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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別人那樣子想,連朝鳳自己也是這般認為。她姿容十分出挑,而這樣子的容貌,是任何主母都不能相容的。


    不過大庭廣眾之下,朝鳳相信王珠再如何嫉恨,也是絕不會對自己做些什麽。她是公主之軀,自然也是要端起架子。


    而朝鳳這樣子一說,眾人自然也是心思各異。朝鳳言語之間,分明也是指王珠暗暗逼迫楊煉,迫得楊煉必須得棄了她。


    張藻更不覺有幾分貪婪向著朝鳳那嬌嫩臉頰望去!這等美人兒可是大戶人家的禁臠,尋常難得一見,更不必提他這個沒什麽後台的武將。


    若非爭風吃醋,別說擁有這等美女,連見都不能見一下。


    張藻唿吸了幾口氣,隻覺得那空氣之中似乎都添了幾分此女的妖嬈體香,更不覺硬生生的吞了一口口水。


    然而想到此女的命運,張藻頓時也是不由得覺得可惜萬分。


    如此絕色的佳人,在王珠的善妒之下,必定不能有什麽好結果。


    隻是楊煉也端是能狠下心腸,居然如此待這個絕色的尤物!


    朝鳳更哭得梨花帶雨:“楊郎對公主敬重萬分,妾不過玩物一個,哪裏能跟公主相比。若公主能容妾身一條活路,那麽妾身必定對公主性命以報。若公主不容,妾身也可縱身入這江水之中,絕不會有半點怨恨。”


    她容色柔弱嫵媚,可分明是在逼迫王珠,若王珠不想背負一個逼死妾侍狠辣無比的名聲,就要認下這個妾。這個王珠還沒進門,楊煉就已經納了的美妾!


    朝鳳淚水朦朧的眼睛之中卻也是不由得添了幾分狠毒!


    王珠為顧忌名聲必定會壓下火氣故作賢惠,可能不能容自己卻是未知之數。


    饒是如此,她這個賤妾也給了王珠一個下馬威不是?


    這可是給了當朝公主一個下馬威!


    除非王珠真能肆無忌憚,逼死人命。


    朝鳳臉冷了冷,她就不信王珠能拉得下這個臉。


    然而王珠麵紗後的麵容卻忽而綻放笑容,一聲冰冷無比的笑容卻頓時迴蕩在眾人耳邊。


    王珠淡漠無比的說道:“怎麽我還沒進楊家門,你身為通房居然知曉我的心意?”


    王珠看著自己白嫩嫩的手指,好似漫不經心一般:“你倒是確實說得絲毫不錯,我正是那等善嫉且心狠的人。原本,你這麽漂亮的妾,我是想打發去鄉下莊子裏去。可是如今你卻如此體貼,直言自願跳入這江水,卻不會絲毫懷恨。”


    說到了此處,王珠不覺拍拍手掌,笑得越發舒暢:“既然如此,你給我跳下去吧。”


    江水滔滔,可不就在自個兒麵前?


    這朝鳳又吵又鬧,自己若不成全一二,豈非辜負了這朵白蓮花的賢良淑德?


    好個委屈求全,若不順了她心意,豈非辜負了朝鳳?


    朝鳳萬萬沒想到,王珠居然是會這般言語。


    她可是個公主!


    莫非臉皮都不要了,莫非想要擔上逼死人的名聲?


    朝鳳不由得心忖,自己盤算這麽多,唯獨卻未曾算到,王珠能真不要臉的逼著自己去死。


    莫非被自己這個美妾給氣瘋了?


    氣瘋了王珠,朝鳳固然痛快,可王珠逼著她去死,她卻是並不樂意的。


    年紀輕輕的,正是青春年華時候,哪個女兒家願意去死呢?


    朝鳳轉念一想,王珠瘋了,身邊侍候她的人可沒瘋,皇後娘娘更沒有瘋。


    皇後不是心疼女兒,能讓王珠擔上一個狠毒跋扈的名聲?


    這自然是絕不能的。


    等一下,自然是會有人將王珠給勸住。


    果然如朝鳳預料之中的勸阻聲頓時也是來了,隻見張藻略略不滿的急切說道:“九公主既然是大夏皇女,自然也應該是心疼百姓,寬容大度,怎麽能逼迫一個弱女子呢?”


    張藻自以為自己說的是正道,縱然夏熙帝聽到,也會認為自己是阻止王珠出醜。


    他以為自己開口這般言語,必定是會有許多附和,然而出乎張藻意料之外,除開自己卻無別的人應答。


    王珠身邊下人早被王珠馴服得妥帖,更不會多說一個字。


    至於現場的禦林軍,就算被朝鳳的美貌所吸引,可絕不敢在公主麵前不敬。


    唯獨張藻是有官職的禦林軍統領,故而也是能開口。


    一言既出,張藻見旁人並無迴應,也是不覺有些愕然。


    他自然不覺自己有什麽不對,隻覺得這旁人一個個都是蠢物,怎麽就不勸勸王珠,免得王珠將自個兒名聲給毀掉了。


    原本以為必定是眾人相勸,自己多說兩句也並不如何顯眼。


    想不到居然隻有自己一個人開口。


    正因為這樣子,卻也是不由得顯得頗為突兀了。


    王珠的注意力分明也是被張藻所吸引,不覺向著張藻望過去。


    一路行來,張藻雖然盡那護衛之責,卻也是並不如何與王珠親近,甚至連話也是沒多說兩句。


    他對王珠印象,也大都因為那京中傳言。


    如今王珠將目光落在了張藻身上,縱然是隔著一張麵紗,王珠那一雙眸子卻也是亮若星子。


    “談何是我逼死朝鳳,不是她為了讓我心中痛快,寧可自己死了,保全楊郎君的名聲?是她自己,口口聲聲的要去死。這等言語大庭廣眾之下人人都聽見了,莫非張統領居然不曾聽見。”


