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聽到這一聲怒喝,顧楚生麵色不動。他轉過頭去,低頭喝了口茶。

    “身著布衣,帶著銀白麵具,還在衛家能對客人大唿小叫……”顧楚生笑著抬頭:“看來您在衛家頗有威望,怕不是本該在北境的公孫先生吧?”

    衛韞沒說話,他微微皺眉,思索著顧楚生是怎麽知道這個身份的。

    公孫湛這個人是他在北境戰場上救下來的,後來他違背了趙月軍令,暗中前往河西去買馬時遭遇了埋伏,公孫湛護主而死,他頂著公孫湛的名頭逃迴了白城。他沒有宣布公孫湛的死訊,反而從此將他變成了自己在外行走的一個身份。離京三年,他從來沒有迴過華京,顧楚生又是怎麽之地到公孫湛的?

    他的不悅顧楚生瞧出來,冷笑出聲道:“可是公孫先生,侯爺再如何重用你,你也不過是白衣之身。本官正三品禮部尚書,容得著你在這裏大唿小叫?!跪下!”

    顧楚生這話出來,衛韞身後的衛淺瞬間拔刀,而顧楚生身後的侍衛也拔了刀。兩相對峙間,衛韞平靜開口:“顧大人之所以年紀輕輕便被陛下力排眾議擢升為禮部尚書,想必是個懂禮守禮的人。”

    顧楚生聽明白了衛韞的意思。

    公孫湛雖然品階不高,可他是鎮國侯府的家臣,如今他站在鎮國候府之中,家臣護主,讓他滾已經是客氣了。

    顧楚生眼中神色動了動,他歎了口氣,露出了些難過的神色來:“公孫大人,實不相瞞,在下是擔心衛大夫人。”

    “我衛府的大夫人,有衛府的人擔心,有楚府的擔心,您與大夫人什麽關係,”衛韞冷冷一笑:“輪得到你關心?”

    “公孫先生,”顧楚生壓著怒氣:“我與大夫人乃故友。”

    “她嫁人了。”

    衛韞聲音裏帶了冷意:“還望您避嫌才是。”

    顧楚生被這話氣得血湧,他捏緊了手中的扇子,冷笑出聲,連著道:“好好好,你們便就這樣攔著,到時候出了事兒,我看你這奴才擔不擔得起!”

    衛韞不說話,雙手籠在袖間,平靜道:“送客。”

    聽了這兩個字,顧楚生知道衛韞是下定了決心讓他走。他冷冷盯著衛韞,許久後,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摔袖離開,走了幾步,他終究還是停下來,迅速道:“昨個兒宮裏大火,燒死了王貴妃,陛下說王賀因女兒殞命,指使侍衛在宮

    中怒斬了一百多位宮人,連夜宣大理寺卿入宮徹查此事,今日清晨,陛下命人圍住了王家府邸,”說著,顧楚生抿了抿唇,卻是道:“雖然不清楚大夫人到底做了什麽,你讓大夫人早做準備吧。”

    這次衛韞沒有再為難顧楚生,他恭恭敬敬做了一輯道:“謝過顧大人提醒。”

    說著,他上前去,親自送著顧楚生出府。顧楚生見他走到自己身側,冷著聲道:“你來華京做什麽?”

    “在下並非顧大人手下,是來是去,與大人有何幹係?”

    衛韞沒有直麵迴答,顧楚生思索著沒說話。上輩子公孫湛這個人向來不輕易出麵,出麵之後,必然就是血雨腥風,衛韞人生裏所有重大的轉折,幾乎都和這個人有關係,一貫也是貴族中上座之人。他想了想,以他們的關係,公孫湛不可能同他說什麽實情,於是他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將近來發生的大事捋了一遍,抬眼看向衛韞:“你是來同陛下談議和之事的?”

    衛韞麵色不動,顧楚生以為猜中了此事,輕笑開來:“我知道你們主子不願意迴京來,其實如今你們大可放心了,王家出了事兒,陛下一時半會不會讓你們迴來。你們要迴來,他還怕你們趁機勾結王家呢。”

    “顧大人想多了。”衛韞終於開口,聲音不鹹不淡:“您還是多想想王家出了事兒,您該給陛下出什麽主意遮掩吧。顧大人總不至於真的覺得,”衛韞抬頭看向顧楚生:“那一百多宮人,真是王賀殺的吧?”

