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冷的下著雨的晚上,在這樣暗的長街的轉角,總有人迎麵撐著一把黑色的舊傘,匆匆走過,雨水把他的背影洗得泛白,恍如歲月斜織成一頁又一頁灰蒙的詩句。——席慕蓉

    在浮生到了十分鍾後,包間裏又來了幾位人物,左晴夏有些詫異地看著來人,問道:“奶奶,姑姑,你們怎麽來了?”

    這一下她與劉紹就真的成了梁家與左家聚會的閑雜人等。

    左晴夏的奶奶是一位極為睿智幹練的女性,縱然年已花甲,卻氣場依舊。

    “傻丫頭,你梁爺爺請喝茶,你這小輩能陪得了?”左晴夏的奶奶笑道,

    “阿華,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這是閑著無事,讓晴夏陪我聊聊天,解解悶呢。哪有那麽多的規矩。”老爺子笑道。

    一陣客套虛禮,左晴夏的奶奶與姑姑都落座,浮生與劉紹起身坐至一旁,隻聽老爺子說道:“飛白的父母本來也說要來,就是臨時有事,來不了,讓我這老頭子來操心。”

    “你這老頭子,想炫耀自己兒子媳婦政務繁忙,讓人嫉妒就是了。”左晴夏的奶奶笑著打趣道。

    梁家老爺子是何等人物,敢這樣和他說話的隻怕來頭也不小。

    浮生從始至終淡笑如花,她不知曉左家的家世,劉紹是知曉的。劉紹從見了梁老爺子心裏就直打鼓,老爺子美其名曰請他喝茶,可這分明就是無聲的斥責,現在還來了左家,要是他家老頭子知道他差點攪了梁家與左家的婚事非劈死他不可。

    左家雖然沒有梁家顯赫,可左家在沿海城市某領域也是一把手,這幾年調職北上,升遷的趨勢勢不可擋。

    這兩家會麵,雖說選的是百年的老字號茶樓,不是特別正式,可梁老爺子都出馬了,這分明是商量婚事嘛。

    劉紹看向浮生,暗暗佩服,莫怪梁子這幾年都念念不忘,這女人倒也淡定。

    左晴夏的奶奶看向浮生和劉紹,問老爺子:“你家飛白人呢,這兩位是?”

    “阿華,飛白才剛調職迴來,很多情況不熟悉,這段時間很是忙碌,今兒我們幾個老的商議就可以了。”老爺子看向浮生和劉紹,笑道,“這兩個小輩都是那小子的發小,閑來無事就一起喊上了,人多熱鬧些,人老了,就怕寂寞啊。”

    老爺子一陣唏噓,眾人說笑著,開始說到正事。

    左晴夏見奶奶和姑姑們都來了,就知曉要說到婚事,可如今梁飛白沒來,她一

    個女孩子家倒是挺羞澀的,便拽著她奶奶的衣服,又是歡喜又是惆悵的。

    浮生靜靜坐在一旁,聽著兩家人選日子,商議著禮金什麽的,說著一些繁瑣的程序。劉紹顧慮著梁子,不停地看手機。

    一屋子人心思各異,很是熱鬧,左晴夏對這些事情不是很懂,便拉著浮生,問道:“姐姐結婚了沒有?”

    左晴夏本是隨便一問,她見浮生是難得的靜雅,衣著樸素,偏偏落落大方,心生歡喜,便想聊些女孩子感興趣的話題,她在這裏朋友不是很多,也想多交幾個朋友,順便打探梁飛白小時候的事情。

    卻不知這一問,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浮生見眾人都看了過來,也不懼色,微微一笑,淡淡地說:“早些日子結婚的。”

    她自從進屋,話就極少,可偏偏每每說的話都令人膽顫心驚。

    梁老爺子麵色陡然一沉,劉紹手一個顫抖,差點砸了手機。結,結婚了?

