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楚瑜確認了消息後,也瞞不下了。

    楚家連夜調了一百家兵給楚瑜,如今衛府幾乎被楚瑜掌控,哪怕有些侍衛有了異心,有令牌加上楚家的家兵,那些侍衛也做不了什麽。

    於是楚瑜先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她問診,而後將幾位少夫人全部叫到大堂中來。

    幾位少夫人也知道出了大事,紛紛都謹慎收斂,不敢多說什麽。她們被楚瑜請到大堂,打量了一會兒周邊後,三少夫人張晗試探著道:“夫人呢?”

    楚瑜坐下來,平靜道:“夫人帶著五位小公子去蘭陵看望老夫人了。”

    聽到這話,幾位少夫人臉色都變了,姚玨霍然起身,怒道:“帶五位小公子離開,怎的都不知會我們這些當母親的一聲?!”

    姚玨出身姚家,如今姚家女貴為皇後,嫡長子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也比其他人有底氣得多。

    楚瑜心裏思索著上輩子衛韞最後是提了姚勇的人頭迴來,又想到如今衛家必然是遇上了什麽陰謀詭計,看見姚家人就覺得心裏不暢快,她冷冷掃了姚玨一眼,平淡出聲道:“帶人出去的,是大夫人,你與其朝我吼,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玨被這麽一說,莫名覺得氣勢弱了幾分,她張了張口還想說話,楚瑜驟然提高聲音:“滾出去!”

    “楚瑜你……”

    姚玨疾步上前去,衛夏衛冬立刻上前,攔住了姚玉。楚瑜繼續道:“鬧,你就繼續鬧,你可知我為什麽送他們走?又可知前線發生了什麽?!你便將時間繼續耽擱下去,到時候誰都跑不掉!”

    一聽這話,所有人心裏咯噔一下,素來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謝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玨的手,看著楚瑜,認真道:“前線發生了什麽,還請少夫人明示。”

    “今日清晨,小七從前線發迴來的消息,”楚瑜沉著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著楚瑜,仔細聽著楚瑜的話,楚瑜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緩慢道:“公公與諸位兄長,在白帝穀被困後,全軍覆滅,如今小七以裹屍裝棺,帶著他們在迴來的路上……”

    話說完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大家都呆呆看著楚瑜,許久後,謝玖最先迴過神來,顫著聲道:“少夫人說的兄長,是哪一位?”

    說著,她似乎也察覺,楚瑜用的是“諸位”,絕不是一位,於是她改口道:“是,哪幾位?”

    楚瑜歎息了一聲

    ,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內,六位公子連同鎮國公……”

    話沒說完,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抬頭看去,卻是六少夫人王嵐。

    她如今剛剛懷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時,聽到這消息,她瘋了一般撲向楚瑜,掙紮道:“你胡說!我夫君怎麽可能死!你瞎說!”

    她聲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皺起眉頭,給長月一個眼神,長月便抬起手,一個手刀便將王嵐打暈了過去。

    王嵐昏死過去後,房間裏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聲,而謝玖和姚玨站在大廳裏,全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楚瑜看向她們,正打算說什麽,就聽見姚玨仿佛是突然驚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迴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說著,急衝衝朝外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外麵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楚瑜皺眉抬頭,就看見士兵匆忙入內,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著聖旨將府裏包圍了,說是七公子迴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前線的消息應該已經到了宮裏,皇帝做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內,不然她也不會讓柳雪陽帶著孩子早早離開。

    她平靜道:“無妨,讓他們圍去。”

    如今還未定罪,便沒有任何人敢闖入鎮國侯府來。

    她扭過頭,繼續吩咐下人,讓他們將蔣純和王嵐放在一起,嚴加看管,讓大夫好生照料著。

    王嵐的孩子,得盡量生下來。

    隻是上輩子……她生下來了嗎?

    楚瑜不記得,上輩子衛府的少夫人們,除了一個殉情的蔣純太過轟動,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太多的傳聞,大多聽聞都被衛韞代替兄長給了休書,放迴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麵思索著上輩子所有信息,一麵有條不紊吩咐著。而姚玨似乎全然不信侍衛的話,吵嚷著要出去。

    楚瑜也沒有管她,反而將目光看向謝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聲音平靜,謝玖是個聰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圖,皺著眉道:“如今衛家顯然是沾了大罪,你還打算留著?”