    顧楚生麵色變了變,衛韞輕輕一笑,抬手道:“顧大人,請。”

    送走了顧楚生,衛韞迴到長廊來,沒走幾步,便看見蔣純站在門口,笑意盈盈朝他行了個禮:“公孫先生。”

    衛韞忙上前去,恭恭敬敬行了個家臣有的大禮:“二夫人。”

    “公孫先生周途勞頓,本該休息,但是老夫人聽聞您來,過於思念侯爺,想叫您過去,問您些話,以慰思子之苦。”

    衛韞心裏湧出些許酸楚,拱手道:“承蒙老夫人抬愛,是在下幸事。”

    說著,蔣純便帶著衛韞往內院走去,來到房門前,蔣純讓衛韞等著,讓下人去通報了柳雪陽。過了一會兒,下人領著蔣純和衛韞進去,衛韞便看見柳雪陽坐在正上方位置上,靜靜打量著他。

    他不在這三年,柳雪陽頭上已經有了白發,她認真瞧著他,衛韞垂下眼眸,壓著所有情緒,恭恭敬敬給柳雪陽行了個禮。

    柳雪陽見他動作

    ,忙讓他起來。衛韞抬起頭來,就看見柳雪陽眼裏帶著些許濕意,衛韞愣了愣,忍不住道:“老夫人為何傷懷?”

    “讓先生見笑了,”柳雪陽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先生這雙眼睛,真是像極了我兒。”

    衛韞沒有說話,一瞬之間,他幾乎想朝著柳雪陽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理智壓住了他。

    柳雪陽向來不是個能藏住事兒的,他在華京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出半點風聲來,他不能這樣冒失。

    於是他隻能安撫道:“當讓小侯爺迴來才是。”

    “哪裏話,”柳雪陽笑起來:“如今北狄未平,他匆匆迴來,又要迴去,那還不如不要迴來呢。我也習慣了……”

    柳雪陽聲音裏帶著低落:“他爹在沙場上呆了一輩子,他如今也是如此,我早已習慣了。”

    “老夫人……”

    “說起來,”柳雪陽將目光轉過來,看著衛韞道:“我聽說是你將阿瑜救迴來的。”

    衛韞點了點頭:“恰好遇到夫人。”

    “你在侯爺手下,是擔著文職吧?”

    “是,”衛韞按著公孫湛身份演下去:“屬下是侯爺的謀士。”

    柳雪陽點點頭:“文職好,風險小。等過些年沒怎麽打仗了,你迴華京來,我讓侯爺給你謀個官職吧。”

    “謝老夫人厚愛,”衛韞行了個禮:“屬下感激不盡。”

    柳雪陽笑著迎了,上下打量著衛韞,越看越歡喜。同衛韞就著他在北邊的事兒問了許久,留了他一起用膳。

    衛韞規規矩矩坐在柳雪陽旁邊,柳雪陽同蔣純聊著天:“今日顧楚生可是又來了?”

    “是啊,”蔣純歎了口氣:“不過終究是外人,我沒讓他去探望。”

    “等阿瑜好些,你便告訴他,讓他再上門來見見吧。”

    柳雪陽平靜說著這話,衛韞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看著柳雪陽,眼裏帶了疑惑。蔣純瞧出衛韞眼中疑問,笑著道:“公孫先生別奇怪,老夫人這是想撮合顧大人和大夫人呢。”

    “我精神頭是越發不好了,”柳雪陽輕歎了一聲,苦笑道:“如今最難的時光走了過來,小七那邊我也不擔心。陵春如今也九歲了,看上去很懂事,二夫人這裏也有了依靠,算來算去,整個府裏就是阿瑜讓我放心不下。她如今這樣年輕,和阿珺清清白白,也沒個孩子,是我們衛

    家對不起她,我總得活著看著她嫁個好人家,看著她生了孩子,過得好才是,我才能安穩下去。”

    聽到這話,衛韞捏緊了筷子,垂著眼眸。

    他的手在微微打顫,於是他拚命用力,止住這份顫抖。

    旁邊蔣純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反而是勸著柳雪陽道:“婆婆你別瞎說,您這命是要長命百歲的,阿瑜的婚事也急不得,她和顧楚生心裏有結,但是顧楚生有心,也是早晚的事兒,您別擔心。”

    “這倒也是,”柳雪陽笑了笑,抬頭看向衛韞道:“公孫先生,我是把你當自家人看待的,您看顧楚生,也算不錯吧?”

