是這樣毛手毛腳,可不被婆婆家人笑話!”


    她走到案幾邊上,親自把折斷的柳枝扶好,又將插瓶搬到近處的矮榻桌上,細細整理柳條上的嫩葉子,一根根地抹順了葉脈次序。


    銀蟬極不情願,抹一把眼淚,細麻布摔在窗欞邊上,身子扭向一側,低聲抱怨道:“一根柳條而已,那院牆外頭滿滿的都是,折斷了又值什麽。郡主近日脾氣大,喜歡的東西也越來越是刁鑽。長公主和紅盈小姐房裏都插新豔的花朵,看屋外那海棠都開得豔豔的喜人。偏偏咱們屋裏,郡主就喜愛插柳條,一片的慘綠顏色,看著就讓人心裏寒得慌,難怪長公主不愛來坐坐。”


    小郡主眼神一滯,嘴唇抖了一下,隻當沒聽見,專心望向那瓶中的柳條。看了兩眼,臉色越發白裏透著秀粉,綻放出一團團的緋紅。


    旁人明不明白都與她無幹,隻這柳條葉明白便好,也不枉費她這幾年的相思之意。


    紅盈冷眼看著這一切,突然展顏一笑:“郡主妹妹屋裏的丫頭們,當真個個說話厲害。不過這柳條翠生生的也好看,比那些海棠梨花更有一股獨特的風姿。”


    小郡主聽她一說,心情轉好一些,轉頭看見銀蟬低著頭,手中卷著一件青色披風。她呆呆地望了一眼,含笑道:“姐姐從哪兒得的這好看的披風,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哪家公子穿的。”


    紅盈安靜依著榻桌邊,抿嘴一笑:“妹妹可是郡主呢,每日不想姐姐來看你,卻巴望著有公子前來。我倒要問一問妹妹,是誰家的公子喜歡穿青色衣裳。”說著目光流動,深深地往放在榻上的披風瞟去。


    一番話說得小郡主滿臉漲紅,低下頭去,挨著矮榻扭一扭身子,手裏拿開茶碗的蓋子,向內裏望了一眼,岔開話說道:“這些丫頭越來越懶,怎地不拿來前日得的新葉薔薇花茶,倒泡了陳年的鬆子茶?”


    銀蟬雙手一垂,側立在小郡主身畔,臉上有些慍氣道:“奴婢也想泡那上好的花茶,隻是早上去庫房裏取,娘子們說今春薔薇花本就少,新製的花茶都給了長公主了。聽長公主吩咐說,以後花茶的份例給膳房的紫寧留一些,咱們屋裏的就沒了。”


    紅盈在一旁聽了,隻抿嘴輕笑,半晌不出聲。荔姑更是不言不語,隻暗中察看小郡主的臉色。銀蟬低聲嘟囔道:“我便想不通了,一個膳房的做飯丫頭,長公主卻待她那樣好,可憐嚴婆婆死的慘……”低頭又抽泣起來。


    紅盈雙目一寒,訓斥道:“你怎的如此不經事,在郡主麵前由著你抱怨麽,長公主和王爺難道冤枉嚴嬤嬤不成!你這樣哭鬧,倒讓旁人說我們不懂管教丫鬟麽?”


    渾身顫抖兩下,銀蟬連忙低頭道:“奴婢不敢。”


    小郡主見狀,歎一口氣說道:“姐姐也莫責罵她,嚴嬤嬤死了,銀蟬心裏難過,我也知道。但這事既是娘親應允的,今後誰都別多說一句話,以免惹得娘親心裏厭煩。”她本來是孝順女兒,心裏雖然不服氣,但在下人麵前,卻要維護長公主的威嚴。


    紅盈默默不語,喝了一口鬆子茶,才道:“這茶氣膩膩的,一股子鬆油味。郡主妹妹若想喝新葉的薔薇花茶,我房裏倒有一些,是府上那些清客剛送來孝敬咱們的。”


    抬手吩咐低頭抹淚的銀蟬,說道:“你別隻顧著哭,去我房裏的案上取一些薔薇花茶來,用那帶蓋子的花瓷罐子盛來便是。”銀蟬隻得答應,點一點頭去了,房門一開一合,卷進來陣陣雨意的濕氣。


