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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妙迅速梳了妝,跟著迴味出了吟風齋,向外院的花廳走去。外院的花廳是用來宴客的,雕梁畫棟,極是精巧,蘇妙和迴味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數個英姿颯颯的黑衣人肅穆侍立於門外,魁梧彪悍,煞氣騰騰,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軍人出身。


    蘇妙嚇了一跳,她自以為膽子大,可是在看到這麽多膀大腰圓的壯漢時心裏還是打了個突兒,隻覺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下意識住了腳。


    迴味拉起她的手,越過門前兇神惡煞的壯漢,從容不迫地向花廳走去。


    蘇妙被他拉著,才一踏過門檻,就聽見裏麵傳來男子爽朗的說笑聲,裝潢素雅別致的花廳中,一扇巨大的芙蓉花開屏風將廳堂分隔開,內室擺放著一方寬大的梨花木軟榻,外室懸掛著青竹幕簾,正中間一隻透花冰裂紋細瓷膽瓶內插了幾朵荷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一方黃梨木圓桌,幾把雕花竹椅散布四周,其中兩把竹椅上正斜斜地倚坐著兩名衣冠楚楚的英俊男子,那身穿大紅色淨麵錦衣的正是梁錦,坐在梁錦對麵的男子相貌和梁錦有七八分相似,除了留了兩撇胡子這一點不同以外,這個人和梁錦根本就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他身穿一件暗金色古湘椴華袍,發束蟠龍金冠,袖口處繡著精致巧妙的花紋,氣宇軒昂,貴氣迫人。這是一個正氣浩然的人,同樣也是一個成熟穩重的人,他眼睛裏含著的笑意使他看上去很溫和,不同於梁錦外露的意氣風發,他斯文優雅,卓爾不凡。


    但是又有一點他和梁錦是極相似的,那就是這個男人看不出他的真實年紀。


    侍立在錦衣男子身後的是一名麵如冠玉唇若塗朱的年輕男子,男子的年紀約莫三十左右,身穿一件月白色雲錦長袍,腰間係了一條蒼藍色獸紋革帶。有著一頭烏黑順滑的發絲和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身量頎長,挺拔如鶴,這亦是一個溫和斯文的男子。他身上的氣息和錦衣男人身上的氣息非常相似,同樣的溫文爾雅,清新俊逸,讓人在望過去的同時腦海中會不由自主地閃現出“謙謙君子,溫潤如玉。【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形容來。


    除了這三個人,花廳的角落裏還站了另外一個玄衣男子,腰配寶劍,身形完美,英姿勃勃,頂天立地,正是梁敏。


    聽見簾櫳輕響,梁鑠率先迴過頭來,眉眼含笑地看了迴味一眼。又望向蘇妙,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溫和地笑道:


    “這就是小三子自己帶迴來的媳婦兒?”


    早有丫鬟上前來在地上鋪了軟墊,迴味攜蘇妙的手在軟墊上跪下來,對著梁鑠規規矩矩地叩拜。


    蘇妙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呆呆地被迴味拉著跪下來,跟著迴味規規矩矩地磕了頭,磕完了之後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幹了什麽。


    梁鑠笑起來,和氣地說:“都起來吧,一家人用不著這些虛禮。”


    迴味從善如流地站起來。沉默地扶起蘇妙。


    “小三子跑出去這幾年,長大了不少不說,還不聲不響地給你弄迴來一個兒媳婦,你也算有福氣。這小子。從小就屬他的鬼主意最多,平常像個悶嘴葫蘆似的,每一次到了大事上頭就屬他最有主意。”梁鑠笑意滿滿地對梁錦道。


    梁錦隻是笑,梁鑠就看出了他對這個兒媳婦不太滿意。梁鑠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兒媳婦就算不是望族淑女那也應該是書香門第的碧玉閨秀。眼前的姑娘相貌算不上最出眾,家世背景更不用提,就連幹的事情也是在貴族圈子裏上不得台麵的廚師,這孩子除了個子高這一點比較特殊,其他的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像梁錦這種眼高於頂一心想為兒子娶個賢良溫婉名門淑女做媳婦的不滿意是當然的,換成是他他也不滿意,無奈梁錦最寵的就是迴味,看迴味這小子是真心喜歡那姑娘的,因為兒子真心喜歡,所以梁錦就算再不滿意,他也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


    在梁鑠看來,眼前的這個姑娘有點傻乎乎的,正常的女孩子在看見皇上時不是戰戰兢兢也是故作大方,但這個姑娘她很平靜從容,她在平靜從容地發呆,好像隻是驚訝,並不是害怕。【ㄨ】


    蘇妙也不是不害怕,她隻是忘了害怕,因為她終於看見活的皇帝了,以前她都是在畫上看,現在居然看到皇帝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眼前,她的心情有點小激動,以至於忘了現在所處的環境,正在歪著腦袋思考這皇帝長得和她未來的公公好像啊!