    衛韞說不出話,他整顆心都在抖,他怕自己開口就有了異樣,隻能低低應聲:“嗯。”

    “顧楚生這孩子是真好,”柳雪陽轉頭看向蔣純:“你看這華京見過他的人,誰不說他好的?雖然他們年少時是有那麽些不愉快,聽說是顧楚生拒絕了她是吧?但男人年紀小的時候,有幾個清楚知道自己心意的……如今你瞧他年紀輕輕,就是禮部尚書,未來內閣是定好了的,為人作風也算正派,最主要的是,他有心。”

    “您說的是,”蔣純笑了笑:“如今阿瑜就是心裏有結,等結散了就好了。我瞧著顧楚生是個有毅力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您不用太擔心,早晚的事兒。”

    聽到這話,柳雪陽終於開心了,笑著同蔣純說了些顧楚生升任禮部後的趣事兒,兩人商量著日後怎麽撮合楚瑜和顧楚生,衛韞就在一旁麻木聽著。

    漠然將飯菜吃完,衛韞再也撐不住,他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告退下去。

    等他走了,柳雪陽抬頭瞧著衛韞去的方向,歎了口氣道:“可惜出身低了些。”

    蔣純笑了笑:“金陵豈是池中物?婆婆,當年臥龍鳳雛也隻是白衣呢。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心。”

    柳雪陽沉默片刻,終於道:“看阿瑜吧,她過得好就行。”

    柳雪陽和蔣純聊著天時,衛韞走到長廊上。

    衛淺跟在後麵,衛韞步子走得很快,衛淺急急追逐著,有些擔憂道:“主子,您這是怎麽了?”

    衛韞沒說話,他連著轉過幾個長廊,終於頓住步子,猛然迴頭,冷著聲道:“查。”

    衛淺愣了愣,衛韞抬眼看向遠處:“將顧楚生近年來所做所為,所有和大夫人的接觸,都給我查得清清楚楚,他們說過每一句話做過每一件事我都要知道。”

    “主……主子?”

    衛淺沒有反應過來,有些詫異道:“您查大夫人做什麽?”

    衛韞沒說話,他冷冷瞧了衛淺一眼,抬手將腰上令牌扔了過去,冷聲道:“迴到白城,自己去衛秋那裏領罰。”

    衛淺拿著令牌有些茫然,他做錯什麽了?

    然而他也不敢多說,趕緊拿著令牌退下去辦事兒。衛韞則是徑直來了楚瑜房門前。

    楚瑜還在昏睡,他沒能進去,就坐在庭中石桌邊上,讓侍女給他擺上棋盤和棋子,自己和自己對弈。

    他的每一步都下得特別慢,走得特別艱難,滿腦子迴蕩著剛才蔣純和柳雪陽的話。

    她早晚要嫁人,可是沒有任何人覺得,那個人會是他。哪怕是明明知道他心意的蔣純,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迴來,要娶這個人。

    他抿緊了唇,煩躁和無力齊齊湧上,明明已經過去三年,他卻還是覺得自己和過去仿佛沒有什麽區別。

    他一顆一顆棋子落下,日頭倒了最烈的時間,外麵傳來通報聲。

    “大夫人,”管家急急走進來,衛韞抬起頭,看見管家到了楚瑜麵前,焦急道:“快去通報大夫人,宮裏來了聖旨,陛下召大夫人進宮!”

    衛韞皺起眉頭,他站起身來,聽見房屋之中傳來楚瑜的咳嗽聲。

    所有人都站在門口等著楚瑜的命令,哪怕她在病中,可所有人的支柱,卻都是這個人。

    僅這一個場麵,衛韞就覺得,他似乎已經窺見了他所不在的這三年,楚瑜是如何撐著這個莊森的衛府。

    他心裏驟然湧起密密麻麻的疼來,方才所有嫉妒和憤怒似乎都隨著這些疼痛消失而去,他站在門外,聽見裏麵傳來楚瑜虛弱又莊嚴的聲音。

    “公孫先生何在?”

    他雙手攏在身前,平靜出聲:“大夫人,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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