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匆匆數過去,昆侖仙境迎來初冬的第一場雪。


    僅是一夜之間的雪花飄落,層巒疊嶂的山峰翠柏都被白茫茫的顏色遮掩。昆侖宮殿的烏簷的棱脊之上白雪壓頂,錯落有致,與飄渺的仙靈之氣相互輝映,襯出一副絕佳的仙境美景。


    白雪皚皚覆蓋,昆侖波濤暗湧。


    那日寢殿內的一場唇槍舌劍,紫寧終於解開了深藏心底的痛結,一切塵埃落定,她忘記梁子夜,愛上月橫塘。


    昆侖的禁錮陣法打開,他們由著玉尊自行離去。


    在感情的爭鬥中,有勝利就有失意。隻有第一的強者才擁有愛情,第二名永遠沒有存在的意義。


    見素走得從容不迫,紅衣在風中舞動,豔影成輝,有一種灑脫的決絕。


    他返迴西岐國,當即宣告仙道界,若此生無法與月橫塘爭得紫寧,就要在絕頂功力上挽迴傲視眾生的尊嚴。隨即紅衣身影悄然離去,不知所蹤。


    有人說他黯然傷懷,從此浪跡四海八荒,也有人說他找了一處隱秘的深峰靈洞,潛心閉關修煉。終有一天返還,帶著他的驕傲和榮耀,與昆侖絕皇決一死戰。


    道族玉尊遁走,仙族絕皇重傷未愈。天妖餘孽的行動越演越烈,從發鳩國開始,在初冬之時已席卷了整個道族。


    不久之後,發鳩帝君公然宣布反叛,名正言順成為天妖的屬下。緊接著西岐國平嘉太子弑君奪位,殘殺道族忠良,篡權當了西岐皇帝,名號平嘉皇。至此,道族第一大國西岐甘為天妖的附庸。


    仙道界由蜀山菡櫻白統領,對天妖餘孽百般退讓迴避,縱使仙族有十萬神兵,也是乏力迴天。


    仙族之人對菡櫻白的退縮不滿,但她給出了一個理由,靜待時機,積蓄力量,若有異議,大可徑自舉兵征討天妖。


    仙族長老和各洞府雖有抱怨,但無人出麵主持大局,即便人人自危,也不願與天妖餘孽正麵交鋒,唯恐成了天妖攻擊的靶子。


    正當此時,華瑤女帝與發鳩帝君決裂,隨後遊曆四海八方尋找盟友。親自前往道族仙族洞府遊說,聯絡仙道界各方勢力,共同對抗天妖。


    一轉眼已是大雪紛飛,對於客居在昆侖的仙族弟子來說,他們眼中的昆侖絕皇已然是一個廢人。遭受仙族圈禁,身負重傷,又接連染上風寒惡疾。


    整日昆侖寢宮裏湯藥不斷,守著一個小小的凡女,曾經一代頂天立地的絕皇,如今卻過著醉生夢死的頹廢日子。


    也有人對絕皇寄予更大的希望,有朝一日若解除圈禁,月橫塘仍能恢複絕皇當初的神姿英武,帶領仙道界眾人與天妖決戰。仙族的生死存亡,隻在絕皇的一念之間。


    靜霄神女傷愈後留在昆侖,一直不願意離開。


    她想看到深冬的紅梅花綻放,春日的梨花潔白。昆侖仙境有她揮散不去依依不舍的舊日情懷,既然與月橫塘終究成為陌路,她也要把童年時的種種記憶逐一映刻心頭。


    對靜霄而言,仙道界決戰也好,毀滅也罷,都無關她的幸福和榮辱。她的生命意義隻有月橫塘,失去了他的感情,一切都灰飛煙滅,消亡殆盡。


    白雪之中,她白衣素裹,佇立在一片蒼茫的山邊,遙望著仙氣遮掩的懸空宮殿。


    她很想飄飛而去,穿過一道道空蕩的迴廊,去尋找月橫塘的蹤跡。她聽說他病得厲害,更想去悄悄探望他,哪怕隻聽見一個淡漠的迴響,也是一種知足的幸福。


    月橫塘命宮娥給她送一封書簡,白緞展開,瞬間飄散出一股熟悉的玉檀香味。墨漬猶新,筆力蒼勁,僅有四行字:“昔年盡塵煙,分離莫卷簾。相見怎如故,珍重別舊顏。”


    顫抖的手指捏緊白緞書簡,如同捏住自己的一顆心,頃刻間劇痛無比,潸然淚下。


    外麵一片冰寒天地,昆侖宮寢殿內暖意融融。


    爐中燃盡的玉檀香片仍餘一嫋淡香,小爐子上燉著一鍋補湯,“咕嘟嘟”地冒著熱氣,將冬日裏的寒意逼走,留下溫馨暖意和一縷縷誘人的飄香。


    瑩白柔軟的披風遮蓋了紫寧半邊身子,她端坐在厚厚的長絨地席上,露出一雙光溜潔白的柔荑手腕,緊握一支毛筆,在一卷寬幅白緞絲絹上認真描畫著月橫塘的身形和眉眼。


    她描畫人像很在行,但想要畫出月橫塘的仙姿風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球站在月橫塘的肩頭,左右撲扇翅膀,嘴裏啾啾叫道:“羲兒,畫我,畫我,我比他白——”


