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帶狐朋狗友來過一次後,寧樂反而成了蘇菜館的常客,隻是再也沒帶朋友來過,每次都是一個人在客少的時段前來,時常會點雜燴菜和大堿饅頭,有時也會點一些新奇的東西,他很喜歡吃甜的點心。雖然時常炸毛,但來過幾次之後已經和蘇妙變得很要好,不再記恨純娘的事,反而很愛聽純娘說書。


    他和迴味年齡相仿,兩人又都很可憐的沒有朋友,蘇妙覺得若他們交朋友一定很不錯,可他們對彼此卻沒什麽興趣,每次遇見,寧樂會很討厭,迴味則壓根無視了。


    定休日。


    雖然離冬天還早,但因為過冬之物都是手工縫製,製作過程緩慢,蘇家姐妹已經開始著手縫冬物了。


    早飯後蘇老太去臨街李老太家打牌,胡大舅和胡氏約好一起去買東西,蘇家姐妹聚在蘇嫻的屋子裏做針線,本應該出去找同窗玩耍的蘇煙赫然在列,他的姐姐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煙兒,學堂裏有沒有人欺負你?”蘇妙雖然不想幹涉他人愛好,看著蘇煙全神貫注地繡花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當然沒有,義塾裏沒有那麽粗魯的人,大家都很會念書,每天除了念書就是幫家裏幹活,根本沒有時間欺負人,我倒覺得大家都冷淡得緊。”


    義塾裏大部分都是家境不好成績優異的孩子,期望能夠鯉魚躍龍門的人很多,隻顧著忙自己的學業也不奇怪,沒被欺負就好,蘇妙安心地點點頭。


    “今天怎麽不見小迴兒?”蘇嫻往被子裏絮棉花,問。


    “討厭鬼一大早帶小狐散步去了。”蘇煙死活不肯給迴味改一個正常稱唿。


    “你不要總是叫他‘討厭鬼’,這樣子很沒禮貌的。”


    “二姐你幹嗎要維護他,他和你又沒關係,我才是你的親弟弟!”蘇煙鼓著腮幫子直勾勾地盯著她,不高興地問。


    蘇妙啞然,眉角抽了抽。


    剛剛起身出去如廁的蘇嬋忽然折迴來,神秘兮兮地拉開窗子,向眾人無聲地招招手。姐幾個一愣,紛紛走到窗子前疑惑地向外望去,隻見之前一直在打掃庭院的純娘正和牽著小狐狸的迴味麵對麵站在大門附近,純娘滿臉羞紅地將一雙鞋子遞給迴味。


    迴味一早去遛小狐狸,雖然他不明白小狐狸明明是蘇妙領迴來的,為什麽現在卻成了他的寵物,喂食散步洗澡梳毛全歸他管,她什麽都不幹隻負責喜歡,等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他連抗議的機會都沒了。領著小狐出去轉了一圈,不想才走進大門,正打掃庭院的純娘見他迴來放下掃帚迎過來,也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雙男鞋,滿麵紅暈,低著頭輕聲說:


    “迴大哥,上次弄髒了你的鞋都是純娘不好,純娘做了一雙新的賠給迴大哥,純娘的一番心意,迴大哥千萬別嫌棄純娘手藝粗劣。”


    院子不大,即使她刻意壓低聲音也能聽個大概,窗子裏,蘇嫻單手托腮,看戲似的瞧著,搖著頭嘴裏笑歎道:


    “走過南闖過北的小蹄子就是不一樣,把自己的針線隨便給人,尋常女兒家的羞恥心半點沒有。”


    “隻是送給有好感的人一點自己做的禮物嘛。”蘇妙好笑地道。


    蘇嫻迴過頭來,望著她似笑非笑地問:


    “看見這一幕你心裏有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蘇妙撓撓頭,迴答。


    “再不下手,煮熟的鴨子可就飛走了。”蘇嫻蛾眉一揚,用散漫的語氣一字一頓道。


    “那鴨子早晚會飛走的,這裏隻是少爺大人的避難所罷了,他早晚要迴到他該迴去的地方。他家底不薄,又這個年紀,說不定在家鄉早有婚約,有錢人家的事本來就很複雜,我幹嗎非要去插一腳不可,你們也別一頭熱地撮合。我現在隻希望他快點找迴做菜的感覺,明明心底在排斥,卻又放不下這個行當,一直在用迷茫的心情工作,又不是小孩子,連自己的心都安定不下來,到底是要鬧哪樣嘛!”


