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從官道上撿迴來的男子也就二十出頭,蘇嫻看見時,發現這小哥兒不僅僅是生病這麽簡單,衣衫襤褸,身上還沾著已經幹涸的血跡,灰頭土臉,兩條腿斷了,軟塌塌地掛在身上。


    聽錢大娘說,這小哥是送糧的隊伍在半路上碰見的,看見的時候發現他昏死在道邊,因為還活著,看起來又不像壞人,送糧的人心善,想著盧碩會簡單的醫術,就把人給撿迴來了。


    年輕的男子正在高燒,錢大娘用幹淨的濕布巾小心地為他擦拭傷口。


    純娘在看到青年滿身是血後就被嚇跑了,蘇嫻站在板床邊上,看了看青年的臉,用布巾擦去滿臉黑灰之後,一張白淨斯文的臉龐映入眼簾,居然是一個清秀的小郎君。蘇嫻對清純漂亮的事物最沒有抵抗力,在看清這竟然是一個秀氣的男孩子時,微怔,緊接著望向男孩斷了的雙腿,心軟了下來,十分惋惜,心想這麽漂亮的青年腿卻斷了,也不知道傷勢嚴不嚴重,會不會落下殘疾。


    正擔心著,就聽見帳子外頭純娘嘰嘰喳喳地對盧碩說:


    “那小哥兒好可憐,那麽年輕,又是個讀書人,腿居然讓人打斷了,究竟是誰這麽狠心,對這麽秀氣的小哥兒也能下這麽重的手!”


    蘇嫻在點頭讚同的同時又十分不可思議,純娘隻憑闖進來時掃了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小哥兒長相秀氣,腿還是讓人打斷的,這也就罷了,她是怎麽看出來這是一個讀書人的?純娘對讀書人有著令人驚奇的執著。


    進到帳子裏來的不僅有盧碩,還有剛才跟盧碩在一起交談的梁敞。梁敞在聽說運糧隊在半路上撿到一個重傷的人時心裏有點懷疑,災民基本上都是結伴同行的,一個人躺在路邊又身受重傷,梁敞本能地起了懷疑,就跟著過來看了。才一進來就看見蘇嫻站在床邊上,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床上的小哥兒,再一看床上昏睡著的小哥兒居然唇紅齒白長得還挺秀氣,他冷冷地瞅了蘇嫻一眼,蘇嫻沒有發覺,還在盯著床上的小哥兒看。一腔無名火騰地冒了出來,梁敞狠狠地剜了蘇嫻一眼,等他空閑下來的,等他空閑下來他一定會好好想個法子治一治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錢大娘見文王和盧公子一塊來了,手足無措,慌忙迎上去,彎著腰請了安,又對盧碩說:


    “盧公子,就是這個小哥兒,正發著熱,兩腿……好像斷了……”


    青年的慘狀入目,盧碩皺了皺眉,走過去,先搭了脈,又去檢查青年的腿,大概是在觸碰的過程中弄疼了青年,昏迷中的青年在倒吸了一口氣之後,迷迷糊糊的居然醒了過來。睜開一雙秀氣的眼睛,入目的卻是一個陌生人,他嚇了一跳。


    本來人在醒來之後看到陌生人近在咫尺被嚇一跳是很正常的,可這個青年之前也不知道經曆了什麽,他整個人都處在極度驚恐的狀態,竟然尖叫了一聲,下意識想逃,但因為雙腿已斷,他劇烈的動作隻是扯動了受傷的腿,劇痛讓他差一點再度昏過去,眼角已經飆淚,變得濕漉漉的,越發讓人覺得可憐。


    蘇嫻的心更軟了,上前一步,把盧碩推一邊去,坐在床沿,用安撫的語氣對著驚恐中的青年溫柔地笑說:


    “小公子別怕,姐姐不是壞人,你受傷昏倒在路邊,是姐姐把你撿迴來的喲!”


    梁敞陰沉著眼神目不轉睛地瞅著她的背影,就像是要用眼神將她穿出一個洞,雖然臉上一副高冷的表情,心裏卻在大罵她不要臉,雖然他早就知道她不要臉,可是她不要臉的程度原來可以超出他的想象,嶽梁國居然會有這麽厚顏無恥的女子,嶽梁國的女性教育看來又要從娃娃開始抓起了!


    蘇嫻溫柔的語調讓驚恐中的青年漸漸沉靜下來,雖然仍心懷戒備,但對方是個姑娘多少能夠讓他放鬆一些,他繃著一張臉四處張望。


    “這裏是梁都城外專門收容魯南災民的地方。”蘇嫻對他說,見青年重新將目光落在自己臉上,蘇嫻溫聲笑問,“小公子喝水嗎?”