    “這姑娘多大了?”梁鑠突然開口,問。


    幸好蘇妙沒有將思緒完全沉浸在激動中,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抬起頭,麵向梁鑠,卻低了眼簾,笑容可掬地迴答:


    “迴皇上,民女十九歲了。”


    她倒是知道最基本的規矩,並且表現得還不錯,梁鑠愣了愣,看來這並不是一個什麽規矩都不懂的鄉下丫頭,他笑了笑,又簡單地問了問蘇妙的姓名、家庭和從事的職業,蘇妙簡短地迴答了,不是敷衍,但也沒有高談闊論,每一句迴答都是恰到好處點到為止,讓梁鑠覺得她很聰明,對她的第一印象開始改觀了些。連梁錦也是愣了愣,重新打量起蘇妙。蘇妙半垂著頭,擺出一臉賢良淑德的樣子,惹得迴味頻頻斜睨她,似在狐疑她擺出這種姿勢到底想幹嗎,實在太奇怪了。


    就在這時,一股幽幽的香味撲鼻,簾櫳輕響,迴香依舊是一身素黑的衣裙,從外麵施施然地走進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精心妝扮過的魏貞以及兩個手捧托盤的丫鬟。迴香從容淡定地停在梁錦他們坐著的桌前,將托盤上一隻陶瓷煮鍋拿起來放在桌上。


    魏貞上前一步,姿態嫻靜,將碗筷一一安放在餐桌上。


    迴香親自動手,掀開煮鍋的瓷蓋,熱氣氤氳中,一鍋色彩鮮麗的粥映入眼簾,鍋中的粥因為鍋底餘溫尚在翻滾,芳香撲鼻,雪白細膩。隻是聞著就能品味到那一股令人心尖發軟的沁甜鮮美。


    “八仙粥,好久沒有吃過了!”梁鑠望著不斷溢出誘人香味的粥鍋,眼裏掠過一抹懷念,含著笑。輕輕歎道。


    “是啊。”梁錦望著粥鍋,沉默了一會兒,淺淺地笑說,他的眼裏同樣是一抹懷念。


    “你們也坐吧。”迴香抬眼時看見孩子們都在站著,便輕輕地說。


    “對了。你們幾個小子也坐下吧,都嚐嚐,你八嬸時常不在,就算在家也不肯動手,難得她肯親自下廚,你們幾個小子可有口福了!這八仙粥是我和你八叔幼年時最喜歡吃的,那時候你八叔才八九歲,你八嬸也不過七八歲,她那個時候煮菜的手藝就好,你八叔因為吃不著好的哭鼻子的時候。全靠你八嬸變著法兒給他做吃食他才不哭了。”


    這話梁鑠是跟立在他身後的皇長子梁敕笑著說的,梁敕是個溫潤如玉的青年,聞言笑了笑。


    梁錦覺得十分丟臉,尷尬地說了句:“七哥,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做什麽!”


    梁鑠哈哈一笑:“我還記著香兒第一次給咱們煮八仙粥的時候,你明明都餓了一天了,還嫌棄香兒煮的八仙粥用的全是禦膳房的剩料,說這是喂豬的,你連豬都沒見過還說是喂豬的,惹得香兒一個月不肯理睬你。你倒是沒心沒肺,當天晚上把一鍋粥全吃了,就給我剩了一個鍋底。”


    梁錦越發不好意思,笑得尷尬。


    迴味、梁敕、梁敏、魏貞對這樣的話題並不陌生。好像因為經常聽他們提起所以習以為常了,而梁錦和梁鑠隨口提起,非但不覺得尷尬,反而將曾經的那些窘迫當成是一種輝煌,驕傲滿滿,仿佛並不覺得有什麽丟人或值得他們窘迫一樣。蘇妙卻從他們的談天中聽出了一點奇怪的信息。皇上和瑞王他們說話的意思好像他們小的時候時常挨餓,而迴香則是那個經常給他們送飯暗中接濟他們的人似的,難道皇上和瑞王在做皇子的時候是倒黴到會經常餓肚子的類型麽?


