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話說出來,謝韻臉色就變了,她有些不滿道:“你怎麽能這樣想你妹妹?事兒我都已經知道了,她同你聊天時也不知道那後麵就是宋世子一群人,怪該怪那衛韞,明明聽見你們聊天卻不吭聲,怕就是記恨了我幫你求放妻書一事,刻意等著羞辱你呢!”

    楚瑜沒說話,她坐在首位上,給楚建昌、楚臨陽、楚臨西倒了茶。

    楚建昌有些不耐煩,卻壓著性子,按照楚瑜的了解,明顯是路上已經和謝韻吵過一架,不想再多做爭執了。

    見楚瑜沒有迴應,謝韻皺起眉頭:“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有什麽不舒服你便說出來,一家人把心思藏在心裏,又有什麽意思?此事阿錦乃無心之失,我帶她上來道歉,也不是什麽大事,道完歉後便就罷了,你也別太斤斤計較。反倒是放妻書一事我要問問你,衛韞已經將放妻書寫了,如今衛家喪事也辦了,你打算什麽時候走?總不至於真為他衛珺守靈三年吧?三年後你都十八了,再想尋門好親事,怕是不容易。”

    楚瑜耐心聽著謝韻說話,等她說完了,卻是看向了楚建昌,平靜道:“父親是怎麽個意思?”

    “全看你的意思。”楚建昌想了想,思索著道:“衛家乃忠義之門,你願意留,願意走,我都覺得可以。十八歲也沒多大,別聽你母親瞎說,到時候你嫁不出去,我就從軍營裏抓一個給你。臨陽,你手下不是有一個叫王和之的嗎?要我們家阿瑜不成親,你把他留著,也不準成親!”

    聽了這話,楚臨陽不由得失笑。

    “父親又說孩子話了。”楚臨陽性格向來溫和沉穩,與楚家這暴烈男兒的性子全然不同,他似如出身於百年世家的公子,帶著一種雍和從容。

    他目光落到楚瑜身上,眼裏帶了疼惜:“母親說得有道理,阿瑜你若為衛珺守靈三年,若想再嫁,一方麵是年紀的確大了點,另一方麵則是外人看來,你或許對衛家太過情誼深重,若阿瑜想尋一個所愛之人,怕會成為對方日後心中芥蒂。如今衛家已經平穩,仁義之上,阿瑜並未有失,若再留下去,阿瑜需得好好想想,值不值得。”

    楚臨陽向來關愛她。

    楚臨陽自幼隨楚建昌南征北討於戰場之上,小時候楚瑜就是跟在這位哥哥後麵,這位哥哥寬厚溫和,始終無條件包容著她,才讓她養成後來那份無法無天的脾氣。

    楚瑜看著楚臨陽的目光,抿了抿唇,認

    真道:“值得。”

    楚臨陽並未詫異,對於這個妹妹的性子,他或許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他點了點頭道:“若你認真想過,那也無妨。十八歲之後,哥哥會替你找到你喜歡的人嫁過去,若找不到合適的,那便留在楚府,家裏多個人吃口飯,也沒什麽大事。”

    “是啊,”楚臨西在旁邊湊過去,嬉笑著去拉楚瑜的袖子:“大妹妹迴來了,可有人陪我活動筋骨了,家裏那把龍纓槍都生鏽了咧!”

    “你們都胡說八道些什麽!”

    謝韻一把將楚臨西推過去,看著楚瑜,嚴肅道:“阿瑜,他們都是些糙漢子,不能明白女子的苦,你一個人……一個人……”

    “一個人,也無妨。”

    楚瑜淡淡開口,不想再與謝韻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她將目光落在楚錦身上:“隻要妹妹少給我惹些麻煩,那便好了。”

    “是我錯了,”楚錦見楚瑜看過來,紅了眼道:“我沒明白姐姐的心思,同宋家說了這放妻書的事兒,也不曾想宋世子就將姐姐請過來了……我真沒有想將姐姐私奔一事兒傳出去的想法,當時也隻是隨口一問,沒有想過這樣多人在那樹後……”

    楚錦一麵說眼淚一麵落下來,哭得梨花帶雨,謝韻心疼得不行,忙道:“莫哭了,莫哭了,你姐姐會明白的。”

    楚建昌和楚臨西也是有些手足無措,見著這女子的眼淚,向來是兩個大男人的軟肋。

    唯一隻有楚臨陽端坐在楚瑜邊上,麵色沉靜,抿了一口茶,靜默不言。

    楚瑜瞧著這亂哄哄的場麵,沉默了一會兒,等著楚錦哭聲緩了下來,她才開口:“你可知,你做的事兒我從來沒在人前說過,是為什麽?”