    蘇嫻、蘇嬋、蘇煙三人看著她,又彼此對望一眼,前半段他們都懂,後半段他們卻一句也聽不明白。


    院子裏,迴味牽著小狐狸看著純娘遞過來的鞋子,前幾天她不小心把一碗醬湯潑在他的鞋子上,不過胡氏已經幫他做了新的,那雙舊的他早就不想要了,頓了頓,平聲說:


    “隻是一雙鞋,也不是什麽矜貴的東西,你不用放在心上,心意我領了,姑娘家還是不要把自己手製的東西送給別人,容易引起誤會壞了名聲。”他說完,牽著小狐狸,繞過鵝蛋臉霎時青一陣白一陣的純娘,進屋換衣服去了。


    蘇妙敢保證,迴味若要談戀愛絕對不會成功,因為他太沒神經了。


    晚上,蘇妙洗過澡迴到房間,純娘已經鋪好床,抱膝坐在床上發愣。她做事很勤快,在蘇妙麵前也很乖巧,隻是偶爾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不安與幽沉,這一絲與她日常表現截然相反的異樣在告訴人們,她是個會下意識掩飾內心不穩定的姑娘。


    “妙姐姐。”純娘看著蘇妙坐在鏡子前抹麵脂,小心翼翼地開口。


    “嗯?”


    “我聽爹說,迴大哥是外鄉人,家裏是開酒樓的,因為和爹娘吵架才出走到這裏來的,是真的嗎?”純娘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緊張與期待,問。


    “大概吧,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詳細的你得去問他,問我我隻能陪你猜。”


    純娘越發害羞,靦腆地咬咬嘴唇,低下頭,頓了頓,帶著羞澀忍不住又問:


    “妙姐姐,你和迴大哥很親近,你說,迴大哥他娶親了嗎?”


    蘇妙轉過身,用麵脂擦手,似笑非笑地問:


    “你對迴味很在意嗎?”


    純娘微怔,緊接著鵝蛋臉刷地漲紅,慌張地衝她擺手道:


    “我隻是好奇,隨便問一問,妙姐姐你別生氣,我真的隻是隨便問問!”


    蘇妙看著她,頓了頓,含笑道:


    “這個先放在一邊,純娘,住在這個家裏你很緊張嗎?”


    “噯?”純娘眼眸一縮,愣愣地看著她,有些不安。


    “我明白你還不能完全把這裏當做你的家,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無可厚非,但你若一直以這樣拘謹的狀態在這裏生活下去,時間久了你會非常累。我們家雖然各種人都有,但每一個都不是壞人,至少不會以傷害人為樂,你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拒絕就好了,隻要說一聲‘姐姐我不想這麽做’,沒有人會逼你去做的。說錯了做錯了盡管道歉就好了,隻要不是存心傷害別人,我們家的人還沒有惡劣到都道歉了還要去責怪的地步。你,試著放開自己的心和我們相處如何?”


    “妙姐姐……”純娘怔住了,呆呆地望著她。


    蘇妙看著她,微微一笑:“也許你會因為自己是唱曲的,所以覺得不自在,但你的聲音非常好聽,能被那麽多客人喜歡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你對舅舅很孝順,奶奶那樣刻薄你卻還願意陪她聊天,對煙兒你也很愛護,勤勞又懂事,你是個好姑娘,我很喜歡你。”


    純娘的眼圈紅了,怔怔地望著她。


    “時辰不早了,睡吧。”蘇妙噙笑說著,走過來鑽進被窩裏,頓了頓道,“關於迴味,你走過南闖過北也不算小孩子了,我沒有立場說什麽,總之,別讓自己受傷吧。啊,對了,下次定休**願不願意陪我去趕集,大姐起不來,嬋兒煙兒討厭人多,從來不肯去,你要不要去?不想去可以拒絕。”


    純娘看著她,頓了頓,粲然笑道:


    “我要去!”


