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聽到這話, 顧楚生微微一愣, 片刻後, 他便反應了過來。


    趙月要對衛韞親人下手這件事, 他並不意外。以心思之陰狠狹隘, 他不會將正麵戰爭真的放在戰場上和衛韞硬碰硬。


    衛韞是磊落君子, 趙月卻是真正的小人。所以衛韞和楚瑜永遠想不到趙月會做出什麽樣的事, 顧楚生卻是可以預料知曉。


    顧楚生沒說話,片刻後,他忍不住問了句:“什麽都能給?”


    “能。”


    “我要你放手, 和她分開呢?”


    “能。”


    “我要日後你永不入華京,我在內朝,你為我依仗呢?”


    “你不作惡, 那就能。”


    “我要你放過姚勇趙月, 不報家仇呢?”


    衛韞顫抖了一下,然而他捏緊了拳頭, 還是咬牙開口:“可以。”


    顧楚生沉默看著他, 衛韞沙啞出聲:“我知曉你在華京必還有人。我如今若是直接入京, 趙月怕就真的要下手了。我請你迴華京, 連同長公主護住她,我正麵直攻入城, 入了華京, 一切便結束了。”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和趙月談, 他要什麽,你給什麽, 不就行了?”


    “我手下還有那麽多人,這天下還有這麽多人。”


    衛韞毫不猶豫開口:“我可以不要我的一切,但我若拿了別人的性命和未來去交換阿瑜,我怕她這輩子都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那你又同我談?”


    顧楚生盯著他,衛韞抬眼:“憑你此刻站在泉湧,我願與你談。”


    一個願意千裏迢迢親自賑災的大學士,再壞,又能壞掉哪裏去。


    顧楚生審視著衛韞,衛韞從容看著他,好久後,顧楚生抬起頭來,看向天邊朝霞,眨了眨濕潤的眼:“罷了,她出事,我怎麽可能做事不理,迴去便迴去吧。”


    “這裏有一份名單,”衛韞從袖子中遞過一份名單和一塊玉佩:“這些人是我安插在京中的線人,必要之時,你都可以調動。”


    顧楚生掃了一眼名單,點了點頭,隨後道:“我這就去準備。”


    衛韞應了聲,在顧楚生轉身前,他終於道:“還有一件事。”


    顧楚生迴頭來,“嗯?”了一聲,衛韞抬眼,目光裏全是克製的情緒:“她肚子的孩子……”


    “她有了孩子?!”


    顧楚生猛地提了聲音,衛韞不敢看他,目光落到麵前雜草上,將話繼續說完:“她如果願意生下來,無論男女,日後都是我王府的繼承人……”


    顧楚生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衛韞深吸了一口氣,退了一步,展袖作揖,恭敬道:“顧大人,我妻兒,都拜托您了!”


    “簡直是……”顧楚生一時都不知道罵什麽才好,看著恭敬彎腰行禮的衛韞,他最終甩了袖子,怒道:“生下來也未必跟你姓,你且不要再想多想其他。如今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我便迴去,按著原計劃行事。一個月內,等趙月毒發,我與長公主一同執政,屆時我們控製了趙月,向天下發下赦令,你便領兵直接到昆州,將華京的人全部換成你和楚臨陽、宋世瀾的人。”


    “好。”


    顧楚生得了這話,也不拖延,立刻收拾了東西,由衛韞的人護送著,一路奔向華京。


    楚瑜早顧楚生四日到的華京,她一路都被喂著藥,睡得昏昏沉沉,等她徹底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是在了一個漆黑的小屋裏。


    這個屋子沒有一點光亮,伸手不見五指。楚瑜叫了一聲:“有人嗎?”


    有迴聲傳來,屋子並不算大。楚瑜摸索著隨便走去,終於摸到了一麵牆,她抬手從身上解了一塊帕子落到地上,然後順著牆用自己的身子丈量過去,繞了一圈後,大概猜出了這個屋子的大小。


    而後她坐下來,在黑夜裏抱著自己。


    將一個人關在黑暗中,不說話,不做事,一開始還好。然而沒多久,楚瑜就開始有些躁動,她覺得耳鳴,耳邊似乎有貓抓在什麽東西上尖銳的響聲,她開始頭疼,忍不住站起來,招唿道:“有人嗎?!有沒有人?!”