    楚錦聽著這話,有些茫然抬頭,看見有些無奈:“因你是我妹妹,我總想著,我楚家人心思純良,性情耿直,你所作所為,大概是我誤會了你,因此我給了你兩次機會。”

    “第一次,你誘我嫁入與顧楚生私奔,卻將所有責任推給我。我不願說出來,是我不想讓家裏人對兩個女兒都失望。一個敗壞家風毫無頭腦跟著一個罪臣之子私奔,一個心機叵測毫無親情推著家姐跳入火坑。”

    “我沒有……”楚錦倉皇出聲,連忙搖頭:“我沒有!”

    “說不願去跟著顧楚生吃苦,苦苦哀求於我的是不是你?說顧楚生對我有愛慕之意,助他與我傳信的是不是你?給我出主意願替我嫁入衛府,欺瞞父母的,是不是

    你?!”

    “大姐!”楚錦提高了聲音:“你怎可陷害我至此?!”

    “是我有心給你潑汙水,還是事實,你我心裏明白。”楚瑜神色平靜,每一句話都說得從容篤定。她抬眼看她,目光如鷹:“那一次,是我自己的選擇,那也就罷了。這一次你邀請我前來,宋府你去過多次吧?你連庭院中一草一木都清楚得很,又怎會不知那個位置暗藏乾坤?”

    “我不知道,”楚錦一口咬定:“我怎會知道那裏有人?姐姐自己心髒,莫要以為阿錦也是如此。”

    “是,妹妹總是無辜,”楚瑜輕笑:“所以私奔的是我,名聲被毀的是我,錯的都在於我,妹妹隻需要輕飄飄一句我無心無意,多大的事兒都是我挨著扛著。”

    楚錦咬著唇,含著眼淚,輕輕顫抖:“姐姐這是記恨我了。可讓姐姐搶我未婚夫的是我嗎?顧楚生至今仍舊對姐姐念念不忘、為此甚至退了我的婚,這事兒錯在於我嗎?!”

    聽到這話,楚瑜微微一愣,卻是沒想到,顧楚生居然是為她退了楚錦的婚?

    這……這怎麽可能?!

    楚瑜眼中的驚詫之色落入所有人眼中,便就是這樣的氛圍,楚臨陽卻是輕輕笑了起來:“我們阿瑜尚不知道,自己還有如此魅力吧?”

    這話出來,緩和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楚臨陽看著這兩姐妹,笑意盈盈道:“你們這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都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了。可是無論到底真相是如何,過去都過去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便不作追究了吧?”

    “是不作追究,還是大哥維護著姐姐,不想追究?”

    楚錦捏著拳頭,死死盯著楚臨陽。楚臨陽目光落到她身上,他的目光從是如此,溫和清淺,卻仿佛將世事了然於心。他靜靜看著楚錦,慢慢出聲:“小妹確定,要將此事追究下去嗎?”

    楚錦迎著楚臨陽的目光,他的聲音很溫和,沒帶半點威脅,然而楚錦就這麽對著他的目光,竟是微微顫抖起來。

    楚臨陽輕輕一笑:“家和萬事興,就這樣罷了吧。”

    楚錦低下頭去,小聲道:“好吧。”

    楚臨陽笑了笑,轉頭看著楚瑜道:“阿瑜覺得呢?”

    “話我已經說了,信不信是你們的事,我沒在外麵說,是顧忌這楚家的聲譽,也不願與她逞這口舌之利,可是楚錦,你若再如此咄咄相逼,便不要怪我了。”

    楚錦沒

    有說話,含淚低頭不語。

    楚臨西察覺不對,跪坐著沒敢說話,悄悄看了一眼楚瑜,又看了一眼楚錦,楚臨陽看向楚臨西,溫和道:“臨西你可是想說什麽?”