    左晴夏不明所以,笑道:“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我以後有不懂的地方還要請教姐姐呢。”

    左晴夏雖說大大咧咧的,但是聽老爺子說浮生從小就認識梁飛白,長得又如此素淨,氣質又極好,老爺子還專門請她過來,想來在梁家人心中還是有些地位的,心裏便有了一些猜測,此時聽浮生說結婚了,終於落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拉著她,笑道,“姐姐,你結婚時有沒有婚姻恐慌症,我聽說很多人都有呢?”

    浮生看著她吹彈可破的肌膚,大大的眼睛,低歎,真是美人胚子,而且家世也很顯赫,人脾氣也好,梁飛白那廝白白辜負了人家。

    她淡淡一笑,極靜地說:“我們結婚很簡單的,隻是去登記蓋章,沒有那些繁瑣的程序,也沒有什麽恐慌的。”

    若是與你結婚的那人知曉你從年少到如今的所有事情,看遍你的狼狽與不堪,依舊等候多年,不惜拿婚姻作為賭注幫助你走出過去的陰霾,那麽還有什麽好害怕的?她結婚時,心很是平靜,隻是梁飛白很緊張,拉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問:“末末,你想好了嗎?”

    他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她從來不知一向囂張跋扈的梁少也有如此害怕的時候,那一刻,她的心微微顫抖,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前,低低地沙啞地說:“我想好了,小白。”

    她不知道人生的路到底會走向何方,可如果牽著她的手一起走的人是梁飛白,她想她是不懼怕的。

    梁老爺子越聽臉色

    越是不太好,沒有吱聲,左家見老爺子沒有說話,也沒有開口,一同看向了浮生和左晴夏。

    左晴夏見眾人都不說話,思索著自己也沒說什麽不該說的事情,便繼續笑道:“看來姐姐很幸福呢,我好奇什麽樣的人會成功綁住你的心,今天怎麽不見你家那位呢?”

    浮生淡笑不語,而劉紹隻覺額頭的冷汗如雨直下了,如果她是和梁子結婚的,這事情就鬧得一發不可收拾了,估計所有相關人事都逃不了幹係。老爺子會不會把他這個罪魁禍首給宰了?

    梁家,左家,還有這位背後聲名狼藉的簡家,一團糟哇。劉紹恨不能直接昏死過去,不忍再看後續發展了。

    “晴夏,平時沒見你這麽好奇,問東問西的,”晴夏的奶奶早已察覺到氣氛不對,趕緊開口笑道,“這都下午茶的時間了,趕緊讓人端些吃食上來,早先就有些餓了。”

    “奶奶說的是,我也有些餓了,我去叫人端些吃的上來。”劉紹無視一桌子的吃食,站起來就要出去。

    隻見門突然被人從外麵猛地拉開,一人急急走進來,不是梁飛白是誰。

    正主終於出現,劉紹恨不能上前抱住他痛哭一番,梁子,保重啊。

    梁飛白一臉冷峻地走進來,無視劉紹的擠眉弄眼,看著屋內的情形,確定浮生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

    “小白,你來了?”左晴夏一見梁飛白立馬高興地飛奔過去,抱住他的胳膊,笑道,“我們剛剛還在說你呢。”

    “說我什麽?”梁飛白一掌拍在她的頭頂,笑道,“小丫頭學會在背後說人壞話了?”

    梁飛白走上前,禮貌性地挨個喊了一遍,然後坐在浮生身邊,握住了她在桌子下麵的手,緊緊握住,浮生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熱度,這一路急急走來,急得都出汗了。

    梁老爺子見梁飛白來了,臉色越加不好。

    梁飛白眯眼笑道:“奶奶與我爺爺在聊什麽呢,我沒錯過什麽吧?”