    她不斷叫著人,許久後,她終於聽見有一個方向傳來了腳步聲,她猛地迴過頭去,片刻後,她聽見“哢嚓”一聲響,整個房間猛地被打開,光亮刺入眼中,她忍不住用手擋住了臉,而後燈光亮了起來,她聽見陸續進入的人聲,等她終於緩過來,將手慢慢放下時,她便看見趙月坐在她麵前。


    他穿著明黃的袍子,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俊美的臉上似笑非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卻似乎沒有什麽焦點。


    “楚大小姐。”


    他輕聲開口:“又見麵了。”


    楚瑜不說話,靜靜看著他,趙月低笑了一聲:“哦,不對,朕不該叫楚大小姐,朕該叫你什麽呢,世子夫人?”他抬手敲了敲自己腦袋,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朕明白了,懷了平王孩子的女人,當是平王夫人吧?隻是不知道,夫人是平王的第幾位夫人呢?就算是第一位夫人,也不知道,平王什麽時候有平王妃呢?”


    “你說這些做什麽?”


    楚瑜冷淡開口,趙月歎了口氣:“衛韞給我找不痛快,我還不能同你找迴來嗎?”


    “可惜呀,”趙月靠著椅背,敲著自己的下巴:“夫人與我妻子有舊,還懷著身孕,我也不能做得太過。”


    “陛下對長公主情深義重,”楚瑜嘲諷出聲:“那何不看在長公主的麵子上,將我送迴去呢?”


    “她不會同意的。”趙月笑著開口,眼裏全是纏綿:“我是她丈夫,她縱使心軟不讓我折磨你,也絕不會幫你們。我是她丈夫,是她孩子的父親,如同衛韞之於你,你敢為衛韞犯天下之大不違,她也敢。”


    楚瑜沒說話,她直覺覺得趙月此刻的狀態有些奇怪,於是她沉默片刻後,詢問道:“長公主還好嗎?”


    趙月愣了愣,他反應似乎有些遲緩,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他點了點頭道:“好。”


    “孩子快五個月了。”


    趙月笑起來:“朕聽到胎動聲,朕想,這位一定是太子。”


    楚瑜沒說話,趙月而似乎有些累了,他站起來道:“朕乏了,大夫人,你要是有閑情逸致,可以寫一封信去給衛韞,他隻要願意為了你退兵,將軍隊交給朕,獨身上華京,朕就保你無虞。他要是不聽話,”趙月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朕不介意,把你一截一截送迴去給他,哦,還有你的孩子。”


    他目光落到楚瑜肚子上,那目光有些渙散,似乎看不大清楚,裏沒有什麽溫度,但卻像刀刃一樣,帶著森森血氣。


    “我會把你的孩子剖出來,轉交到他手裏,這樣,你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團聚了。”


    “陛下,”楚瑜笑起來:“妾身真的好怕。”


    “若是當真害怕,”趙月抬眼,看向楚瑜的方向:“就寫信迴去!”


    “好。”楚瑜點點頭:“將筆墨留下,我想想,怎麽寫。”


    “留給她。”趙月甩了袖子,便轉身走了出去。侍從留了筆墨給楚瑜,轉身便打算離開,楚瑜用筆敲敲硯台:“在再給我上一盤酸辣鳳爪,沒有吃的,寫不動。”


    “你!”侍從迴過頭來,怒瞪著楚瑜,楚瑜立刻迎上了對方眼神,抬筆指著他道:“我可警告你啊,我是個孕婦,你要是把我嚇流產了,或者嚇死了,嚇出個什麽三長兩短來,你們陛下可沒什麽資本找衛韞麻煩了,到時候你們陛下弄死你啊!”


    這話倒也是事實,於是侍從提著刀,一時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僵持了片刻,他終於是怒喝了一聲,便轉身離開。楚瑜低頭給自己磨墨,提了聲音道:“別忘了鳳爪!你不給我,我等會兒還要煩你們,煩死你們!”


    楚瑜在房間裏被關了四天,顧楚生就到了華京。


    他到華京的消息傳到趙月耳中,趙月正在聽張輝給他念折子。他現在幾乎已經看不清東西了,然而他不能讓任何人知曉這件事,於是他隻能依賴張輝給他念所有的折子。太醫陸陸續續都來看過,卻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趙月已經讓張輝安排,將江湖中的聖手玉琳琅請到宮裏來給他看診。


    他聽到顧楚生迴來的消息,冷笑出聲來:“他倒是敢迴來!”