    “要不……”楚臨西憋了半天:“要不咱們吃飯吧,你們這個樣子,我太壓抑了。”

    楚瑜聽見楚臨西的話,不免笑出聲來。她點了點頭,抬手道:“行吧,我這就讓人備食。”

    說著,楚瑜將晚月招唿過來,吩咐了準備的菜食後,便聽楚臨西道:“不知今日衛小侯爺可在府中?”

    “自然是在的。”

    楚瑜聽了楚臨西的話,有些疑惑道:“哥哥可是有事?”

    楚臨陽頷首點頭,同楚瑜道:“勞煩引見。”

    楚瑜自然是不會推辭,留了楚建昌帶著謝韻等人在大廳,楚瑜帶著楚臨陽出了房中,剛走到長廊之上,楚瑜便聽楚臨陽道:“畢竟是姐妹,還是要照顧母親心情,若要動手,看在母親麵上,還是要有分寸。”

    聽到這話,楚瑜不免笑了,聲音裏帶了幾分冷意:“哥哥這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並不屑於與她爭執,你今日並不與她將話到底,是在給她第三次機會,也是在給楚府和母親機會。”

    楚瑜聽到這話,神情慢慢緩和下來,楚臨陽手負在身後,慢慢道:“我知你心裏委屈,可你這性子,若是動手,要麽施壓於家中與家中決裂,要麽暗中動手直接除了阿錦,又或是布個大局毀了她這輩子……無論如何,都殺雞太用牛刀了,本不必你出手的。”

    “哥哥未免太看得起我。”

    楚瑜垂下眼眸,神色恭敬。楚臨陽輕輕笑開:“你當年在邊境就自己訓練了一隻自己的護衛軍,十二歲帶著迴了華京,後來我卻誰都沒見著,你以為我心裏沒數嗎?”

    楚瑜手微微一顫。

    她抬頭看著楚臨陽,楚臨陽眼中全是了然:“你和楚錦,我心裏清楚。我並不知她為何成了如今的樣子,可自家姐妹,當年你我三兄妹都不曾侍奉在母親身邊,唯獨她一直伴隨母親長大,為人子女,若因口舌之爭奪母親心頭明珠,未免太過殘忍。事情不到這一步,不若交給兄長。”

    楚瑜沒說話,兩人並肩走在長廊之上,楚瑜聽著木質地板上發出的悶響,許久之後,終於慢慢開口:“我的確不在意她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可是兄長,我並不是不會難過。”

    她抬眼看向楚臨

    陽,頭一次對著家人,去傾訴那軟弱的內心。

    “我沒有在外麵說這些,而是對著家人說,是因為我在意的不是這件事所帶來的結果,而是家人是否給我應有的公平。可兄長裏捫心自問,母親對她與我,公平嗎?”

    “她處處與我比較,我身為她親姐,她甚至如此設計陷害,毫無維護之心。我若是個普通女子,我若在意名節名聲,楚錦如此作為,那是在做什麽,那是在毀我一輩子!可母親怎麽說的——無心之失,讓我原諒。她楚錦是否無心,母親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嗎?!”

    楚臨陽沒有說話,他靜靜聽著楚瑜聲音越發激昂,他從頭到尾,卻都是保持著這份冷靜自持。

    上一輩子的楚臨陽從未與她這樣交談過,他們兄妹之間都是恭敬又友愛,直到楚臨陽去世——宋家上前線之後,楚臨陽急轉去了鳳陵城,遭遇了包圍戰。

    那一戰誰都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眾人隻知道,鳳陵城在楚臨陽去後被北狄圍困,近乎三個月音訊全無,等衛韞到前線時,就看見楚臨陽遙遙站在城樓之上,手執,魏然挺立。

    他站在那裏,敵軍便畏懼得不敢上前,城牆上全是殘損,城牆下有許多深坑,到處都是被烈火灼燒過一般的痕跡。

    衛韞帶兵破城後,隻見屍山血海,整個城樓樓上全是化作黑色的鮮血,屍體堆積在城樓之上,早已腐爛生蛆,而一直站在城樓上的楚臨陽,在衛韞觸碰之時,便倒了下去,原來已是故去多時。

    偌大的鳳陵城,居然沒有一個活人,僅憑楚臨陽的屍體,守到了衛韞救援。

    沒有人知道那三個月,這個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楚臨陽是如何用五千兵力守住鳳陵城,也沒有人知道北狄為何看著楚臨陽的屍體就不敢上前,隻能從鍋中餘留的殘肢中推揣測,那三個月的鳳陵城,是怎樣的人間慘狀。

    楚瑜看著麵前溫和的楚臨陽,驟然想起他未來的結局。

    ——他為什麽去鳳陵城?

