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喝吧,蘇氏秘製杏仁茶!”蘇妙笑眯眯地說。


    林嫣點點頭,雙手捧碗,小口小口地喝起來,一雙臥蠶眼眯起來更像在笑,仿佛正沉浸在享受美味中,隻是喝杏仁茶的樣子,動作看起來十分斯文規矩,表情看起來極是滿足天真,就連蘇妙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係上圍裙站在料理台前處理食材,溫聲問:


    “小林子,你幾歲成的親啊?”


    林嫣一愣,捧著碗看著她。


    “啊,我並不是在打探你的隱私,隻是覺得好奇而已,不想迴答你可以不用答。”蘇妙連忙說。


    林嫣笑了笑,半垂下眼簾淺咬了嘴唇,輕聲說:


    “沒關係,我成親比較早,十四歲就成親了。”


    “十四歲到二十四歲,你成親十年了,應該有孩子吧,自己一個人出來,孩子呢,還在夫家嗎?”


    “……並不是。”沉默了良久,林嫣隻是輕輕否定了句,垂著頭幹笑了笑,頓了頓,抬起頭來說,“妙妙,你要做什麽,我幫你打下手吧。”她把話題岔過去了。


    “好啊。”蘇妙對於挖掘他人苦澀的過往並沒有興趣,林嫣的反應讓她有點後悔問得太多,笑著應了一聲,“你幫我洗菜吧。”


    “好。”林嫣笑盈盈地答應下來,走到儲物櫃前抱出裏麵的蔬菜拿去清洗。


    蘇煙第一次帶朋友來家裏玩的日子,蘇妙準備了許多點心和果飲。


    “煙兒到底會帶迴來什麽樣的朋友呢?”她十分好奇。


    “我隻希望別是些像他一樣的娘娘腔。”蘇嫻拿著鏡子一邊補胭脂一邊說。


    “大姐你怎麽可以這麽說,你不要總是對自己弟弟沒有信心,煙兒他已經長大了。”蘇妙認真地道。


    “妙姐姐,煙兒的朋友來了!”純娘跑進來,通知說。


    “你看到了,是什麽樣的孩子?”蘇妙連忙問。


    “是……兩個不錯的孩子,妙姐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純娘眼神閃爍,笑答。


    她的表情有點古怪,蘇妙狐疑起來,解了圍裙出去,蘇嫻跟上。迴味見狀亦十分感興趣,交代來順看鍋,跟了出去。


    蘇煙的兩個朋友是從側門進來的,此刻正站在院子裏笑著向蘇老太、胡氏、蘇嬋見禮,娘三個盯著那兩個孩子,訕訕地笑著,訥訥無言。


    “二姐,這是和我一起念書的香琳和玉優。”蘇煙見蘇妙他們出來,笑嘻嘻地介紹道,“香琳,玉優,這是我大姐二姐,那個是討厭鬼。”介紹最後一個時他的笑繃了起來,迴味也不在意。


    蘇妙站在離他們兩步遠的地方,呆若木雞。


    “大姐二姐好,大哥好!”香琳玉優齊齊做揖,細聲細氣地說。


    兩個和蘇煙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陰柔俊俏的相貌比蘇煙有過之無不及,甚至比蘇煙生得還要嫵媚風流,就連說話聲音也是脆生生軟綿綿的中性嗓音,那個叫香琳的孩子居然還撲了粉!


    “……你們坐著,好好玩,一會兒我讓人送茶和點心來。”蘇妙訕訕地笑著,憋了半天,才在蘇煙的笑顏中幹巴巴地吐出一句。


    蘇煙答應了一聲,笑著招唿兩個朋友坐下來。


    蘇妙僵硬地轉身,搖搖晃晃地往迴走,仍能聽見蘇煙在和玉優說:


    “玉優,你前天教給我的針法我試過了,總不對,你再教我一遍吧。”


    “好啊。”


    蘇妙猛然迴頭望過去,他們坐在院子裏的桌前,拿出針包和帕子,正湊在一起做針線。


    “我昨天剛做了一盒胭脂,你們看看成色如何?”香琳拿出一個胭脂盒子獻寶似的給其他兩人瞧。


    “香琳你好厲害,竟然會做胭脂!”


    “他從五歲起就會做胭脂了!”玉優笑嘻嘻地說。


    “又沒什麽難的,我家開胭脂鋪,我自然會做。”香琳得意洋洋地說。


    迴味一把拉住腿軟了半天就要過去讓他們把胭脂收起來的蘇妙,笑道:“妨礙弟弟正常交朋友的姐姐會討人嫌。”


    “他哪裏正常了,男孩子在一起玩竟然繡花做胭脂,就是女孩子都不會那麽勤快吧!那個叫‘香琳’的他竟然撲了粉!”


