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大集的第一天。


    碧空如洗,雲淡風輕。


    石湖東湖畔的空地,以色彩鮮豔的花障分隔成三個場地,每一塊都排著二十張桌子,臨時搭建的灶台在用餐區的正南方,擺設整齊,用具齊全,這場景很有在鳥語花香的田園裏現場烹飪的感覺。遠遠的,趕集的人潮在對岸熱鬧喧囂,那些彰顯著繁華的熱鬧渡水而來,亦為這一片鬧中取靜的區域染上一抹活躍的色彩。


    總得來說此處應該是很安靜的很優雅的,當然這是在蘇妙到來之前。


    四組選手蘇妙他們這組是最後一個到了,並且哈欠連天。


    “他們根本就沒拿這場比賽當迴事吧。”袁洪看著那一隊人來到屬於自己的區域後,各站各位,全都係上了滑稽的半截圍裙,鄙視地說。


    “薑大人都說了,這場比賽不算總分,想必他們也覺得沒意思,打算敷衍了事吧,沒看他們連夥計都沒雇麽,那幾個男的怎麽看都是讀書人吧,好像是常常來吉春齋的那幾個,也不知道跟蘇姑娘是什麽關係,還有那兩個女的,好像是蘇姑娘的姐妹吧。這麽敷衍了事,看來蘇姑娘是來玩的。”蔡青癟著嘴道。


    “她是來玩的沒錯,不過她是不會敷衍了事的。還有那幾個青年和她那妹子本來就是他們蘇記的夥計,瑞王府的世子妃還是他們店裏的點心師傅哦。”長生笑嘻嘻地說。


    “……這個蘇姑娘到底是個什麽來頭?”袁洪和蔡青用瞠目結舌的表情啞然了好一會兒,艱難地問出來。


    “隻是個姑娘。我記得你們倆之前在沒見到她時,一直叫她‘陰險的女人’、‘毛還沒長齊的臭丫頭’,怎麽這會兒見了真人就改成‘蘇姑娘’了,她就讓你們兩個那麽崇拜嗎?”長生笑吟吟地問。


    “不是,大哥,你多心了,哪有崇拜了,像那種臭、臭……”自從品嚐過蘇妙的海膽炒飯,袁洪再也叫不出來“臭丫頭”這三個字。他拍了拍嘴。


    “該不會你們認為上一局我和她打了平手是評審們瞎了眼吧?”長生似笑非笑,繼續問。


    “不是,怎麽會!”袁洪嘿嘿笑道,笑了一半。突然覺得這麽迴答也不對,“不是,是大哥廚藝高,那些評審們簡直瞎……瞎了……”


    “你還真是不擅長說違心的話。”長生慢悠悠地說,一雙唇仍舊在笑。他平著一張臉望向蘇妙那一組的用餐區,“人緣好就是好啊,才開張就有客人主動上門!”


    一個娃娃臉活潑俏麗的少女帶著十來個花朵似的姑娘出現在鮮花編織的正門口,娃娃臉少女小臉紅撲撲的,歡喜地喚了聲:


    “蘇煙哥哥,我帶了姐妹來!”


    正在排桌子的蘇煙脊背一僵,半天不敢迴頭。


    路過他身旁的文書噗地笑了,少女們的身後還跟了一波書院裏的青年,這些都是他們這些日子結交的同窗好友,他和寧樂迎了過去。


    “蘇煙哥哥!蘇煙哥哥!”娃娃臉少女三步並兩步來到蘇煙麵前。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小百靈似的在他身旁亂轉,嘰嘰喳喳地叫喚。


    “肚兜少女?”蘇妙站在灶台前,看著蘇煙窘迫的表情,很歡樂的笑問。


    迴味點點頭。


    “現在的姑娘好開放!唉,煙兒終於也到了這個年紀,他能喜歡上姑娘真是讓我鬆了一口氣!”蘇妙欣慰地說。


    “雖然鬆了一口氣,不過把肚兜送人的姑娘我是絕對不會讓她進門的。”蘇嬋繃著一張臉說。


    “嬋兒,可不能做惡毒的大姑子哦!”蘇妙笑眯眯地道。


    蘇嬋哼了一聲。


    “你們誤會了,她沒有把肚兜送我。是我不小心撞到她,她新做好的肚兜掉在地上她不好意思撿就跑掉了!”蘇煙走過來奮力地辯解,指向迴味,“都怪討厭鬼。胡說,居然說她是想送給我!”


