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上昨天沒完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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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秋風刮得愈緊,迴廊中的一排宮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冷風吹進寢宮裏,猶帶著縷縷寒氣,與幔帳中的溫熱氣息衝盈相混。


    月橫塘緩慢起身,隨手披上一件白色繡羽的鬥篷,滿麵病容,說道:“我受傷這幾日,各仙道洞府來了不少人,想必天妖餘孽也收到消息,一定更加肆無忌憚。臘八之期已近,待塵埃落定之日,我便帶紫寧離開昆侖。”


    他心中最想要的,就是遠離仙道界的紛爭,不再做昆侖絕皇,隻是一個平凡的月橫塘,跟紫寧一起去遍山開滿杏花的地方。


    想帶著她,去遊曆四海八荒,看花開花落的風景,每一刻都不分開。曾經在十萬年前失了約定,他想在這輩子一件一件償還。


    紫寧輕一咬唇,兩團醉意的緋紅湧上臉頰,她一直等這句話,等他親口說出來,“我帶你離開昆侖。”


    她從沒想過做昆侖的仙後,即便他用九鹿雲車來接,也不及他這一句承諾。


    十萬年,足以滄海桑田,她跨越時空來仙道界,也是為了他這一句話。


    東陵的心頓時暗沉,月橫塘放棄昆侖仙族,與紫寧做一對神仙眷侶,可是他又該怎麽辦,蓬萊仙族的公子,似乎隻有一世獨守孤單的命運。


    清眸中浮起一層淡淡的霧氣,半晌幽聲說道:“天妖並不容易對付,仙族屢屢遭難,人心各異。道族和巫族更是各自為政,都束手旁觀,想要看仙族的笑話,卻不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臉上表情黯然,泛著一抹疲憊的哀傷,“月橫塘,如果你真的想清楚,就一定速戰速決,跟紫寧全身而退。餘下的事情,我來替你解決。”整個仙道界已無力對抗天妖,他擔心這一迴的決戰,仙族不容樂觀。


    月橫塘走了,蓬萊的東陵公子留下來撐住局麵,用他一生堅守的友情,換他們永世的遠走高飛。


    他做不到的事情,希望月橫塘能替他做到。他不能愛的人,也一起交給了月橫塘。


    月橫塘眉頭輕皺,想說句輕鬆的話開解東陵,卻又覺得感傷,把肚裏的話都咽了迴去。


    縱然有許多誤會和分歧,但東陵一直沒忘記當年的誓言,“月橫塘和風稷賢,願生生世世做知己,做朋友,做兄弟。有違此誓者,永不升仙,魂飛魄散。”


    就像昆侖的每一棵青鬆翠柏,都見證他們之間的友情。守護仙族的重任,他不能讓東陵一個人承擔。


    一時間氣氛沉悶,兩人都沉默不語,懷著各自的心事。


    浣靈瞪著一雙憂鬱的大眼睛,小心問道:“仙族與天妖決戰,是不是要打敗仗?”


    她雖然不懂這些恩怨,但如果仙族敗了,月橫塘豈不是會戰死沙場?那紫寧該怎麽辦?


    當年的劍尊鶴沉和華瑤女帝,一場決戰讓他們陰陽兩隔。


    東陵緩緩唿出一口長氣,說道:“當年天妖和仙族大戰,仙族的六位上神,二十四位神君全部殉難,元君神女死傷無數。蜀山四大族姓,隻剩下一個千姬族的勢力,陌伊和雲姓覆滅,華瑤女帝心如死灰,絕望而棄蜀山掌門之位,甘願嫁去道族。天妖功力高強,手段狠辣,爪牙眾多,幾乎踏平了整個仙道界,連一個神君也不留。”


    如果天妖破封印而出,那麽僅憑仙族這幾個新晉的神君女帝,根本無能為力對抗天妖,連給敵人塞牙縫也不夠。


    他們要走的這一條路,是染血的征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天塌了也得扛起來。


    幔帳中一片安靜,紫寧聽了東陵的話,眉間浮起一抹深重的哀傷。當年的天妖大戰讓無數人喪命,也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如果沒有那一場大戰,劍尊夫妻不會分離,華瑤女帝順利生下紫寧,也會當上蜀山掌門。


    那麽紫寧就不是一個低賤的私生女,她是蜀山仙族的公主,雲姓和華姓聯姻的結晶,是父母深愛的掌上明珠。


    那時候她嫁給昆侖絕皇,門當戶對,水到渠成,受到眾人祝福,必定成為仙道界傳揚的一段佳話。


    可是,那樣的話,她還會穿越而來嗎?如果不來仙道界,月橫塘娶的蜀山雲紫寧,還會是這個她嗎?


