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之事有了結果。


    許姑姑拿到了當日午膳食材單子,原來那死去的丫鬟早間吃了幾個狗肉包子,午宴前饞嘴又偷喝了一碗黃鱔湯。這狗肉和黃鱔乃是相克食物,同食則會產生劇毒導致死亡。


    將醫書上記載食物相克的證據呈上,荔姑羞紅了臉,又臊又恨,扭扭捏捏不好再說什麽。長公主往臥榻上一歪,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本是一個丫鬟嘴饞而送了自身性命,卻讓你們白白冤枉了好人。吩咐下去,叫林廚娘母女好生休養幾日,膳房做些滋補的湯藥送過去,也要好好補償一下才行。”


    侍立一旁的許姑姑微微點頭,瞥了荔姑一眼,答道:“長公主的話極是,咱們府上何時出了這等冤枉人的錯謬,偏偏那日讓來府的貴賓撞見,有損長公主和華郡王的顏麵。說起這事,荔姑也得擔待一些,最好親自送去滋補湯藥給林娘母女。一來讓人看咱們府上賞罰分明,二來也洗去林娘和紫寧的不白之冤,長公主以為如何?”


    許姑姑的話甚合心意,長公主“嗯”了一聲,說道:“荔姑就照辦吧,上迴從宮裏得的兩根人參一並拿去,放著也是白糟蹋,給她們娘倆吃一些,好生養養身子。”低頭想了片刻,又吩咐道:“若塵,吩咐膳房備一包燕窩,你隨荔姑一起送去。”


    荔姑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訕訕不吭聲,對許姑姑不滿,卻不敢露在臉上。心裏暗恨林娘和紫寧,二門外的下等廚娘,給她們吃宮裏禦用的人參,這賤婢也配!


    許姑姑臉上帶笑,點頭答應著:“奴婢這就去取來。”隨即轉身,對滿臉尷尬神色的荔姑說道:“藥湯囑咐膳房燉下了,荔姑這會子先給林娘和紫寧送去吧,我隨後就過去。”她心知肚明,給紫寧吃多少燕窩都不過分。這可憐的丫頭受盡了苦楚,偏是她眼睜睜看著,卻無力幫忙,自己也深覺愧疚。


    荔姑隻好暫且忍下怒氣,給長公主行了禮,匆匆退下。路上越想越是窩火,去廚房提了裝藥湯的食盒,親自送去二門外。


    到了林娘和紫寧的屋前,卻沒說一句話,喚來了一個小丫鬟,將食盒給了她,吩咐道:“這藥湯是長公主賞的,你端進去,給林娘和紫寧喝下。”待那小丫鬟去了,荔姑臉色陰沉沉的,眉頭擰在一起,更將林娘母女恨到骨子裏。


    一眾奴仆見她臉色難看,連連退避躲開,唯恐招來一身無妄禍事。


    荔姑眉頭上挑,忽地想起小郡主悅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見天色尚早,橫豎閑著無事,剛好去郡主住的彩藍館走一遭,也好探探郡主的口風。


    ……


    天上淅瀝瀝飄起雨來,紫寧住的大院子裏一夜間春色滿園,柳條抽芽,花蕊綻放。二門外大雜院住的奴仆們一大早起來當差,各自忙碌伺候府內的活計。


    東北牆頭的兩間土坯房屋年久失修,屋簷上黑瓦盡碎成半片,用青磚壓住屋頂,瓦片才不至掉落下來。院中四散家禽糞便,跟汙泥混雜一股酸臭氣味,一群麻雀嬉戲追逐,圍著院中的一棵老樹飛來轉去,發出一陣陣嘰喳吵嚷的喧鬧聲。


    屋前一棵粉白花杏樹經了寒雨,略微有些凋零,隻剩疏疏散散的幾簇花枝掛上樹梢,紫寧透過稀疏的窗欞,看見一樹殘花,不由得滿心冰涼。花開得再豔,也逃不過冷風寒雨的摧殘。如今杏花雖在,卻不見那日的亮白緞色綾綃的身影。


    細薄的晨霧仍未散去,紫寧默默躺了半晌,忍住渾身的痛楚掙紮起來。這幾天身上的傷勢減輕了許多,但渾身仍酸痛無比,更無法下床走動。整日睡了醒來,醒了又睡,做了無數的怪夢,卻記不清真實和夢境中的各樣情景。


    但有一件事卻是真的,她來到一個不熟悉的時代,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管她是否願意,是否接受眼前的一切,從此往後,她都得盡力適應,才會好好活下去。