    “不僅迴來了,”張輝低低道:“聲望還很高。聽說百姓聽到他入城,都自發去迎接他了。”


    趙月冷哼了一聲,不想理會這個消息,片刻後,他轉頭道:“梅妃怎麽樣了?”


    “一切都好,”張輝低聲道:“近來在給皇子做小衣服,昨個兒還問起陛下消息。”


    聽到這話,趙月眼中帶了暖意,又道:“宮裏的地道挖通了嗎?”


    “通了。”


    張輝沉下聲來:“一旦有任何差池,奴才一定會護送好梅妃和小皇子出城。”


    聽到這話,趙月應聲,點了點頭。


    張輝見趙月不說話,遲疑了片刻後,猶豫道:“您今個兒,要不要去見見娘娘?”


    趙月沉默著,好久後,他終於道:“等她睡下後我再過去吧,白日見著她,她這麽聰明,看出我的異樣來,空擔心,對她和孩子都不好。”


    張輝應下,讓人安排下去。等張輝下去,趙月伸了伸手指。


    他不敢告訴張輝,他好像,有幾根指頭,已經不能動了。


    趙月休息了一會兒,外麵就傳顧楚生求見的消息。他讓張輝拉了簾子,自己坐在簾子裏,等著顧楚生進來。


    顧楚生走進大殿之中,跪下給趙月行了禮,平靜道:“見過陛下。”


    “顧大人好膽識啊。”


    趙月笑著開口:“劫了姚大人的糧草救濟災民,丟了元城,如今還敢迴華京?”


    “臣無錯,為何不敢迴?”


    顧楚生跪在地上,答得坦坦蕩蕩,趙月猛地拍在扶手上,怒道:“你還有臉說你沒錯?!你若無錯,元城怎麽丟的?你劫姚勇糧草做什麽?你不尊聖令在青州那麽久又做什麽?!”


    “陛下,”顧楚生抬眼看他:“您是帝王,百姓有災,該不該救?如果該救,那麽在非戰時,我挪用了軍用糧草救人,小錯雖有,大節無妨,又有何錯可言?元城是將士棄城,不是微臣棄城,微臣一介文臣,為百姓留於城中,被敵軍所俘,僥幸未死,又怎能算錯?陛下,臣如果有錯,那唯一的錯隻是,陛下心裏,臣錯了。”


    趙月不言,他隔著簾子盯著顧楚生。


    其實他看不清東西,可他卻無比清晰覺得,對方如一頭猛虎,就在簾子後麵,死死盯著他。


    兩人的沉默仿佛是無聲的對弈,端看誰先輸。


    趙月無比想在這一刻叫出人來,將顧楚生拿下,可顧楚生在京中勢力盤根錯節,他怕他此刻叫了人,出來的人裏,卻大半是顧楚生的。沒有摸清顧楚生的底牌,他不敢貿然開戰。他們兩個人仿佛就是各自拿了一把刀架在對方脖子上,誰都不敢動手,隻能如此僵持。


    許久之後,趙月吐出一口濁氣,他輕笑起來:“顧大人說的是,是朕近來心情不好,遷怒了顧大人。不過,朕心中一直將楚生當兄弟,有一份禮物,想送給楚生。希望楚生得了這份禮物,看明白為兄的心意,日後一心一意好好輔佐為兄,不要成為宵小幫兇才是。”


    聽到這話,顧楚生有些疑惑:“陛下說的禮物是……”


    “楚瑜。”


    趙月往前探了探,顧楚生神情一凜,他捏緊了拳頭,克製住自己的表情,卻是笑了:“陛下什麽意思?”


    “楚瑜此刻在我這裏做客,哦,他還懷了衛韞的孩子,想不到吧?”


    趙月笑出聲來:“他們一個嫂子,一個小叔子,瓜田李下,卻仍舊行此亂論之事。無媒苟合也就罷了,還弄出了一個孽種出來,楚生,”趙月歎了口氣:“想必,你心裏很不好過吧?不過無妨,等朕殺了衛韞,這個孩子,朕為你取了,到時候朕親自為你主婚,你看如何?”


    顧楚生沒有說話,他捏著拳頭,抬起頭,言語間全是警告:“你別動她。”


    這話取悅了趙月。他低低“嗬”了一聲,慢慢道:“我動不動她,”他聲音溫和:“就看你怎麽做了,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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