    “學裏的孩子們課業重太無聊,這種事時常有,算是學裏的風尚,你用不著大驚小怪。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注重打扮的時候,好多人念書時都這麽幹過,再說你沒聽他說他家是開胭脂鋪的嘛。”


    “你也這麽幹過?”蘇妙眯起杏眸,盯著他問。


    “哈,我還用撲粉,你難道不知道‘麵如傅粉’這個詞的意思嗎?”迴味得意又不屑一顧地說。


    “……”蘇妙看著他,眉角狠狠一抽,迴頭望向坐在桌子前的蘇煙,他從來沒有把同窗帶到家裏來過,能帶迴來的同窗一定是他非常好的朋友,雖然是兩個怪朋友,可看起來他們還挺開心的,過了一會兒,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搖搖晃晃地往酒樓裏走,“煙兒為什麽會喜歡做針線呢,明明有那麽多男孩子能玩的遊戲。”


    蘇嬋正端著托盤出來送點心,聞言迴答:“二姐你不知道,他之所以喜歡做針線都是因為你。”


    “啊?”


    “你以前從不和他說話,某一天他的衣裳破了,娘和爹吵架沒人給他補,他就自己拿針線偷偷地補,被你看見,也不知道那天刮的是什麽風,從不和他說話的你竟然稱讚他“手藝真好”,從此他就喜歡上了做針線,可自那之後你卻再也沒有和他說過話。”


    迴味斜睨著蘇妙。


    “……唉!”蘇妙沉默了半晌,一拍額頭,長長地歎了口氣,“也就是說,是我讓他有了那種愛好?”


    “沒錯。”蘇嬋點頭,脆生生地迴答,端著茶點出去了。


    蘇妙垂著腦袋,又一次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早就返迴大堂的蘇嫻又一次走迴來,對她說:


    “周誠來了。”


    蘇妙微怔,緊接著眉一揚:“他動作倒是挺快。”大步向外場走去。


    周誠正坐在角落裏一張桌子前,直視著前方,似正在發呆,表情卻有些猙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蘇妙的腳步頓了頓,眸光微閃,徑直走過去,坐在他對麵。


    周誠在她走近的一刻立刻轉變了表情,笑得溫潤無害,輕柔地喚了聲:“阿妙!”


    這兩個字卻在迴味跟著落座的一刹那有些破音,他陰惻惻地盯著迴味。


    “到手了?”蘇妙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問。


    周誠沒想到她上來就問這個,嘴唇抿了抿,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遞給她。


    蘇妙接過來,將裹布打開,一隻描畫精美的楠木盒子映入眼簾,打開盒蓋,一排銀光灼灼大小各異的鋼刀整齊地陳列,每一把都鋒利無比,每一把都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刀口沒有任何卷曲,連半枚指印都沒有,可見刀的主人對自己的刀子相當愛護。


    蘇妙隨手拿起一把,仔細看了一會兒,輕輕一彈,發出悅耳的一聲,她笑了起來:


    “竟然是鋼的呢,真罕見!”


    “阿妙,刀你已經拿到了,你看……”周誠見她笑了起來,連忙開口說。


    “你是怎麽弄到的,這麽順利,該不會是佟染白給你的吧?”蘇妙笑眯眯問。


    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問,周誠的表情一閃即逝的僵硬,緊接著笑著迴答:


    “佟染的這盒刀子就放在品鮮樓裏,而我有品鮮樓所有鎖頭的鑰匙,這個佟染並不知道。”


    蘇妙點著頭想了想,道:“從明天來上工吧,我話先說在前頭,蘇記裏除了鴿子樓的人就是品鮮樓裏看你不順眼的人,所以,被排擠可不要來找我哭訴。另外希望你日後謹言慎行,不要做讓我和其他人會多心的事情。迴味是這裏的副廚長,之後你聽他的安排吧,就這樣。”說罷,站起身,抱著那盒子刀揚長離去。


    “阿妙!阿妙!”周誠心裏急了,霍地站起來,一疊聲喚道。


    迴味已經立在他身前,攔住他欲追上去,看著他,眸光陰森。


    周誠心裏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感。


    迴味安排周誠在程鐵手底下打雜,程鐵也絕對會不辱使命地好好“操練”他。


    晚上打烊時,蘇妙沒有幫忙打掃後廚,而是弄了一缸子濃鹽水,將從周誠那裏得來的佟染的寶貝菜刀全部浸泡在鹽水裏,興致勃勃地觀看。


    “你在幹嗎?”蘇嫻莫名其妙地問。


    “我想看看它是不是純鋼的。”蘇妙笑嘻嘻地迴答。


    蘇嫻更加莫名其妙。


    就在這時,正在打掃門廊的純娘忽然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尖叫:“啊!”