    “好。”蘇妙莞爾一笑。


    純娘的小心翼翼大家都感覺到了,可不知為什麽,突然有一天她變得開朗愛笑起來,也不再百來不拒什麽都搶著去幹,因為學會了拒絕,與家裏相處的感覺也變得平和自然起來,她特別粘著蘇妙,全家人為此深深感到納罕。蘇煙啃著手指甲惱火自己又多出來一個競爭者,有一段時間對純娘很沒禮貌,純娘好像很理解他似的,也不以為意。


    秋末的時候王豹來了,站在蘇妙麵前眼神閃來閃去,一臉不自在。戴著一朵石榴花的張虎代替他發言,笑嘻嘻說:


    “小大姐,這麽迴事,下月初一是我們大哥的大哥的生辰,我們大哥的大哥前些日子去匪窩抓人時不是受傷了嗎,當時把我們大哥嚇壞了……”


    “放屁,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被嚇壞了!”王豹沒好氣地罵道。


    張虎不以為意,繼續笑嘻嘻地說:


    “我們大哥的大哥已經傷愈了,我們大哥心裏高興,想好好給他大哥過一次生辰,下個月初一酉時二刻給我們大哥留個好位置。我們大哥的大哥也常來這兒,這件事小大姐幫忙保密,在那之前千萬別讓我們大哥的大哥知道。”


    原來是兄弟情深,蘇妙抿嘴笑著看了一眼明明是來訂位卻一句話也不說擺出一臉事不關己表情的王豹,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麽傲嬌,她滿口答應。張虎又遞過來一張菜單,嘿嘿笑道:


    “這上麵是我們大哥的大哥愛吃的菜,小大姐費心了。”


    “沒問題沒問題,我會替你們準備一場完美的生日宴。”蘇妙拍著胸脯保證。


    就在這時,一直在外麵厚著臉皮跟蘇嬋沒話找話的趙龍忽然匆匆忙忙跑進來,磕磕巴巴地道:


    “大、大哥,縣、縣太爺來了!”


    王豹唬了一跳,雖然不知道縣太爺來幹什麽,哥三個卻還是從廚房後門跑走了,臨走前張虎又替王豹拜托了幾句,蘇妙一一答應。


    胡氏探進頭來,說道:“妙兒,縣令大人和寧小官人來了,要見你。”


    蘇妙微怔,應了一聲,請胡大舅幫忙看鍋,解了圍裙出去。


    迴味見狀,將湯勺遞給同貴,跟著出去了。


    寧縣令年過四旬,穿著便服,也沒有帶隨從,隻和寧樂兩個人前來。與寧樂的娃娃臉不同,寧縣令相貌周正,身材挺拔,帶著很濃的官派作風,並不是飛揚跋扈的意思,而是下意識戴著假麵具,一舉一動哪怕是笑著時都像是在打官腔,一看就是在官場上曆練了許久。聽於巡檢說,寧縣令算不上有背景,即使祖上做過布政使那也是太久遠的事。他先時做過許多年的知縣候補,後來終於接管了兩個貧困縣,並將兩個縣發展得很好,如今被調到長樂鎮,長樂鎮雖然也是縣,卻是大縣,長樂鎮的縣令有許多被升調為各地知州,可以說這個位置就是知州的候選。


    寧縣令很疼愛寧樂,近乎溺愛,從眼神裏就能看出來了,這也難怪,在寧樂之前,寧縣令有兩個兒子全部夭折了。


    寧縣令免了蘇妙的跪禮,在看見跟出來的迴味時眼眸微閃,緊接著和氣地笑起來。


    “我爹要吃雜燴菜,做兩碗吧。”寧樂坐在凳子上笑說,吊兒郎當沒一刻安寧。


    蘇妙笑著應了,轉身迴廚房,煮了兩碗雜燴菜並一盤大堿饅頭端出來。寧縣令看著麵前色澤鮮亮散發著濃濃醬香的雜燴菜,過了良久,似很感慨地笑道:


    “沒想到在長樂鎮還能吃到豫州的家常菜,姑娘是豫州人?”


    “不是,不過小女的父親是廚長,各地的菜小女都會做一些。”


    寧縣令點點頭,拿起筷子吃一口,頓了頓,眼圈泛上潮氣,良久,才嚼了嚼吞咽下,對著寧樂笑道:


    “果真跟你母親做的味道很像!”垂下眼,又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自語似的輕歎道,“不過還是不一樣,怎麽可能會一樣啊!”


    父子倆吃光雜燴菜,寧縣令喝了口茶,情緒似好了些,招來蘇妙笑問:


    “姑娘你可會做酸辣魚羹?”


    “酸辣魚羹?是豫州菜裏的酸辣魚羹嗎,這個我會做。”


    “那姑娘做給我嚐嚐,魚我帶來了。”寧縣令雖然處處帶著官派作風,說話卻很溫和,從腳邊拎起一個魚簍遞給她。


    蘇妙沒想到他會自帶食材,愣了愣,接過來,含笑道:


    “好的,請大人稍等片刻。”說罷,拎著魚簍迴到廚房裏。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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