    紫寧抿嘴而笑,從藍玄玉鐲中抽出一個新鮮的向日葵給它。白球小眼珠登時一亮,欣然接過它最愛的禮物,兩隻小爪子抱緊向日葵,飛到一邊地席上,腦袋紮進碩大的葵花裏,“唿唿唿”地猛啃著,十分愜意享受。


    紫寧笑得眯起雙眼,有時候真希望自己像白球一樣,心裏隻有吃喝玩樂的事,永遠一副討人喜歡的笑容模樣,不會有煩惱和憂愁。


    隻要捧著一個向日葵,就能樂上好一陣子。吃飽了倒頭就睡,醒來舉一個銅鏡炫耀自己又白又美。白球總能尋出許多有趣的滋味,讓人心生羨慕。


    寬大的烏檀木案桌分作兩半,紫寧調皮地在桌子中間劃刻一條細線作分界,兩人對麵而坐,他在左,她在右。


    一襲白羽絲衣袍的月橫塘,往她身上披一件白色長絨的厚綾緞鬥篷。兩人偶爾四目對望,紫寧伸一下舌頭,對他做一個可愛迷人的鬼臉。


    她喜歡這樣溫柔舒心的日子,一生不要求太多,隻願此刻永遠。


    月橫塘用溫柔的掌心捂住她一隻冰冷的小手,低著頭,默默在玉簡上寫字。


    為了紫寧,他一定要學會隱忍,學會過平淡的生活,寵辱不驚。


    他的一切深謀遠慮,所有籌劃智謀,隻有最親近的人看得見。黎明來臨前必然經曆一段陷入恐懼的黑暗,天妖餘孽妄想掃蕩整個仙道界,也終究逃不過他的計劃。


    時機尚未成熟,他必須耐心等待,等一個重要的人,帶迴他想要的消息。


    那一日,月橫塘親自送玉尊離開昆侖,琴聲幽遠,僅為送別,臨行時告訴他,“縱然我們今生做不成朋友,也不該成為敵人。”


    見素佇立風中,一襲紅衣飄舞而動,卷起無盡的蕭瑟之感,笑容浮現臉上,絕美而淒豔。


    第二日東陵也離開,青衣飄渺,餘音在仙氣彌漫的殿宇間久久縈繞,“你好好守住紫寧,我替你守住仙族。”


    “啪”一聲輕響,殿門垂下的厚繡布簾子一掀而起,浣靈邁著輕步走進來,帶進一股凜冽刺骨的涼風。


    “寧兒。”她身穿一件湖綠色的襦裙,窄袖厚緞衣的腰間係著一串琳琅聲動的宮絛翠璧,一雙大眼睛微微晃動,更顯得清麗嬌俏。


    過了這大半年的光景,浣靈長高了一些,愈發出落成一個嬌婉美人。時常與紫寧並肩而立,猶如芝蘭錦繡一般,各有千秋。


    紫寧迴眸一笑,招唿她在身邊坐下,渥一渥她冰冷的手指,微嗔道:“外麵雪下得大,風也冷得很,你非要在那空闊迴廊裏亂跑,凍的手都紅了。”


    浣靈略一低眉,縮緊脖子,將身上的寒氣散盡。半晌悄然瞅了一眼月橫塘,這才低聲說道:“寧兒,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一問你。憋在心裏不說,連覺也睡不安穩。”


    “究竟什麽事?”紫寧頗為奇怪,浣靈心性純良潔淨,向來不會隱瞞什麽,但她如此支吾猶豫,卻不知有什麽大事。


    “我——”浣靈惴惴不安,轉眸看向正注視她的月橫塘,說道:“也請絕皇幫我出個主意,真不知道要怎麽辦……”


    紫寧和月橫塘對望一眼,愈發感覺事情嚴重。


    半晌,浣靈看向紫寧,眼眸中閃動著惶然之光,問道:“寧兒,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對不對?從小到大,你都像我親姐姐一樣,對不對?”


    紫寧一驚,緊拉住她的手,連忙點頭:“我們當然是最好的朋友,最親的姐妹。我以前就說過,紫寧和浣靈,一輩子也不分開,無論生死都在一處。”


    浣靈略微放下心,鬆著氣抿一抿嘴,目露一抹淒然的神色,嘀咕說道:“可是,菡掌門告訴我,你為了得玄女傳承,把鳳凰膽融進我身上了,想讓我變成一隻白鳳凰,幫你去找傳承。”


    傳承?