    蘇嫻嚇了一跳,走過去火大地道:“大晚上鬼叫什麽,你遇鬼啦!”


    “大姐,大姐,你快看!人!那裏有人!”純娘指著大門對麵的街邊一個倒地不起的黑影慌慌張張地叫著說。


    外邊太黑,蘇嫻覷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那的確是個人。


    “那個人剛才在這邊走來走去我也沒在意,可是他走著走著突然就倒下了,嚇了我一跳!”純娘捂著胸口,轉來轉去,怕怕地說。


    “天哪,太可怕了,難道是得了急病的人,要請郎中嗎?”林嫣路過,聞言亦湊過來睜大了眼睛望去。


    “林嫣,你別怕,這種事時常有,用不著慌張!”寧樂出現在林嫣身後,勇敢地說,用堅定的語氣安慰她,不料話音未落,卻被人從後麵踹了一腳,“撲通”一聲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寧樂,你沒事吧?”林嫣嚇了一跳,慌忙詢問。


    寧樂對著她溫和一笑,搖搖頭,緊接著扭過頭去,火冒三丈地質問:


    “嬋姐兒,你幹嗎?”


    “想吐。”蘇嬋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


    “你想吐你踢我幹嗎?”寧樂匪夷所思地問。


    蘇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沒理他,跟著蘇妙出了門,來到俯趴在街對麵的黑影前,蹲下去,將那個人正麵翻過來探了探鼻息,還有氣,隻是暈過去了。陳陽和一個夥計將那人抬迴到店裏,放在地板上,通明的燈光照在那人的臉上,深棕色的自然卷長發有幾縷遮住瘦窄的瓜子臉,眉眼秀氣,睫毛纖長,唇形飽滿卻蒼白,身材細長而清臒,一副從災區蹣跚而來的難民樣子。


    “又是他!”純娘率先叫喊起來。


    “這不是上次那個書生麽。”蘇嬋驚訝地說,“該不會又餓暈了吧?”


    “他為什麽總是要餓暈在咱們酒樓門口?”蘇嫻哭笑不得地道,同情心寥寥的她對連續發生這種事有些惱火。


    “最近豐州也出現災害了?”林嫣迷惑不解地問。


    “隻會讀書不會幹別的的人本身就是一種災害。”純娘很罕見地刻薄起來。


    蘇妙讓陳陽去廚房要一碗米湯來,不多時,迴味帶著米湯出來,連蘇煙和趙河也跟出來了。


    趙河看見麵色慘白暈倒在地的文書,唏噓道:“這小子這麽折騰到底要到什麽時候!”


    “趙大叔,難道他經常餓暈過去?”蘇煙狐疑地問。


    “自從他爹過世他幾乎就沒吃過飽飯,有好心的鄰居見他可憐招唿他去家裏吃,他娘知道了上門來扯著嗓子叫罵,說他們看不起人什麽的,時間長了也就沒人再敢管這小子了。可他娘一個女人又有多大本事,他又是個小子,常常餓肚子,他又是個孝子,每次都哄他娘吃,自己吃的少,光是在家附近就不知道暈了多少次,實在看他可憐,那些心善的背著他娘給他飯吃,他才能活這麽大。”


    “他娘有病吧!”蘇嫻匪夷所思地說。


    “讀書人好麵子,他老子又是因為欠賭債才病死的,大概他娘一直怕被人瞧不起吧。”趙河無奈地歎了口氣。


    寧樂聞言,眸光複雜地望著暈死過去的文書,嘴唇抿了抿。


    蘇妙將半碗米湯給文書灌進去文書才幽幽轉醒,肚子發出響亮的一聲“咕”,的確是餓暈的。呆了一會兒,他迷茫的眸子終於聚焦在蘇妙的臉上,雙眸一瞠就要跳起來,卻因為腿腳發軟,剛跳起來就撲通摔在地上摔了個大馬趴。


    眾人驚詫地看著他。


    蘇妙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淡淡問:


    “要吃飯嗎?”


    “在下、在下沒有銀子。”文書咬著嘴唇,忍住羞恥,低聲說。


    “賣剩的,不吃也要扔,你不嫌棄吧?”


    “……多謝姑娘。”沉默了良久,在肚子又發出一陣響亮的哀鳴之後,文書咬著牙用快哭了似的語氣輕聲迴答。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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