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擁擠的人群之中,有誰會注意你突然陰暗的麵容,有誰能知道你心中刹那的疼痛。——席慕容

    兩天兩夜的刻骨纏綿,他們遺忘了所有的一切,彼此相依。夏末醒過來時,已近黃昏。她看著梁飛白沉睡的麵容,低下來,輕輕吻上他的眉眼,然後起身,將早已寫好的信箋留在桌子上。

    她穿上紅色的大衣,戴上圍巾,看著鏡子裏微微蒼白的女子。這些日子來,她總愛穿鮮豔的顏色,仿佛這些豔麗的顏色會照亮她蒼白的人生一般。鏡子裏的女子麵容依舊年輕,眉眼間有些空靈的氣息,她眨眼,眨去眉眼的一絲淡漠,於她看來,這副皮囊算不上美麗,反而透著將老之人的一絲滄桑感。

    心若是蒼老,再年輕的麵容也無法美麗。

    走出公寓,外麵的街道川流不息,車水馬龍,她迴頭看著暮色中越顯灰暗的公寓大樓,轉身決絕而去。初春的傍晚,依舊冷峭。

    慕家的別墅裏。

    濃烈的藥味彌散了整個房間,慕宴坐在書桌前,翻看著需要翻閱的文件,這些日子,慕少病的厲害,早已將書房當做辦公地點。書桌上擺放著兩個相框,一個是他的全家福,一個是一張染血的舊年照片。青澀的眉眼依稀可見當年的青春歲月。

    慕宴看著書桌上的照片,臉色透出一絲不自然的病態來。他靜靜地拿過照片,撫摸著上麵微笑的少女,眉眼微微柔軟,透出一絲傷痛來。

    “末末——”無數個夜裏,他低吟著這個名字,驚醒過來,沉睡後,所有的夢境都是她。18歲坐在廣場低頭畫畫的末末,19歲轉身跑開的末末,26歲帶著一身傷痛站在他麵前的末末,最後看著他連淚都流不出的末末。

    慕宴猛烈地咳嗽起來,李嫂聽到咳嗽聲,敲門進來,焦急地勸說道:“少爺,薔兒小姐不是說了,讓你多休息,你怎麽起來了?”

    慕宴淡淡搖頭,說道:“我沒事。”

    李嫂看著桌子上的照片,目光中透出一絲不忍。簡家那個丫頭果真是心狠的孩子,少爺病得這麽重,都沒有來看過。若不是薔兒小姐迴來,悉心照料,哎。

    李嫂掩上門,歎息一聲。那丫頭傷少爺的心,少爺傷薔兒小姐的心,真是難解的結。

    慕宴輕輕擦拭著照片上的灰塵,這些日子來,他天天擦,天天撫摸著上麵的人兒,好似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病重的這些日子,他整天整天地思考著,他這一生為了複仇,毫

    無快樂可言。簡家毀滅,簡正林入獄,他父親的冤情得以平反,此生也算盡了孝道,大病之後,他開始頓悟,他的前半生為了複仇盡毀,後半生不想再繼續掙紮在仇恨的深淵中。慕家這個深潭,他也不想再呆下去,盡早抽身為好。

    這眼前的榮華地位並不能給他半分溫暖。他開始渴望平穩安定的生活,一如當年在羅馬,與末末生活的歲月,不需要很多錢,不需要地位,甚至顛沛流離,但是依舊溫馨安逸。

    他開始不斷地思念末末,失去後才開始明白,越是在乎的,越是偏執的,失去的也越快。

    如今的他反而淡定下來,這一生還很長,他想走出這個泥沼,用他的後半生來等待愛情,無論末末是否接受,愛便是愛了,收不迴來。

    手機微微震動。慕宴身子微微一震,這個鈴聲是他特意為夏末設置的。

    他微微顫抖地翻開信息,隻有寥寥數字:我想見你。

    他有些不可置信,有些不安,掙紮著起身,拿了一件大衣,走出別墅。外麵夕陽的餘暉遍布大地,夜幕即將來臨。

    梁飛白在睡夢中陡然驚醒過來,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寂靜的公寓,微微一慌,喊道:“末末——”

    公寓裏死一般的沉靜,梁飛白起身,開始尋找,公寓裏的一切都是入睡前的情景,有條不紊,但是卻丟失了最重要的人。梁飛白的心不斷地往下墜落,似乎要墜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末末——”聲音開始透出驚慌來。

    梁飛白終於發現擺放在桌子上的信箋,他身子陡然一顫,用盡全身的自製力打開信箋。

    行雲流水的字跡,是末末的。

    “飛白,這些日子,我總是會莫名地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想起年少的簡夏末和小梁飛白。我想,我是蒼老了,心在歲月裏如同紛紛墜落的花瓣,一點一點地枯萎敗落。我想起那個時候的你,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寂寞孤獨的年少時光裏,那樣明亮喧囂,照亮我憂鬱的心。那時懵懂,不懂情愛,當我懂得愛時,我已無一絲力氣去愛了。此生,我大約是不會再愛上一個人了。”