    因為楚錦欲嫁宋文昌,然而宋文昌卻被困於鳳陵旁邊的蓉城!楚錦哭著求了楚臨陽,楚臨陽為救宋文昌,聲東擊西奇襲生擒北狄三皇子,引北狄主力圍困鳳陵城後,讓宋文昌再逃走後領兵來救。可宋文昌懦弱小人,得救後一路倉皇逃脫,卻在半路被北狄埋伏,身死途中。

    而後全線淪陷,衛韞也膠著於昆陽,等衛韞平複昆陽戰局來救,已是來不及了。

    楚瑜看著麵前神色平

    靜柔和的青年,慢慢閉上眼睛。

    “兄長,我心中對阿錦的芥蒂,乃日積月累,並非某一件事。我給了她三次機會,如今是第三次,她若再品性不端,兄長抱歉,我絕無留手。”

    “我明白了。”楚臨陽歎息出聲:“我會處理好,你放心吧。”

    楚瑜慢慢鎮定下來,她睜開眼睛,卻是道:“兄長打算如何處理?”

    “阿瑜,”楚臨陽同她來到衛韞門前,他頓住步子,慢慢道:“你可知我為何覺得阿錦可憐?”

    楚瑜有些迷惑,楚臨陽笑了笑:“你覺得母親偏心,又焉知阿錦不覺得,我與父親偏心?阿瑜啊,”楚臨陽聲音裏帶了歎息,他抬手放到楚瑜肩上,神色裏滿是無奈:“我也想公平,可是,我是她兄長,卻是你哥哥。”

    兄長和哥哥,這已是親疏之別。

    楚臨陽看著她,覺得麵前梳著婦人發髻的姑娘,似乎與他第一次見她時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楚瑜和楚錦剛出生時,他抱起了楚瑜,而楚臨西抱起了楚錦。

    從此以後,楚瑜哭了是他背著,學著走路是他陪著,她叫的第一聲是哥哥,她第一次騎馬,第一次射箭,第一上戰場,都全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

    而楚錦在那華京高門華府之中,繡花學詩,也不過就是逢年過節,匆匆一麵。

    他想要公正,可卻公正不了,隻能在平日之間,盡量端平那一碗水,對楚錦好一些。

    有那麽多黑暗的東西他不願讓楚瑜看見,他是楚瑜的大哥,便理應將世間所有的光和溫暖給她,而不是將這狼狽不堪的一麵送她。

    楚錦那樣的人何須楚瑜髒了手呢?

    楚臨陽有些無奈,若不是他常年在邊境,早日察覺這些,又怎麽會讓楚瑜受這些委屈呢?

    楚瑜聽著他的話,有些愣神,楚臨陽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走了進去。

    下人已經提前進來通報過,他剛步入門中,便看衛韞站起身來,麵上平靜沉穩,朝著楚臨陽行了個禮道:“楚世子。”

    楚臨陽朝他朝他鞠躬:“衛侯爺。”

    “世子請坐。”

    衛韞抬手,讓楚臨陽坐下,楚臨陽順著衛韞指著的位置,跪坐下來。

    衛夏懂事帶著人退了下去,房中就留下衛楚兩人,熏香爐中燃著嫋嫋青煙,楚臨陽抬眼看過去,笑著道:“這是阿瑜喜愛的味道。”

    “如今家中一切都由她布置。”聽到楚瑜的名字,衛韞口吻明顯溫和許多,給楚臨陽添了茶:“不知世子前來,所為何事?”

    楚臨陽喝了口茶,沒有出聲,他慢悠悠道:“臨陽來此,是想助世子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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