    青年盯著她看了片刻,表情略鬆,點點頭,沙啞著嗓音,斯文有禮地說:


    “多謝姑娘。”


    蘇嫻笑著,去倒了半杯水迴來,遞給青年。


    青年忍著身上的痛,接過水杯,勉強喝了半杯手就開始發抖,差點打翻水碗,幸好被蘇嫻眼疾手快接住,擱到一旁。


    “小兄弟,你不是魯南人吧,聽你的口音應該就是梁都周邊的人。”盧碩很在意青年身上的傷,見青年的精神好了些,開口問。


    青年沉默了下來,他幹裂的嘴唇直哆嗦,不知道這種哆嗦究竟是因為情緒上的激動還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總之蘇嫻覺得這肯定不是一個簡單受傷的普通路人,她坐在他身旁能夠感覺到他那如沸騰的開水一般的憤怒情緒。


    “你先躺下來休息一會兒?”蘇嫻問青年,逼問不太好,更何況他還受了這麽重的傷,當務之急應該先治傷才對。


    “不用了!”青年在沉吟了片刻之後,突然開口,一下子變得堅定起來把蘇嫻嚇了一跳,忽然開始與她對視的青年眼神變得很堅韌,他想要重新確認地問了一句,“姑娘剛才說這裏是梁都外收留災民的地方?”


    “是。”


    “這裏離梁都城有多遠?”青年問。


    “大概二十多裏吧。”


    青年想了一想,像是要提什麽麻煩的要求似的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還是忍住為難說了出來,他用殷切的眼神看著蘇嫻,詢問:


    “姑娘能否送我進城,我行動不便,無法自己行走,但我是一定要進城的,求姑娘好心送我一程,蘇某感激不盡,來世一定會做牛做馬報答姑娘!”


    沒想到青年也姓蘇,在這種情況下能遇上同姓之人感覺是一種微妙的緣分,蘇嫻對他更覺得親切,問:


    “你這麽急著進城,城裏有親人在嗎?”


    “不,我不是來探親的。”青年的眼裏突然迸射出懾人的恨意,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我是來敲登聞鼓告禦狀的!”


    “……”蘇嫻在不經意間就聽到了這則極為震撼的宣言,愣住了,重複了一遍,“登聞鼓?你是說皇宮門前掛著的那隻鼓?”


    “須有冤情才能敲登聞鼓,你有何冤情?”梁敞突然開口問。


    青年一愣,望向梁敞,表情充滿了戒備。


    蘇嫻看了梁敞一眼,對青年笑說:“這一位是文王殿下,是皇帝陛下的兒子,有什麽冤情你可以跟他說,也許會比你去敲登聞鼓更省力氣,當然了,隻是也許。”


    她介紹他時說的不倫不類,梁敞心裏很不爽,當著外人的麵又不願意跟她一般見識,沒理她的話茬,負著手,用雖然高高在上但給人的感覺是很親民的眼光看著青年。


    蘇嫻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身的“王霸”之氣,這時候倒是像個王爺,就是這樣一本正經地盛氣淩人的形象,最容易讓人產生想要狠狠去撕碎的欲/望,想看他堅硬的偽裝下放縱的表情。


    即使梁敞沒看她也能覺察到她毒蛇信子一般的目光,那種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濕濕黏黏地舔遍了全身的感覺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青年在得知麵前的人居然是皇子時,一顆心大起大落,之前的種種磨難在這一刻都塵埃落定,仿佛備受折磨的人生在這時終於走到了終點,曆經了各種黑暗終於重見光明,他激動得差一點哭出聲來,就在床上,他忍著疼痛拖著重傷的腿,衝著梁敞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淚水縱橫:


    “求殿下為草民之妻做主,刑部尚書之子楊林***賤內不成四處散布謠言辱罵賤內,賤內為此惶惶不安終日以淚洗麵,草民不敢與那楊林抗衡,隻得連夜帶著賤內逃離家鄉想要逃去楊林找不到的地方,哪知道楊林居然追了上來,將草民打成重傷,賤內也不知道被他擄到何處去了,求殿下為草民做主,嚴懲惡徒,將草民之妻找迴來!求殿下做主!”


    他一邊說一邊哭,哭到最後幾乎脫力了,雙手撐在床板上,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蘇覺和妻子吳氏就住在離梁都不遠的秋葵縣,蘇覺已經考中秀才,一邊在私塾教書一邊繼續攻讀準備考取功名,妻子吳氏是秋葵縣有名的繡娘,繡活精致,很受歡迎,夫妻二人成親不滿二年,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雖然生活不太富裕,卻也平靜。


    然而一切都在兩個月前被狠狠打破,刑部尚書的獨子楊林與友人去秋葵縣遊玩,看中了正要往繡樓送繡活的吳氏,先調戲後引誘,都沒有成功,那楊林惱羞成怒,見吳氏不從他,幹脆散布謠言說吳氏與人****原本是想令蘇覺相信謠言休妻,自己再趁虛而入,沒想到蘇覺是個癡情的,不僅沒相信流言,反而在問明情況後帶妻子悄悄搬家了。


    惱羞成怒的楊林怎麽可能會放他們離去,連夜帶人追趕,就在昨天夜裏截住本來想從海港渡船往東走的夫妻二人,把楊林打成重傷扔在路邊,吳氏則不見了蹤影,這種情況下肯定是被楊林擄走了。


    如此明目張膽地強搶民女,蘇嫻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聽說,自從《嶽梁國律》重新修訂過之後,她一直以為這種事隻會出現在老一輩的記憶中或者戲台上的苦情故事裏,看來她也天真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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