    迴香已經開始動手舀粥,放到梁敕麵前時,梁敕十分禮貌地道了句:


    “多謝八嬸。”


    迴香隻是淺淺地點了一下頭。


    迴味亦拉著蘇妙坐下,蘇妙覺得有點窘迫,迴香和魏貞都站著,隻有她一個人坐著好像不太好,可是她堅持要站著會不會有點自作多情,畢竟她還不是這家的人,堅持要站著太冒失了會顯得更尷尬,幸好在她猶豫的時候迴香對她說了句“你也坐吧”,接著又有魏貞幫腔道:


    “蘇妹妹坐下吧,這八仙粥是娘親自下廚熬的,很好吃,還有這些點心是我蒸的,蘇妹妹別嫌棄,多吃點。”


    蘇妙笑著,答應了兩句,便被迴味拉著坐下來。


    梁鑠聽了魏貞的話又笑著對梁錦說:“我現在最羨慕你,你有三個兒媳婦,大媳婦擅長做點心連宮裏的點心師傅都說不出不好來,二媳婦最會煲湯,現在又多了一個手藝足夠參加梁都決賽的小兒媳婦,你小子老了老了絕對不缺吃食!”


    梁錦聽了這話,一臉的得意洋洋:“我還用指靠著兒媳婦?我自己就有個煮飯燒菜點心煲湯樣樣全能的媳婦!”


    “這話沒錯,還是你有福氣!”梁鑠已經喝了一口熱騰騰香噴噴的粥,聞言,笑著說。


    這樣的氣氛跟蘇妙想象的不一樣,卻意外的感覺很舒服,梁鑠這個皇帝在蘇妙的眼中最開始的九五至尊形象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婆家伯父的感覺,他是一個很和藹的長輩,同樣也是一個很俊美很有魅力的男人,他謙和豁達,溫煦斯文,對兄弟友愛,對子侄親切,與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皇帝有很大的不同,他很鮮活,一團正氣,蘇妙很喜歡他,這個時候她在心裏覺得難怪嶽梁國國泰民安富強昌盛,原來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不愛擺架子的皇帝。


    她嚐了一口迴香手製的八仙粥。


    在喝粥的時候她明白了梁鑠口中幼年時梁錦為何會把八仙粥當成是喂豬的,這道粥的配料很雜,色彩斑斕,豐富鮮豔,也難怪梁鑠會懷疑當初的八仙粥迴香使用的是禦膳房裏的剩料。


    八仙粥選用的是上好的碧粳米,將幹貝去除老筋,用溫水浸開碾碎。魷魚切成細絲放進滾水中氽燙一下。將豬皮用冷水衝洗幹淨,切成細條放在沸水鍋中煮成半熟,熱油下鍋爆香菇、蔥薑蒜辣椒,將肉皮投入炒鍋中,下胡蘿卜,待肉皮燜熟之後,點鮮醬油調味。豬肚擦洗幹淨,特製的燒鴨斬成小件。花生仁去衣,放入沸鹽水中滾過,撈出來晾幹之後,放進慢滾油鍋裏炸成金黃色,撈出來瀝幹水分。再將米粉用沸油炸香。碧粳米用冷水浸泡兩刻鍾之後撈出來瀝幹,在鍋內注入適量的井水,先用旺火燒開,之後加入碧粳米、幹貝、豬肚,待水沸騰之後,改為用小火慢煮成粥,用鹽調味。將其餘各料放進大碗裏,衝入滾粥,再加一小塊豬油、醬油、薑絲,拌勻。


    菜的香味、肉的香味、粥的香味,三者交織,濃而不稠,香而不膩,熱而不燙,令人食指大動。米粒晶瑩,米湯清香,撲鼻而來,讓人神清氣爽。


    梁鑠一口氣吃了半碗,看得出他非常喜歡吃這道粥,亦看得出他十分懷念這粥的味道:


    “香兒的手藝三十幾年了從來沒有變過,還是和在黎陽宮時一樣好吃!”


    “香兒會做那麽多菜,七哥你卻獨獨鍾愛這道八仙粥。”梁錦笑說。


    “錦上添花最易,雪中送炭難得,那一年我也不過十三歲,宮人踩低捧高咱們兄弟都習慣了,唯有香兒還與從前一樣待咱們兩個,若是沒有香兒那個時候的周旋,你隻怕都活不到這把年歲,還能兒孫滿堂。”梁鑠滿腔感慨地笑說。


    梁錦隻是笑,望向迴香。


    蘇妙也好奇地望向迴香,想看看聽到這些話之後素來沉默寡言的迴香會是個什麽樣的反應,結果卻讓她相當失望,迴香沒有任何反應,她隔著薄薄的黑色麵紗,靜靜地喝粥,好像他們口中談論的人不是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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