    紫寧腦袋“嗡”地一聲,險些暈倒,一隻手連忙扶住桌邊,“你說什麽,鳳凰膽?”她早已忘記這一迴事,靜霄給她一顆鳳凰膽,但不記得放在哪裏。從她曆雷劫蘇醒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鳳凰膽。


    那時靜霄從衣袖中甩出一顆銀白色的小圓球,猶如雞蛋一般大小,圓溜溜的形狀,正是鳳凰膽。


    裏麵封印了白鳳凰的生魂,隻要有合適的機緣,就能孕化出一隻白鳳凰,幫忙引路,找到玄女傳承。


    靜霄送她鳳凰膽,是一種絕然的恨意。


    羲兒和月冥同歸於盡,傳承留在一起。尋見玄女傳承,也就找到了月冥傳承,最終紫寧會害得月橫塘變身,無可避免,成為一個嗜血魔頭。


    正因為如此,紫寧決意為了月橫塘,放棄尋找傳承。因為在她的心中,一個完美無瑕的塘哥哥,無論如何都不能像月冥。


    她記得那鳳凰膽的銀白色外殼上流轉著一道華光,異常炫目。藍玄玉鐲收不住它,隻好將它裝進盒子,一起放入衣袖袋裏。


    既然不願尋找傳承,這顆鳳凰膽就沒有用武之地。然而時隔半年多,她卻不知道鳳凰膽丟到哪裏去了。


    浣靈一雙大眼睛滿含焦慮,定定地望著她,帶著無限的期盼和信賴。鳳凰膽會讓她變身一隻鳳凰,成為一隻靈禽妖獸。


    這樣的念頭讓浣靈驚恐無助,心中忐忑,她定一定神,喃喃說道:“我相信寧兒不會傷害我,一定不會。”


    “鳳凰膽哪裏去了?我沒有……”紫寧腦中一片混亂,眸子中漸漸露出驚恐,慌忙轉頭看向月橫塘,“塘哥哥,我沒有害浣靈——”


    月橫塘一雙漆黑的眼眸變得極為深邃,目光透過殿內一縷縷朦朧的霧氣,仔細迴想昆侖發生的每一件事。


    菡櫻白身負蜀山掌門重任,又暫代仙族領袖,統率仙族十萬神兵,位高權重,理應謹言慎行。


    地位之尊不容許菡櫻白信口開河,她既然對浣靈提及鳳凰膽,一定對此事有十足把握。


    眉頭輕皺一下,仿佛想到了什麽,轉眸對紫寧說道:“菡櫻白不會無的放矢,她如此確定鳳凰膽融入浣靈體內,必然就是這樣。”


    浣靈身子一軟,登時癱坐在席榻上,目光絕望渙散,小小的臉頰蒼白無色,“我……我要變成一隻白鳳凰嗎,寧兒,為什麽會這樣?”一雙冰冷的手緊抓住紫寧的衣襟,瑟瑟發抖,她不想變身鳳凰,不願被一顆鳳凰膽毀去此生。


    紫寧隻覺得喉嚨幹啞,胸口沉悶透不過氣來,她惶恐不安,看向月橫塘,急聲問道:“塘哥哥,真的會這樣嗎,我根本不想去找玄女傳承,浣靈為什麽會變成白鳳凰?”


    她為了保住月橫塘,早已放棄尋找傳承,隻想與他過幾十年平靜快樂的生活。哪怕是生命短暫,哪怕永遠是一個沒有功力等階的凡女,學不會法術,學不會騰空,學不會變身,她也都心甘情願。


    可鳳凰膽又是怎麽迴事?


    月橫塘雙袖一拂,閉上兩眼,正襟端坐,手中捏出一個道訣,神識“嗖”地探出去,仔細查看究竟。


    神識縈繞著浣靈周身,隻見隱隱散出一股鳳凰生魂的氣息。月橫塘不由得暗驚,果然在她體內有一隻沉睡的白鳳凰,但此時尚未蘇醒。


    白鳳凰已然孕化成形,隻需時機一到,浣靈便可出幻化出雙翼長尾。白鳳涅槃而生,翱翔九天之外。


    但他深覺此事頗為蹊蹺,登時收迴神識,緩緩睜開雙目,說道:“白鳳凰乃仙界祥瑞靈物,終身陪伴玄女。丹穴山雖有鳳凰膽,但也無力喚醒鳳凰的生魂。鳳凰屬火性,必須要尋找一個火靈根的女子孕化……”


    未等他說完,紫寧急忙叫道:“浣靈就是火靈根,這可怎麽辦呢。”浣靈臉色更白,緊咬著嘴唇,雙目中隱含著點點淚光。


    “你們先不要急,此事未必沒有轉機。”月橫塘抬手按住紫寧的腕子,安慰她道:“除了火靈根以外,還需要一塊化形石和天火,才將白鳳凰的生魂孕化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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