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互相瞪了半刻鍾,梁敖覺得眼花,收迴目光,捏了捏晴明穴,很疲憊的樣子。


    蘇嬋還在瞪著他。


    就在這時,響亮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在寂靜的田野間,在馬車裏聽的很清楚。那馬蹄聲很急促,如踏在人的心上,莫名的,讓人覺得不安。


    “王爺,是林江。”趕馬車的侍衛低聲通報。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不多時,從梁都趕來的騎馬人勒馬停在馬車前,從馬背上跳下來,三步並兩步走到車窗下,匆匆行了個禮,語氣急迫地說:


    “王爺,今日午時剛過,王妃在雙雪閣薨了。之後舒敬軒的人來報,說大公子不太好,廖神醫說左不過就這幾日,讓王爺心裏有個準備。”


    梁敖的心裏咯噔一聲,盡管對於這些事情他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在他現在精神最脆弱的時候,他還是有種被晴雷劈了一下子的感覺。他呆坐了一會兒,然後垂下頭,用雙手捂住臉,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蘇嬋驚呆了,林江口裏的王妃必是武王妃,大公子說的應該就是梁敖那個天生病弱的兒子,同一天,武王妃病逝,大公子的壽命被大夫診斷左不過是這兩天,這樣的現實太驚人,太殘酷,就算是蘇嬋聽了,也覺得心驚膽顫,她愣了半天沒能迴過神來。


    “王爺……可要迴府?”梁敖一直沒有說話,林江心裏焦急,猶豫了半天,隔著車廂,小心地詢問了句。


    梁敖終於迴過神來,他從手掌裏抬起頭,沉默了片刻,低聲道:


    “迴府。”


    駕車的秦竟應了一聲,催促馬車,向梁都的方向駛去。


    蘇嬋呆呆地坐在梁敖身旁,雖然是和自己不相幹的人,可是在聽到死訊時,她的心裏有點不舒服,大概是一種不忍。梁敖看起來也呆呆的,妻子兒子出這樣的事,他似受了不小的打擊,臉色發白。


    車廂內的氣氛變得沉默,令人覺得窒息。


    蘇嬋思忖武王府的事和自己沒有關係,梁敖要迴家,她又不能跟去,想了想,她決定今天還是先撤,等下次再跟他說他妹妹的事。或許迴去應該把武王府的事告訴梁喜,那樣梁喜說不定會離開雪乙莊去武王府。打定主意,蘇嬋站起身,雖然是高速行駛中的馬車,不過她並不在意,正想順著車窗竄出去離開,然而剛站起來,梁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動作太突然,蘇嬋嚇了一跳,愕然迴頭。梁敖沒有看她,他仍舊麵向前方,默默地盯著一處,可是他握住了蘇嬋的手,無論蘇嬋怎麽皺著眉掙脫,就是掙脫不開。


    “放手!”蘇嬋怒了,雖然在別人家死人的時候衝著人家發火很不好,可是她真的很惱火。


    梁敖不說話,他依舊握著蘇嬋的手,握得緊緊的,就是不鬆開。


    蘇嬋感覺到了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微微地顫抖,這顫抖很細微,如果不是觸覺敏感,如果不是十分細心,很難能夠察覺到這樣的顫抖,因此在突然感覺到他手指的顫抖時,那顫抖就像是敲擊在她的心髒上,讓她一愣,旋即安靜了下來。


    她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後把抬起來的屁股又落迴了車廂內的座椅上,想要掙脫他的手還是沒能掙脫開,她扭著頭看著窗外,皺著眉,雖然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不過因為有一瞬間的心軟,所以她沒有離開。


    因為,他似乎有點一個人撐不住的模樣。


    馬車在天黑時才進城,徑直趕往武王府,來到武王府門前,隻見武王府從裏到外已經被罩上一片素白,通紅的燈籠被蒙上了白布,門楣上也被綁了象征喪事的白色挽花,小廝還在門口為了喪事的準備忙碌著,看見梁敖下車,唿唿啦啦跪了一地。


    武王府的老管家迎上來,對著梁敖低聲說:


    “王妃走的安詳,請王爺節哀。王妃的東西之前就備下了,老奴都取出來了,也讓人去各府報喪了,王妃此時正停靈在雙雪閣,王爺可要去看看?”


    梁敖沒有迴答,他依舊握著蘇嬋的手,並沒有特別在意他正握著她的手,就好像是把握著她的手當成是一種習慣動作似的。蘇嬋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淡聲開口,問那管家:


    “汎兒如何了?”


    老管家皺了皺眉,一臉沉肅地迴答:


    “廖神醫說不好。”


    “你看呢?”梁敖追問。


    老管家猶豫了一會兒,沉聲迴答:


    “老奴看著,也覺著大公子不太好,米水不進,隻是昏睡著。”


    梁敖抿了抿嘴角,在門口靜了片刻,方邁開步子,一邊向王府裏走,一邊說:


    “先去舒敬軒。”


    老管家應了一聲,跟著梁敖往裏走,又悄悄的往蘇嬋的臉上看了一眼。武王府的老管家認得蘇嬋,看見梁敖緊緊地拉著蘇嬋的手,這個時候自家王爺能有準側妃陪著,老管家稍稍安心了些。


    武王府的大公子梁汎居住在王府南麵的舒敬軒裏,因為是庶出,又自幼體弱,這個孩子並沒有被封為世子,整整十年一直纏綿病榻,幾乎沒有出過舒敬軒的院子。


    梁敖來到舒敬軒時,梁汎正在發高燒,渾身滾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在圍著床榻哭。


    老管家擔心這麽多人哭會引起梁敖不快,將丫鬟婆子盡數轟了出去。


    梁敖坐在床前,大概坐了小半個時辰,梁汎終於醒了過來,用一雙灰暗的眸子空蕩蕩地望著梁敖,好像不認識他似的。這個孩子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他呆呆地望著梁敖,大概能有兩刻鍾,然後動了動已經破皮起皺的嘴唇,無聲地喚了句:


    “父王……”


    梁敖覺得窒息。


    丫鬟端了濃苦的湯藥來,梁汎已經喪失了吞咽能力,不管用什麽辦法喂藥,他都喝不進去。


    梁汎又一次陷入昏睡。


    蘇嬋站在梁敖後麵,看著梁汎病中的慘狀,於心不忍。


    從舒敬軒出來,她皺了皺眉,問:


    “那孩子得的是什麽病?”


    “先天不足。”梁敖深吸了一口氣,迴答,“他生母在懷他的時候誤服了藥。”


    “誤服了藥?”蘇嬋一愣,還想再問,可是梁敖拉著她的手,步速加快,讓她沒辦法再追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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