    “薔薇花茶你自己留著喝,我倒不喜歡那花香的刺鼻味,有什麽好的。這鬆子茶雖是陳年的,卻是娘親去後山采來,囑咐了伶俐奴婢一根根洗淨才封了壇子。也是我舍不得拿出來喝,這才陳了一年。”小郡主淡淡說著,緩慢端起茶碗,輕聲飲著,茶水上升騰起的一層白霧氣潤濕了她的睫毛。


    一時間屋內的人都靜下來,隻聽窗外雨滴又密了許多,掛在窗簷下的雨線一根一根,如同織得密密的雨簾子。


    紫寧暗暗躲著歎氣,小郡主的脾氣漸顯出來,卻是一個單純善良的人。反倒是紅盈小姐,心思隱藏得很深,讓人捉摸不透。


    沉默了一會,紅盈轉頭看向左右,奇道:“郡主妹妹房裏怎的如此冷清,就霜雁一個人陪著,那些小丫鬟們都去哪裏了,連倒茶插花也隻有霜雁來做?”


    小郡主低頭不語,隻盯看茶碗中的鬆針葉,霜雁冷哼一聲,“紅盈小姐不知道,這兩日事情多,下麵的小蹄子們伺候郡主不盡心,整日偷懶惹氣。郡主看著心煩,都打發了去外房做針線了,省得在這屋裏貧嘴貧舌,招人厭惡。”


    荔姑找到一個插嘴的機會,順著霜雁的話說道:“可不是,這些蹄子越學越不像樣,都跟那廚娘狐媚子一般,隻在長公主眼前討巧,伺候郡主三心二意的。”


    小郡主聽得心煩,但霜雁和荔姑你一句我一句,讓她心裏亂糟一團。皺眉說道:“明知道是這樣的事,就不必多說了。不過是些粗使丫頭,若跟她們惹氣,卻失了體麵身份。”


    紅盈笑著說道:“果真是如此。我聽說那廚娘是個機靈人,膽氣也壯,長得模樣又好,難免招人疼些。想來內府的這些丫鬟,個個都是懂禮數的,在長公主和王爺麵前恭恭敬敬,半聲不吭,自然討不得主子喜歡。那紫寧毫無拘束,也不甚守禮,讓人看著反倒新鮮。”她連說帶笑,一雙細長柔媚的眼睛偷瞧小郡主的神色。


    見小郡主低頭不語,荔姑又急上來,恨恨道:“郡主和紅盈小姐能忍下她,我卻不能忍了。多早晚讓她撞在我手裏,非揭了那賤婢一層皮不行!”


    小郡主抬頭看了她一眼,“荔姑也少說兩句,若真有那本事,也不必盡在這兒逞強。”


    荔姑見郡主動了怒氣,紅著臉退站到一旁,不敢再多說一句。


    小郡主轉過頭來,見紅盈身上的衣裳繡滿了一片海棠圖案,仿佛碩大無際的海棠花瓣在身上搖曳著,連忙轉開話頭,輕聲說道:“你這衣裳倒好看,雨天穿出來,更生出一些別樣的姿色來。”


    紅盈低頭輕撫衣袖的彩色繡紋,笑道:“這衣裳料子是爹爹差人從煥寶齋買來的,剛剛進京的新樣式,早被京城的士族小姐們定下了,好容易餘出兩匹來,前日才製了這新衣裳。”


    停一停話語,抬眼看一下小郡主,見她臉上並無慍色,隨即說道:“妹妹看這樣式好看嗎?”說著抬起衣袖一展,如同海棠花開一般,繡了金線的花圖盡顯出來,襯出紅盈一臉明媚笑意。


    小郡主淡淡一笑,“這樣式也好看,爹爹倒是偏愛你。”


    紅盈嘴角一挑,麵帶笑容說道:“妹妹的衣裳是長公主親自差人剪裁,不得經由外人的手,若非如此,妹妹也能穿上煥寶齋來的好看衣料子。”語氣中大有得意之色。


    接著又說道:“我想起一事來,要跟郡主妹妹說。”


    小郡主雙眸閃動,說道:“又是什麽有趣的事,說來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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