    沒有那樣的如果。


    或許當年的一場悲壯大戰,就為了成全一個女子來仙道界,尋找她深愛的月橫塘。


    見素抬手拂動寬幅大紅的衣袖,露出輕蔑的笑容,“仙族讓一個女人做首領,不打敗仗才怪。說起這個菡櫻白也是離奇,十多年前我去蜀山,曾經見過她一麵,當時還是一個普通的女弟子,相貌呆滯,資質平庸。沒想到過了十年,她就當上蜀山掌門,的確人不可貌相。”


    “菡掌門得了蜀山傳承,二十歲練成女帝之階,當掌門也理所應當。”東陵語氣冷淡,斜眼瞥了他一下,對他仍然心懷不滿。


    見素一撇嘴,“繁花尋不見,枯葉奪珠黃,連菡櫻白這樣俗氣的女人都當蜀山掌門,足見仙族後裔一代不如一代。”


    他是一個花叢老手,對任何年輕女子都抱有一種綺麗夢幻,但從菡櫻白身上,卻總感覺到一股陰冷之氣,讓他連一絲喜歡的念頭都沒有。


    說罷甩一下衣袖轉個半身,目光掃向他們兩人,“你們一定知道紫寧在哪裏,趕快把她交出來,本尊懶得敷衍你們這等迂腐之徒。昆侖絕皇頑固不化,蜀山掌門老氣橫秋,讓紫寧在昆侖多留一陣子,好好一朵鮮花也枯萎了。”


    他號稱玉尊,千麵玉郎君,一切難題都能手到擒來。但一個小小的紫寧,卻讓他費盡心力,嚐到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滋味。


    這一刻夜深人靜,他內心尤感到一股疲憊和悵然,隻想把紫寧帶迴西岐國,天妖與仙族大戰,月橫塘是死是活,都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他心中隱隱覺得,隻要贏得了紫寧,他就能傲視月橫塘和東陵,將仙族的勢力踩在腳下,贏得他想要的一切。


    “亙古至今——”月橫塘頷首低眉,神色有些微變,“昆侖乃是仙族眾門的領袖。菡掌門雖暫代仙族統領之位,但天妖倘若進犯,我身為一代昆侖絕皇,必定不遺餘力對抗入侵。”


    半晌眉頭抬起,問道:“菡櫻白對天妖態度不明,建議仙族退避三尺,隱忍不出,靜待時機。玉尊自詡天下情聖,你可知曉菡櫻白心裏想些什麽?”


    見素一雙桃花眼上挑,神色傲然笑道:“女人的心思,從來瞞不過我。菡櫻白雖是一派掌門,古板保守,但隻要我略施小計,三貞九烈的女子也會乖乖表露真心。”


    東陵聽得十分厭煩,冷冷說道:“都是下三濫的手段,說什麽情聖,不過是一個無恥的色魔而已。”


    見素毫不介意,微笑道:“本尊風流,卻不下流。說到底,總比你一塊木頭強上許多。紫寧叫你小木哥,當真也沒叫錯。不通世故,不解風情,迂偽之輩,莫若東陵。”


    紫寧在幔帳裏聽得心上一顫,她當初叫東陵“小木哥”,隻是覺得他耿直坦率,並無一點譏諷嘲笑之意。


    “你——”東陵氣得臉上變色,雙眸冰冷,上前一步待要發作,月橫塘抬手阻止他,皺眉說道:“見素,我與你雖非莫逆之交,但也相識已久。我欣賞你玉尊是道族第一翹楚,大可成為守護仙道界的中流砥柱。”


    見素嘴角一彎,眯眼笑道:“月橫塘,你不必說我的好話。我這個人軟硬不吃,對於紫寧,絕對不會放手。”


    “此事與紫寧無關。”月橫塘的眉頭蹙得更緊,印出一道深深的痕跡,“我想說的是菡櫻白。”


    見素一愣,不可思議地看向他,故意驚唿道:“你莫非看中了菡掌門,她一個老閻婆的模樣,你也喜歡?”


    “老閻婆?”月橫塘淡淡一笑,“菡櫻白芳齡二十,正當大好年華,雖說脾性內斂,有些沉穩老成,但她身為蜀山掌門,肩負複興蜀山的重任,沉穩一些也是她的優點。”


    見素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搖頭道:“她芳齡二十歲,看起來卻像兩千歲。你月橫塘跟她菡櫻白相配,我擔心你被她吞了,連骨頭都不剩一根。”


    “何出此言?”月橫塘不動聲色,眼眸中透出一股深沉的睿智,“玉尊的高見,我願洗耳恭聽。”


    見素見他說的認真,登時來了興趣,笑道:“菡櫻白深藏不露,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我見過的年輕女子數不勝數,刁蠻也好,內斂也罷,總有露出小女子情態的時候。但是菡櫻白是個例外,你絕皇縱然聰明絕頂,也未必是她的對手。”


    浣靈忽地臉色一白,著急跺腳道:“絕皇,你知道寧兒在哪裏嗎,莫不是得罪了菡掌門,讓蜀山的人抓走了?”