    “你沒想到這一點隻能說明你還太年輕。”迴味切著菜,語重心長地道。


    “這話說明你經驗豐富?”蘇妙睨了他一眼,問。


    “小時候我二哥帶我出去玩時,總是有姑娘在他麵前經過,摔跤。然後不是落下一塊帕子丟下一隻繡鞋就是掉下來一條肚兜,我說讓他還迴去,二哥卻說那是人家姑娘故意送給他的。”迴味專注地雕刻著一朵蘿卜花,道。


    “你二哥帶你去的是哪裏啊?” 蘇妙狐疑地問。


    “全是姑娘的地方。”迴味漫不經心地迴答。


    “掉肚兜,那是花樓吧?”蘇嬋雙手抱胸,涼涼地說。


    “不是花樓,沒有花,是酒樓,裏麵全是不怕冷的姑娘,濃妝豔抹的,那脂粉味兒都能嗆死人,菜倒是不錯。我就去過那一次,迴來之後我娘把我和二哥挨個打了一頓,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從此再沒去過。”迴味很認真地迴答。


    蘇妙、蘇嬋:“……”


    “三姐,花樓是什麽?”蘇煙好奇地問。


    “你不用知道。”蘇嬋硬邦邦地迴答。


    蘇煙失望地扁扁嘴。


    “煙兒,你喜歡那個娃娃臉姑娘嗎?”蘇妙看著坐在座位上還對蘇煙投來桃心眼的小姑娘,笑眯眯地問蘇煙。


    “不喜歡。”蘇煙迴答。


    “為什麽?她不可愛嗎,長得也很漂亮。”蘇妙驚訝地問。


    “我喜歡自由灑脫、爽朗愛笑、威風凜凜、比我年長,最重要的是隻喜歡吃我煮的菜的姑娘。”蘇煙雙手捧住泛著微紅的臉,含羞帶臊地說。


    “……”所有人都用啞口無言的表情望著他。


    蘇煙自己說完了忽然覺得一陣不好意思,嗬嗬一笑,羞答答地轉身,跑走了。


    “太好了,煙兒他果然是喜歡姑娘的,我好欣慰!”蘇妙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心情略激動。


    “他說他喜歡年長的女人。”迴味切著菜,淡聲提醒。


    “不要緊啦,女大三抱金磚,你沒聽說過?”蘇妙笑著揮了揮手。


    “如果他領迴來一個比大姐年紀還大的女人?”蘇嬋涼涼地追問。


    “你怎麽不說他會領迴來一個比他娘年紀還大的女人?”蘇妙無語地道。


    “煙哥兒那個古怪的性子。的確有可能。”迴味湊過來對她說。


    蘇妙一刀砍在菜板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才開張多久竟這麽熱鬧了!”迴甘站在花障編織的大門外,望著就快客滿的露天餐廳,笑嘻嘻地說。


    梁敞和梁敏分立在他兩側。皆是尋常便裝,在外人看來隻是兩個行事低調的富家公子,但是俊美的外貌卻還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特別是女子的目光。


    “世子妃真的在啊。”梁敞望著遠方灶台的一角,輕聲說。


    梁敏微怔。望向正站在蘇妙旁邊的蒸籠前含笑蒸點心的林嫣,一雙眸子沉了下來。他之前聽迴甘說過林嫣有可能會來給蘇妙幫忙,心底裏他也猜測過她會來幫忙,隻是他沒想到她真的會不顧顏麵跑到這裏來幫忙,特別是在參加過東平侯府的宴會之後。她和迴味不一樣,迴味的身世雖然眾所周知,他卻是終是沒上過族譜的,可林嫣她上了族譜,她是代表瑞王府顏麵的世子妃,身為世子妃她竟然去做那……


    他很生氣。若是以前他早就去把她拉下來好好訓斥一頓了,可是現在的情況,不知為何,他隻是在那裏幹生氣,卻沒做出來其他動作。


    迴甘笑眯眯地推著梁敏在一處空位上坐下,蘇煙含笑走過來,剛想施禮,卻被迴甘製止 :


    “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禮,四兒,有什麽好吃的快端上來。二哥今兒起晚了還沒吃早飯呢!”


    蘇煙小臉紅撲撲地應了,看了迴甘一眼,轉身跑去上菜,先對蘇妙說讓她做幾道好吃的招牌菜。接著開心地笑道:


    “二姐,迴二哥每一次都好溫柔,又溫柔又有學問又受人歡迎,明明長得比我還像個姑娘他卻一點都不在意,反而又瀟灑又有男子氣,我也想變成他那個樣子。迴二哥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你性子單純也就罷了,若是連眼神和腦袋都不好,淨學些不該學的,你二姐會更擔心。”迴味看了他一眼,說。