    有淚模糊字跡。

    “對不起,飛白,末末離開了,永遠地離開,此生大約是不會再相見了,請原諒如此自私懦弱的簡夏末。那一年,我離開簡家,因為還有夢想,還有希望。如今,愛情,夢想,希望,家庭,溫暖,我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碎成了塵埃,灰飛煙滅,我亦找不到歸宿。小

    白,我這一生一直渴望溫暖安寧的生活,如今怕是不能了。我隻希望當你歲月靜好時,會偶爾在幽暗的暮色裏記起年少時的簡夏末,記起那個笑起來會有兩個梨渦的簡夏末。——末末絕筆。”

    生命中的狂喜與刺痛不過是轉瞬即逝間豁然轉換。梁飛白顫抖地拿著手中的信箋,心如刀割般劇烈地疼痛起來。她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個念頭如同致命的毒藥一般讓他通身的血液都凍結了一般,信箋掉在地上,他眨眼,發現雙目刺痛的厲害,此生所有的冷靜與鎮定都蕩然無存。

    梁飛白慌亂間找到手機,打通電話,哽咽道:“爺爺,你幫我找一下夏末......”

    梁飛白跟劉叔到達港口時,港口處圍了一群人,他顫抖著撥開人群,隻見慕宴臉色鐵青,周身濕透,身邊圍著看熱鬧的人。

    “末末在哪裏,你告訴我,她在哪裏?”梁飛白看到這樣的狀態,心驚肉跳起來,低低吼道。

    慕宴看著他,低低悲涼一笑,目光看向波瀾不驚的水麵。

    梁飛白心一涼,隻聽周圍的人小聲地嘀咕道:“那個女人,我看著她跳下去的......”

    “對,我也看見了,穿紅衣服的......”

    不可能,這不可能,梁飛白拚命地抓住慕宴的衣服,嘶吼道:“你告訴我,那不是她,不是她。”

    “我救不了她。”慕宴的臉色透出死一般的慘白來。他到時,隻看見了她紅色的身影,為灰暗的天空點綴了一抹豔麗的色彩,他隱隱透出不詳的預感來。夏末轉頭看了他一眼,隔著那樣遙遠的距離,他還是認出她來了。

    她衝著他微微一笑,然後走入漫天的海水中,海水淹沒了她瘦弱的身子。

    他的世界開始黑暗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衝衝撞撞走到那裏的,沒有人發現她落水,他嘶吼著,漫天的海水卻找不到她,這是深海,深海港口。

    好狠心的簡夏末,她是故意的,讓他親眼看著她落水,看著她死亡,她恨他,她要他一輩子都活在悔恨中。

    這便是簡夏末最毒的報複,慕宴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低低笑出聲來,這樣無望的人生,他的心已然死去。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要如此對待末末,為什麽?”梁飛白一拳狠狠揮過來。

    慕宴被他一拳打倒在地,沒有看他,看著頭頂的天空,悲涼一笑,如今的他與死也沒有多少區別。

    他不

    信,他不信他的末末就這麽走了,她不會這麽殘忍,末末一直是堅強的孩子,她不會的,不會。

    梁飛白繞著港口悲痛起來,幾欲昏倒,他們認識了18年,整整18年,第一次見她,她還那麽小,那麽可愛,這些年,她是他看著一年一點地長大的。他守著她這麽多年,隻是一個不小心,她就消失不見了,她怎麽能這麽殘忍對待他,她怎麽能?

    “小白,你是我的小白嗎?”9歲那年,她開始厭煩他的出現,睜著一雙大眼,狀似無辜地說,“我之前養了一隻狗狗,也叫做小白。”

    他後來去問過,那隻狗狗根本就不叫小白。他想做她的小白,隻要她迴來,他願意做她一輩子的小白。

    梁飛白蹲下身子,看著這個陡然間開始荒涼的世界,隻覺心被撕裂成碎片,他緊緊地抓住劉叔的手,雙眼刺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得一遍一遍暗啞地說:“劉叔,救救她,我不能沒有她的。”

    劉叔早已安排人手下去救援,看著他,低低歎道:“少爺,她會沒事的。”

    一夜救援無果,劉叔在清晨走進老將軍的書房,低低地說:“將軍,她走了。”

    老將軍正坐在書房裏,閉目養神,微微惋惜地一歎,看向窗外的花圃。花圃裏有海棠花幽然綻放,破敗的花瓣殘留一地,細雨微蒙。

    花開花敗,緣生緣滅,從來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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