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姚勇一巴掌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 唇邊漸漸帶了血。


    衛韞神色平靜看著,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姚勇這些巴掌是為了什麽。衛韞當初在華京擊鼓鳴冤, 早已讓當年那段往事天下皆知, 姚勇做過什麽, 趙月做過什麽, 如今在大楚已不是秘密。


    沒有人敢在這時候出來阻止,更沒有人站出來說一句“衛王爺,過了。”, 於是那巴掌隻是一巴掌一巴掌打下去,直到最後,姚勇唇角帶血, 臉也腫了起來。他捏著拳頭, 咬牙看著衛韞,克製著自己的憤怒, 慢慢道:“衛王爺, 可夠了?”


    衛韞沒有迴答他, 他彎下腰, 將衛忠和衛珺的牌位站起來,轉過身去, 隻是道:“去清點糧草吧, 為了百姓, 顧大人我不殺,你領迴去吧。”


    得了這句話, 衛秋便上前去,讓人將顧楚生放下來。


    顧楚生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姚勇身後的謀士趕忙上前扶住顧楚生,焦急道:“顧大人,您可還好?您為國為民,衛賊卻如此對你,真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啊!”


    這謀士明顯比姚勇懂得相看時機,顧楚生抬眼看了對方一眼,笑了笑,似乎十分疲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歎了口氣道:“我等姚將軍,等了許久了!”


    說話間,衛韞已經帶著人走遠了去。而士兵帶著魏清平和糧草來了城外,魏清平乃魏王之女,如今魏王還是中立,如果動了魏清平,那就是把魏王逼到了另一邊,正是出於這樣的考量,魏清平才成了這一次去青州賑災之人。


    魏清平領著人來了城門前,看了一眼顧楚生,將手搭在顧楚生手上,皺眉道:“怎麽折騰成這樣子?”


    顧楚生艱難笑了笑:“勞郡主掛心。”


    魏清平給他診了脈,確認了沒問題後,點頭道:“行了,我們啟程吧。”


    得了這一句話,姚勇趕緊讓人啟程。


    而衛韞迴到城中後,轉頭看向秦時月道:“人馬準備好了?”


    “好了。”


    秦時月平靜道:“等王爺下令。”


    “追去吧。”


    衛韞淡道:“你領兵去追著姚勇打,反複騷擾,不要正麵對戰,我領著主力,去攻打青南。”


    “是。”


    秦時月冷靜應聲,衛韞也沒多說,點了點頭,轉身迴了屋中。


    用兵習慣上,他與楚瑜並不太一樣,如果說楚瑜重在快,那他就重在奇。


    如今他就是打算明著讓秦時月去打姚勇,暗地裏卻是從南邊占領了青南,如今青北已經被沈佑占下,等青南占下來,就可以同時夾擊中間的渝水,渝水是青州最攻克的一道天險,渝水一破,青州便如履平地。


    秦時月現在領著大部隊騷擾姚勇,姚勇必然會抽調兵力去駐守自己所在的蓉城,隻要青南守兵抽調一部分,衛韞便立刻帶著真正的主力攻打青南,到那時,青南便如探囊取物。


    而這一切的終點就在於,能不能爭取到那個時間差。


    姚勇並不是傻子,最開始騷擾他肯定要拿真的主力,等姚勇把調令發下後,如何及時帶著主力在姚勇反應過來前趕到,就成了關鍵。


    衛韞看了路,他早在來元城前,便讓人去元城到青南中間的山路給開了出來。那裏原來因是一片叢林不易行軍,大多是獵戶行走,卻的確是一條捷徑,如今衛韞提前讓人將那裏的路給清了出來,便於馬匹物資行走。如今道路大多已經清了出來,就等著衛韞出發。


    而秦時月得了衛韞命令,便立刻追著姚勇衝了過去。姚勇迴程才到一半,就感覺地麵震動,他一迴頭,便看見遠處塵煙滾滾,卻是秦時月帶著人殺了過來!


    “衛韞這言而無信的小人!”


    姚勇怒喝出聲,然而罵完了卻才想起來,衛韞從未說過不趁機攻打他。然而此時也來不及多想,姚勇隻能高聲道:“撤軍!快迴蓉城!”


    軍隊得令,飛快朝著蓉城奔馳而去,秦時月在後麵急追,在後麵斬殺了一批逃兵後,見姚勇到了城門前,這才停下來,而後在蓉城門口紮營下來。


    姚勇被追得狼狽,他本就帶著傷,在城門內喘著粗氣,內心怒極。


    “這小兒……這小兒……”


    他找著形容詞,卻是半天不知道該如何罵出來。顧楚生站在旁邊,淡道:“姚將軍不必憂心,蓉城城池堅固,姚將軍隻需要死守,他們糧草耗盡了,自然也就退了。”


    姚勇沒說話,他看了一眼顧楚生,心裏思量著顧楚生的話。


    他來之前趙月便說過,顧楚生的話要反複思量,如今他不敢隨便接話,然而卻也覺得,顧楚生其實說得沒錯。隻要不被圍城,一切都好說。


    於是將士兵招唿了過來,穿著氣道:“你上城池看看,外麵有多少人。”


    士兵應了聲,跑到城樓上去。


    此時已是入夜,帳篷有著火光,在遠處星星點點一大片,士兵認真數了許久後下去,吵姚勇低聲道:“將軍,怕是至少有八萬軍在這裏。”


    聽得這個數字,姚勇認真思索了片刻,皺著眉道:“那衛韞的主力怕是都在這裏了。他若要圍城,我的確突圍不出去。不行,”姚勇站起來道:“你即刻出去,給我從各處調兵過來。”


    士兵應下,然而第二日,士兵便焦急道:“將軍,衛家軍……衛家軍圍城了!”