    左晴夏的奶奶微笑地看向梁老爺子,這喝茶是老爺子請的,老爺子總要發話什麽的。

    “再聊你和晴夏的婚事,你都老大不小了,不能耽誤晴夏了。”老爺子麵不改色地裝糊塗,在他心裏隻有晴夏一人能做梁家的孫媳婦,其他的一貫不認。

    左家人見老爺子發話了,這才有些鬆氣,現在誰都知曉梁家與左家的婚事,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旁人不會說梁飛白,隻怕會說晴夏呢。

    梁飛白沉默不語,看了一眼浮生,浮生從始至終淡笑,也不說話,梁少將心裏突然就蹭出了一絲火氣與無奈。

    “年輕人早些成家,心性也會定下來。”左晴夏的奶奶跟著說道,一雙利眼看著梁飛白與浮生。

    “奶奶說的是。”梁飛白肆意地笑著,笑不達眼,“其實我早先時候就打算說了。”

    梁飛白看著嚴肅的老爺子,看著一言不發的浮生,掃過心提到嗓子眼的劉紹,看向晴夏,笑道:“我一直喜歡晴夏,將她當做妹妹疼愛著,我這懶散性子著實有些配不上晴夏。”

    “那你就改下你的性子,別老是做些糊塗事情,趁現在改還來得及。”老爺子厲聲說道,嚇到了屋內眾人。

    “可惜改不了了。”梁飛白淺笑,見老爺子壓著怒火,笑得越加風流肆意,軟化了眼角的一絲冷峻,“爺爺不是看了很多年了嗎?”

    浮生微微皺眉,拉了拉他的手,她不太習慣梁飛白這樣說話的語氣,在老爺子麵前終是有些放肆了。

    不過梁飛白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過來的,囂張放肆無人不知,也就在她麵前會收斂。其實浮生不知曉,如今的梁飛白經過這些年的成長已經改了不少,以前的脾氣叫做那個暴躁啊,就如同烈性的野馬,如今這般與老爺子笑眯眯地說話也算很收斂了。

    梁家就這根獨苗,梁飛白跟個人精似的,拿捏住了老爺子沒他辦法,這才敢放肆。

    梁老爺子被這混帳小子一句話堵住,在外人麵前又怒不得,話又沒法說透,也不知曉這混帳小子是不是真的結婚了,縱然沉穩如老爺子此刻也火急火燎起來,恨不能拽著這小子的衣領,吼道,結婚是怎麽迴事,給老子說清楚之類的話語。

    左家的人見著這爺孫二人說著旁人不明白的話語,暗自揣測著。

    “梁爺爺,你們在說什麽哇?”左晴夏見梁飛白的脾氣上來了,怕他惹怒了老爺子,趕緊拉著他的衣服,插進話來。

    她一直挨著梁飛白坐著的,也就這麽不小心一看,才發現梁飛白的手一直牽著浮生,這一看差點沒反應過來,猛地當場愣住。

    “奶奶,我與晴夏出去聊一會兒。”梁飛白看向左晴夏的奶奶,笑著說道,將愣住的晴夏拉了出去。

    兩個正主不在,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下。

    “老梁,你就這麽一個孫子,疼的來不及,還跟小孩子鬧什麽,飛白這孩子我看著就挺好的,也懂禮

    貌,也上進,有責任心。”左晴夏的奶奶說道。

    梁老爺子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是不知曉,這小子就是個倔驢脾氣,我這是怕他走錯路,毀了自己一生啊。”

    浮生淡淡垂眼,心有些涼薄,她自進來一直都在淡漠旁觀著,此時突然感受到這個老人的心情,那樣出色的一個孫子,偏偏要和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女人糾纏在一起,若是這樣的女人進了梁家的門,也不知會惹來多少笑話。若是她,她也會難受的吧。

    她低低一歎,站起身來,淡淡地說:“老將軍,我想起還有一些事情,先離開了,抱歉。”

    老爺子淡淡點頭,沒說什麽,浮生走出包間,看著外麵的古香古色走廊,默默離開。

    “簡夏末——”劉紹緊跟著出來,在茶樓的門口喊住她。

    浮生停下腳步,看著幾麵之緣的劉紹。

    “沒有想到你會迴來。”劉紹說道,上下打量著她,有些犀利地問道,“你到底是和誰結婚的?慕宴還是梁子?”