    這話出來,楚瑜便明白謝玖的選擇了,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卻是問:“你對五公子沒有感情的嗎?”

    謝玖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時,便沉默了。

    好久後,她艱難出聲:“可我總得為未來打算,我才

    二十四歲。”

    她堅定看向楚瑜,似乎還想說什麽,楚瑜卻點了點頭,全然沒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去,同下人吩咐著後麵白事操辦的要點,再沒看謝玖一眼。

    麵對楚瑜這樣淡然的態度,謝玖一瞬間覺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難看極了,狼狽極了。

    她捏著拳頭,猛地提聲:“你留下來會後悔的!”

    楚瑜頓住步子,轉過頭去,謝玖聲音篤定:“楚瑜,你還小,你不懂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多麽可怕的事……”

    “我沒有一個人,”楚瑜打斷她,聲音沉穩淡然:“我還有衛家陪著。”

    “你……”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的獨木橋,我不勸你,你何必攔我?”

    楚瑜皺起眉頭:“謝玖,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謝玖被這句話止住聲,楚瑜說的沒錯,隻是說,楚瑜的選擇,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襯得格外不堪。

    謝玖看著她遠走,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既然要遠離,自然不能再和謝家有太多的糾葛。衛韞迴來時,皇帝自然會解開這守衛禁製,她得早些和衛家脫離了幹係。

    謝玖覺得自己想得無比冷靜,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冷漠的、聰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間裏,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麽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樣了。

    她脫鞋躺到床上,在這無人處,將臉埋入錦被之中,總算是哭出聲來。

    幾個少夫人哭的哭,鬧的鬧,楚瑜讓人看著他們,自己就開始籌辦靈堂。

    人死了,總是要有歸處,更何況衛家。

    聽聞上輩子衛家鬧得太過急促,那幾位甚至連靈堂都沒有,就匆匆下葬,連墓碑,都是後來衛韞重新再啟的。

    如今她在這裏,總不能讓衛家像上輩子一樣,英雄一世,卻在最後連靈堂祭拜都無。

    上輩子她操辦過自己母親的白事,也操辦過顧楚生母親的白事,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練。

    熟門熟路準備好了要采買的東西,商量好了靈堂的擺設和位置,這時候已經天黑了。

    她才想起蔣純來,她想了想,決定再去看看蔣純。

    蔣純下午就醒了,醒過來之後就打算自殺,隻是楚瑜早就讓人看著,及時被搶了劍,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自殺未遂後,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麽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呆呆看著外麵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麽,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後,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仿佛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著對麵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珺長什麽模樣。”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有了動作。

    她慢慢迴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裏帶著溫柔,仿佛是迴憶起了什麽:“我就聽見他結結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裏想,這人怎麽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聽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麽模樣,於是我就追著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迴來。”

    “你……”蔣純終於開口:“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沒有。”

    蔣純聲音沙啞:“成婚那天,我崴了腳,我想著,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醜,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麽疼的走完所有路,結果他卻發現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裏全是懷念:“他背著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麵對現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睛:“可我曾經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麽

    一個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

    楚瑜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著眼裏的熱淚,拚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迴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隻有愛情的。”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隻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衛府,你有家啊。”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壓抑的痛苦猛地爆發而出。

    她嚎啕出聲。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為什麽是他?為什麽那些喪盡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卻去了呢?他還這麽年輕,我們的孩子才有五歲,怎麽就輪到他了呢?”

    “我知道。”

    “為什麽……”蔣純在她懷裏,哭得聲嘶力竭,一聲一聲質問。

    為什麽這蒼天不公至斯。

    為什麽這世間薄涼至此。

    為何英雄埋骨無人問,偏留鼠狼雲錦衣?

    然而這些為什麽,楚瑜無法迴答,她隻能抱住她,仍她眼淚沾染衣衫,然後慢慢閉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蔣純覺得,更溫暖一些。

    縱然溫暖如此微弱,卻仍想以身為燭,照此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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