    姚勇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得慶幸,還好昨夜已經將求援的人派了出去。


    他坐在原地抹了把汗,抬手道:“死守,絕對不要開城門,不要管他們!”


    姚勇和楚瑜之間的鬥爭對魏清平和顧楚生影響不大,他們一入蓉城,便有序開始了賑災的工作。


    蓉城沒有顧楚生坐鎮,災情比元城嚴重太多,且姚勇幾乎沒有任何有效措施,兩人來時已是哀鴻遍野。好在兩人帶夠了糧食,顧楚生負責糧食的分發,魏清平則負責看診。


    顧楚生曾經以為,失去楚瑜的痛苦會將他吞噬,讓他什麽都不剩。然而在蓉城的時候,忙得根本連飯都來不及吃,沒有任何人來得及給他準備精致的飯菜,他隻能跟著災民一起坐在棚子裏喝米粥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份痛苦來。


    甚至於這樣的念頭,也是夜深人靜,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才恍惚想起來。


    衛韞圍困了蓉城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與此同時傳遍天下的,則是楚瑜殘暴的名聲。


    她不僅一連端了濱城江永,洛河陳淮兩家老巢,甚至於連對方家眷都沒放過,她所過之地,不僅一顆糧食都沒剩下,人也沒有剩下。


    這樣不義殘暴之行為,頓時引得天下聲討,然而聲討之後,卻是那不肯交糧的三家之中最後剩下的淮陽侯易親自領著糧送去了元城。


    而侯易去元城的路上時,衛韞則帶著人趕往了青南。


    楚瑜此時趕在去淮陽的路上,孫藝跟在她身後,不解道:“將軍,侯易已經去交糧了,我們還要攻打淮陽?”


    “他不按時給糧,就該有代價。你以為我們為什麽打這三家?”


    “為了震懾?”


    孫藝想了想,楚瑜頭也不迴,打馬看著前方:“對。所以,如果不按時交糧,補交即可,那其他諸侯都推遲,算的上什麽威懾?隻是說,侯易去了元城,我便不動他家人。”


    說著,楚瑜便覺得遠處有馬蹄聲,她皺了皺眉,抬起頭來,卻見遠處是另一條官道。


    這條官道是從元城通往青南的必經之路,如今衛韞在圍困姚勇,此時會從這條路上過路的軍隊是誰?


    楚瑜心中警戒,然而當那朱雀包裹著的“衛”字映入她眼簾時,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兩道相反的道路上隔著帶著冬雪的草野,楚瑜看著遠處,青年銀白鎧甲,手提長槍,馬奔得飛快,她隔著荒野,看見對方似乎是笑了起來。


    兩邊人馬都爭分奪秒趕著路,楚瑜心跳得飛快。


    她大概反應過來對方想做什麽,此刻她趕著去淮陽,對方趕著去青南,她知曉此刻不該去耽誤對方時間,然而那跳動的心卻讓拚命製止她。


    看一眼。


    她想,再看一眼。


    若是以前,她或許還會克製,然而她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怎麽了,就覺得熱血在身體裏滾動,她像一個少年人一樣,想做什麽,便是停不下來。


    她猛地勒緊了韁繩,同孫藝道:“你們先走別管我,我去去就迴!”


    說著,她便調轉馬頭,往衛韞軍隊的方向衝了過去。


    她衝了沒多久,便遙遙看見那銀色鎧甲的青年遠遠朝她奔了過來。


    她揚起微笑,揚起馬鞭,加快了速度。


    那人似乎心領神會,他們踩過帶著冰雪的泥土,而後在相會那一刹那勒緊了麻繩。


    她低低喘氣,快速道:“我要去淮陽,侯易的事兒不能這麽算了。”


    “我知道。”


    衛韞口中的熱氣唿出來,在空氣中凝成白霧,他也道:“我要去青南,取了青南,和沈佑夾擊渝水。”


    “我明白。”


    楚瑜說完這句話,兩人沉默了片刻。他們似乎有很多想說的,可是時間太匆忙了,他們要找到最重要的,最急切的東西來告訴對方。


    然而這片刻的沉默都讓衛韞覺得浪費,於是他打馬上前去,猛地抱緊了楚瑜。


    他抱得特別緊,特別用力。他的溫度讓這個冬末變得格外炙熱,楚瑜覺得熱氣升騰上來,催得她眼眶發熱。


    “我特別想你。”


    “我也是。”


    “等我迴家。”


    “等我迴家。”


    兩人同時出口,隨後便愣了,衛韞放開她,抬手將她的頭發挽在耳後。他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片刻後,他深吸了口氣:


    “你先走。”


    “好。”


    楚瑜抬眼看他,她那一眼十分貪婪,似乎要將這個人刻進骨子裏。


    而後她便轉過身,打馬離開。


    她來得果斷,去也如疾風。衛韞看著她的背影遠去,片刻後,他也轉過身,疾馳而去。


    哪怕背道而馳,卻是兩心相向,沒有辜負對方,亦不曾虧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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