    蘇煙鼓起腮幫子怒瞪他:“要你管!”頭一扭,氣哼哼地走了。


    蘇妙似笑非笑地看著迴味。


    “幹嗎?”迴味問。


    “你是在嫉妒煙兒喜歡你二哥不喜歡你嗎?”蘇妙笑眯眯地問。


    “啊?胡說!”迴味一臉不自在的表情。


    “煙兒他很喜歡你,他隻是不好意思承認罷了,因為最開始他的確很討厭你。”


    迴味看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白灼芥藍、幹鍋包菜、蔥油螺片、糖醋咕嚕肉、紅燒獅子頭,這一道是羊奶蘑菇濃湯,這一碟紫薯山藥糕是附贈的,四位請慢用。”蘇嬋帶領文書上前來,兩條胳膊穩穩當當地放了四隻盤子,在眾人瞠目結舌的表情裏將餐盤安全平穩地擺在桌上,麵無表情地報菜完畢,轉身要走。


    “蘇三兒,蘇三兒!”迴甘一疊聲招唿,笑道,“你這丫頭,總是這麽性急!我問你,這獅子頭是誰做的?”


    “二姐。”


    “是嗎,我還以為是我們家阿味做的。”迴甘有點失望,迴味的招牌菜就是獅子頭,他還以為迴味這次幫了手,“阿味他還真打算一直給小妙妙打下手啊?”


    “他手藝不如我二姐,讓他上手會搞砸我二姐的比賽。”蘇嬋不客氣地說。


    “蘇三兒,你是在鄙視我家三兒嗎?”迴甘不高興地問。


    “你是看不起我二姐是從小酒樓裏出來的,所以覺得從迴香樓出來的就能壓我二姐一頭嗎?”蘇嬋繃著一張臉迴問。


    一瞬間,電閃雷鳴,火光電石,劈裏啪啦的小火花在兩人的視線間亂竄,文書仿佛看到了兩人身後都站了一隻大狗在氣勢洶洶地對視著。


    這就是東家說的當弟控病人遇上姐控患者嗎?


    “這湯不錯啊,特別爽滑潤糯,怎麽做的?”抵不住餐桌上徐徐飄來的誘人香味,率先忍不住開動的梁敞驚歎地問。


    “迴殿下,那是羊奶蘑菇濃湯,是我們東家的招牌菜,先將黃油在鍋裏融化,之後轉小火加入麵粉炒勻,等到黃油結成塊,分多次倒入羊奶,每一次都要等到黃油徹底融化後再添加,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黃油結塊。之後轉中火一邊攪拌一邊加熱,等到奶湯變得粘稠,倒入薄荷末和豆蔻粉,攪拌加熱一會兒之後再倒入少許的葡萄酒和清高湯,再放切成片的白蘑菇、鮮蝦仁和蔥白圈,出鍋之前再倒入我們東家自己配製的香料粉。這一道湯不能加鹽,吃的主要就是奶湯的醇滑和濃厚。”


    梁敞略驚訝地看著他,這會兒已經不是在驚訝羊奶和蘑菇竟然可以這麽吃,且蘇妙一個小小的豐州主廚居然能夠如此嫻熟地掌握隻有宮廷禦廚才擅長的黃油菜肴:


    “你是……讀書人吧?”他饒有興致地問。


    “迴殿下,學生之前在豐州的官學裏,因鄉試日期將近,先生將學生等人派到崇如書院來學習,一直到鄉試結束。”


    “你和蘇家,是什麽關係?”這人雖滿身書卷氣,業務的熟練度卻完全是個夥計。


    “迴殿下,學生是蘇記品鮮樓的夥計。”文書坦然地迴答。


    “你到底是學生還是夥計?”這是兩種完全不能兼任的角色,別說君子遠離庖廚,讀書人當夥計更是聞所未聞。


    “迴殿下,東家收留了身無分文無處可去的我,在會試沒有進榜之前我要用做工來抵償欠東家的債務。”


    “你這種讀書人本王還是第一次見,之前碰見的全都是不為柴米油鹽折腰、不向世俗風氣低頭的酸腐之輩,你能放下自尊償債,不錯。”


    “東家說,連活著都不會的人沒有資格自稱‘讀書人’。”文書淡淡地笑道,恰巧有客人招唿一聲“文小哥”,他應了一句,緊接著恭恭敬敬地笑道,“若殿下沒有其他吩咐,學生就先告退了。”


    梁敞點點頭,看著他淡定自若地離去,又望向站在灶台後麵玩花式烹飪笑嘻嘻自得其樂的蘇妙:


    “能說出那樣話的姑娘,也不錯。”


    “殿下,那是我家小弟妹。”迴甘笑眯眯地提醒一句。


    梁敞迴過神來,對上他可疑的眼神,哧地笑了: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你別渾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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