    她最擔心這個,蜀山的人時常找紫寧的麻煩,菡櫻白也不是善類。


    白球唿扇翅膀飛上飛下,學著浣靈叫得咕咕聲響,“羲兒在哪裏,讓蜀山的人抓走了?”小白身子在殿內旋飛了一圈,一雙小黑眼珠盯著月橫塘,喘著氣嗅一嗅他身上的氣味。


    似乎有一股羲兒的香氣,白球的眼珠子一轉,“嗖”地飛到他胸前衣襟,用毛絨爪子撓一撓,瞬間擠進去半個小身子。


    月橫塘略一低頭,出手猶如閃電,一把將白球抓出來,咳了兩聲說道:“這裏是昆侖仙境,不是蜀山宗門,菡掌門不會無故抓人。況且我與仙族長老有言在先,既已將我圈禁,他們就不能為難紫寧。”


    微一張開手掌,白球“嗖”一下振翅而飛,落到浣靈的肩頭。


    月橫塘淡聲說道:“紫寧此時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擔心。”


    浣靈的目光有些飄忽,欲言又止,悶悶地低下頭。半晌喃聲說道:“我……還是擔心寧兒。菡掌門對我說,寧兒是玄女,一直對仙族心存不軌,隻要她找到玄女傳承,就會成為天妖的幫手,殺害仙族所有的人。”


    月橫塘轉眸看向窗外,聲音低沉略啞,問道:“浣靈,這是菡櫻白親口說的話?”


    浣靈默默點頭,她心裏還藏了許多話,卻說不出口。菡掌門讓她提防紫寧,說紫寧是一個妖女,存心要殘害她。浣靈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她最好的朋友紫寧,怎會是一個害人的妖女呢?


    月橫塘沉默了片刻,忽的話鋒一轉,問道:“東陵,靜霄的傷勢怎樣?”


    東陵輕歎一口氣,迴道:“就算身上好了,心頭的傷仍在。她這些天不吃不喝,整日發呆流淚,憔悴了很多。我去看她,她也不說話,越發倒像一個石頭人了。”


    靜霄的心病就是月橫塘,沒有他這一劑藥,她恐怕一輩子也治不好。


    見素眸子晃動,撇嘴冷笑一聲,“月橫塘,你和我都不是傻子,明人不必說暗話。靜霄若與你決裂,就等於你自家後院起火。如果眼前的困境解決不了,你就別妄想打敗天妖,最後你什麽也得不到。”


    一雙桃花眼泛起層層的漣漪,掃到他臉上,十分不屑地道:“你堂堂昆侖絕皇,在女人麵前婆婆媽媽,弄出這麽多無謂的事。丹穴山靜霄也好,蜀山梓綺也罷,她們都視紫寧為眼中釘,所以我更不能讓她留在昆侖受苦。月橫塘,你自顧不暇,就應該放開紫寧。”


    東陵清眸一頓,轉頭怒視著他,說道:“他放不放開紫寧,都與你無關。”


    見素反唇相譏,“我每次一提紫寧,你就怒發衝冠,對我惡言相加,還敢說你心裏對紫寧沒一點企圖?”


    “企圖?”東陵怒不可遏,“你的企圖又是什麽,一心想跟月橫塘鬥個高下,紫寧就成了你的獵物。你不是自稱情聖嗎,專門收羅天下女子的心,卻不願勉強人。紫寧從來沒喜歡過你,你玉尊府上有美人無數,為何偏要勉強她!”


    見素哈哈笑道:“你是想說,我對她從來沒安過好心?”


    東陵臉色一寒,厲聲說道:“你果然承認了!”猛地向前邁步,青衣人影閃動,攔在見素眼前,“你若對她有一點圖謀不軌,我這一生都不饒你。”


    見素一雙眸子輕睨他,懶洋洋說道:“這種話你已經說了很多遍,我聽了都膩煩。你是神君,我也是神君,你蓬萊有三千弟子,我西岐國有雄兵十萬,你倒說說看,究竟有什麽本事滅了我?”


    東陵臉上露出一抹沉重,轉瞬笑得淒然,“見素,你大概不知道,有一種辦法叫做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雙拳在衣袖中握緊,腦海中塵封的記憶一閃而過。十萬年前他為了羲兒,幾乎毀了整個仙族,十萬年之後的他,身份雖不是巫靈王,但他的一副傲骨一顆丹心仍在。


    傲骨為友情,丹心為心愛的女人,他願意再瘋狂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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