    在這大晉國的華郡王府裏,華郡王是當今太後的親侄子,娶了皇太後的女兒安平長公主為妻,生了一女悅彤,皇上欽賜“華瑤郡主”。


    這王府深宅的內外大院奴仆清客上千,二門外住的盡是王府的馬夫、車夫、轎夫、雜役、粗使丫鬟婆子。這一幹下等奴仆足有六七百人,都是賣身依附王府過日子的窮苦人。二門外一個個用高牆圍起來的大雜院中,一戶緊挨一戶的小房屋,王府的外門管事分派給他們差事,奴仆們雖是勉強度日,卻也過得其樂融融。


    紫寧是眾多下等奴仆中的一個小丫鬟,隨阿娘去大膳房裏外忙碌,但她天資聰穎,悟性又高,學得了一手好廚藝,十三四歲便是膳房內的小廚娘。機靈靈的一個小女子,做菜熬湯獨當一麵,琢磨出一些新式的菜品,色香味意俱佳,膳房內無人不讚賞。


    “唿!”紫寧深深喘出一口氣,除了這些基本狀況清楚印在腦海中,其他的事情都亂作漿糊似的一團,若不細細想去,斷然理不出一些頭緒。


    這兩日滴水未進,身上又受了重重的鞭打,早已體虛脫水,口幹舌燥,嘴唇有些皸裂。身子微微一動,傷口扯著筋肉疼痛起來。


    從床榻的枕下拿出一柄折扇,手上輕輕撫摸著,一股淡淡的檀香之氣縈繞鼻邊。紫寧心中悸動了片刻,蒼白的臉上浮出一層紅暈,暗歎道:“可惜一個伶俐多才的丫頭,慘死嬤嬤的毒手中,卻成全了一場相隔千年的穿越。顧寧兒,從此要忘記你自己,這大晉國的華郡王府中,隻有大膳房的粗使丫鬟紫寧,再沒有顧寧兒這個人!”


    扇麵在手中緩慢展開,她臉上綻出一朵笑容,如嬌豔的粉嫩花開,如一樹霞光碧影。大晉國對她而言,仍如同夢幻一般,陌生而又充滿未知的驚恐。幸而有這一件讓她心中溫暖的事情,折扇緊握手中,清雅的檀香氣味和韌性冰冷的觸感,愈發讓她窘迫不安的內心感到一種真切的踏實。


    “他是誰?在危難中救了一個垂死的小丫鬟,想必是一個心懷善意的好人。”紫寧腦子裏淩亂的思緒漸漸理清,迴想那日參加郡主及笄之宴的公子們,個個衣著華貴,入席後猶如一片花團錦簇,她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過來。午膳上菜時,她低頭垂目,不敢多看一眼,並未留意是哪一個公子身穿華白錦緞鑲金的衣裳。


    腦中劃過那一片華麗的白色,紫寧忍不住嘴裏喃喃道:“救命恩人到底是誰?”心裏長歎一聲,有些垂頭喪氣。


    轉頭看去,傷重的林廚娘還昏迷未醒,身上蓋著打幾個粗布補丁的薄被。頭上歪歪的束一個亂發髻,枕著一個麥麩長枕,雙目緊閉,氣息有些微弱。那消瘦蒼白的臉頰布著星點微淡的雀斑,額間有一道隱隱發紅的鞭傷。


    紫寧暗歎一聲,林娘這些天沒醒,不知道身子能不能挨得住。她穿越而來,跟林娘沒有多少感情,但見她渾身是傷躺著不動,不覺動了憐憫之心,頓時想起自己的父母,眼睛也不由得濕潤起來。


    強忍住淚水,抬眼環顧這一間小屋子,矮床榻邊上是一個小小的短腳木桌,一盞油燈台和兩個粗瓷碗擺放桌麵上,幾個纏著紅布條的長頸小瓷瓶歪扭地堆成一片。窗前木架子上有一個陳舊的鏡子,銅麵上鏽了淡淡的暗青色,她伸頭望去,看不清鏡子裏的容顏。


    屋中陳設雖然簡單,卻是幹淨整潔。


    忽地房門“吱嘎”一聲響,紫寧驚訝轉頭看去,一個身穿暗黃衣裳的人影在眼前一閃,動作輕盈迅速,仿佛一陣輕風吹進來。


    屋內光線昏暗,沒等她看清楚來者何人,頓覺後頸一麻,眼前迷成一片,頃刻間東西也看不見。紫寧嚇得冒出一身冷汗,拚命想開口叫喊,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響,手腳也絲毫動彈不得,心想:“難道是被點了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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