    “你認錯人了。”浮生淡漠地說著,轉身離開。

    “你若是見到了那幾年的梁子就不會說這樣的話。”劉紹走到她麵前,咬牙說道。

    “我不想知道你迴來為的是什麽,我更不想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我隻是想告訴你,不要繼續傷害梁子。否則別說梁家,就是我們也不會坐視不理。”劉紹快速地說道,“是我告訴梁子你的事情,這件事情我會管到底。”

    浮生看著他,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簡夏末——”劉紹見她一副淡漠的模樣,臉色微沉,怒道,“你果真是極為冷酷的女人,你知道這幾年梁子是怎麽過來的嗎?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該高抬貴手放了他。梁家不會同意讓你進梁家的大門的,今天老爺子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你非要梁子為了你與家人反目為仇?”

    浮生抬眼看著天邊的陽光被雲朵遮住,天色暗下來,輕輕地問道:“他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

    “當年得知你落水身亡後,他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梁伯母都嚇壞了。他戒酒,戒玩,整天將自己鎖在房間裏,老爺子心痛得看不過去,才將他關進了軍區,他一待就是四年,你毀掉了那樣的喧囂肆意的梁飛白,整個梁家沒人對你有好感,你真的不該迴來。”劉紹沉沉地說著,連帶他們這些好友也沒幾人樂見她迴來。

    “今天老爺子喊你過來,你心裏也該清楚,晴夏是個好女孩

    ,左家家世也很不錯,老爺子已經告訴你他的態度,你若真的明白就該知道怎麽做。”

    浮生微微皺眉,看向劉紹,淡淡地說:“你們不明白我和小白之間的事情。”

    “我隻明白你父親如今還在監獄中,牽連了一群人,沒有人願意和你們簡家扯上關係。”劉紹悶悶地抽了一支煙,看著茶樓的大門,好在梁飛白沒有出來。他如今說的這些話要是梁子知道了,估計真的會不認他這個兄弟。

    “我隻想說,你若是真心為梁子好,就離開他。”劉紹繼續說道,然後轉身迴去。

    浮生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梁飛白真是個幸福的家夥,親人,兄弟都很關心他呢。隻是這些人從來都不明白她與小白的感情,這些年都是她一味地離開,如今她不想繼續傷害他,唯有他親口說讓她離開,她才會離開吧。

    她繼續往迴走,感覺天快要下雨了,她想早些迴去接平安下課。

    還未走多遠,便被人從後麵緊緊抱住,梁飛白驚慌地抱住她,說道:“末末,你怎麽不說一聲就離開了,是不是他們說了什麽?”

    浮生微微一笑,轉身看著他焦急的麵容,搖頭淡淡地說:“我走得很慢,我知道你會追上來,小白,我是不是很壞?”

    梁飛白聞言笑起來,笑得開懷,眼角都有了細細的褶皺,雙目明亮如暗夜星辰。他沙啞歡喜地說:“末末,偶爾可以,不能一直如此,不然我會很心慌。”

    他得知浮生離開後,一顆心頓時慌得不行,如今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若是因為爺爺的緣故,她又退了迴去,他該如何是好,又是心慌又是疼痛的,也顧不上什麽,就急急尋了出來,好在她走得時間短,又是步行,沒走多遠。

    “真是傻瓜。”她撫摸著梁飛白的麵容,這一天夠他驚嚇的了,有豆大的雨點落下來,她伸出手接住,說道,“下雨了,小白。”

    梁飛白嗯了一聲,想起了那個南方始終陰雨綿綿的城市,他摟住她的腰,看著雨點滴落在地上,濺起的雨絲打濕她紅色的裙擺,逶迤生姿。

    “末末,若不是從小就認識你,我會以為你是江南女子。”

    “我媽媽是南方人。”她淡淡地說,第一次提到從未見過麵的母親。

    “是嗎?我們該去接小包子下課了。”

    他們絕口不提那些紛擾的梁家與左家的事情,相擁著去接小包子。這些年一路走來,外人永不會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

    或許有愛,或許有傷痛,或許半生所求,隻是想如此牽手靜靜走過飄雨的街道,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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