    王珠嗓音清脆,宛若冰雪。


    然而張藻卻不覺微微一窘。


    朝鳳不過是表明自己並無相爭之心,若碰到個寬和的,說不定就容下這個美貌的妾了。可這楚楚可憐的美人兒哪裏知曉,這個九公主卻是瘋的,這般心狠手辣。


    此時此刻,張藻卻也是不禁頗為猶豫,到底是明哲保身,還是在出言救一救這可憐的美人兒?


    若這朝鳳是尋常姿色,庸脂俗粉,他也懶得理會。偏偏朝鳳是個絕色佳人,一眼望去也是能讓張藻砰然心動。


    想到此處,張藻不覺向一旁的朝鳳望去。


    隻見那美女哭得梨花帶雨,更平添了三分姿色,如今她瞧自己眼裏,更是充滿了期待之色。她分明已然將全部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張藻身上,張藻如何不動容?


    被這美人兒一望,他頓時不覺有些口幹舌燥起來了。


    一股護花之心油然而生,張藻不覺說道:“這婢女不過表明沒有相爭之心,公主如此咄咄逼人,別人恐怕會覺得九公主狠辣暴虐。”


    這九公主不過是個草包,行事更是毫無成算。看她處事如此輕狂,張藻內心也微起那輕蔑之意。


    王珠不覺嗤笑:“張統領,此女照著規矩,並無資格登上這艘皇家禦船。若然發現,必定是要被逐出去的。為何張統領將她留在此處,要等我來處置?”


    張藻頓時一愕,不知曉王珠這顧左右而言其他究竟是什麽用意。


    莫非王珠是刻意轉移話題,掩飾自己輕狂無知?


    張藻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迴答。


    而王珠也不要張藻迴答,自顧自的說道:“隻因為這個婢女是楊家的婢女,楊郎君的女人,而我也是許給了楊家。張統領那是明哲保身,覺得這不過是我與楊家的私事,懶得為我解憂,更不欲替我分擔,幹脆將所有事情扔給我,任我處置。我這個公主名聲如何,更與你沒有半分幹係。”


    張藻頓時為之色變,他內心之中不免將王珠當成了草包,可沒想到王珠居然就這般輕描淡寫的說中了自己的心中之事——


    這等把握人心,揣測算計的手段,王珠居然是如此老辣?


    王珠語調之中並無怒氣,反而輕輕一笑:“而如今你為這美婢說話,忽而又插手起這楊家私事,是為了什麽?為了她美豔如花,楚楚可人?張大人啊張大人,這婢女就算是扔到江裏喂魚,我也不能拂了楊郎君麵子讓你享受一二啊。”


    內心之中最隱秘的地方被揭破,張藻頓時臉色變了,不覺說道:“九公主你慎言啊!我不過是為了公主著想,並無其他。”


    然而一股怒意卻是悄然而生,浮起在張藻的心頭!


    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咄咄逼人簡直是可恨無比!


    王珠卻沒理會張藻,而是看著朝鳳說道:“既然你如此深明大義,為了讓我出氣,為了讓你的楊郎安心,這江水滔滔,你就給我跳下去吧。”


    王珠語調十分輕柔,可是朝鳳卻也是不覺打了個寒顫。


    王珠那麵紗後一雙眸子是灼灼生輝,宛如野狼,或者是別的什麽禽獸,就這般死死的盯住了自己,閃動那嗜血的光彩。


    她不覺顫抖說道:“公主,求你不要誤會楊郎君,他,他心中隻有我,我什麽都不是。”


    那京城之中關於王珠的傳聞頗多,並且各自不同。


    有說王珠孝順母親的,也有說王珠魯莽草包的,可卻沒人告訴朝鳳,王珠是這樣子的一個可怕狠毒的人!


    朝鳳的身子不由得瑟瑟發抖,隻覺得有什麽事情卻是自己弄錯了一般,而那樁事情又是極為重要的。


    王珠輕歎了一口氣,似悲憫無限的說道:“既然你沒這麽大膽子,為全你那賢惠之名,來人,就將這個賢惠人兒給我推到江裏麵去吧,就看看楊家會不會給你立個牌坊。”


    她隨口囑咐,頓時有兩名侍衛向前,要去捉住朝鳳。


    朝鳳終於麵頰蒼白,花容失色,頓時發出了一聲可怕的尖叫!


    自始至終,王珠也是對那張藻視若無睹,讓張藻也不覺怒了。


    聽到了朝鳳的悲憫,他是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情愫,不覺向前一步,尖銳說道:“還不都給我助手,九公主發瘋,你們都跟著發瘋不是?”


    所有人不覺愕然。


    張藻宛如長輩般,看著王珠胡鬧,內心生怒一般:“公主不知分寸,你們也不知勸阻,以後真落得什麽事,難道還能公主受罰不成?此事,可是有失皇家的體統。你們將九公主給我看著——”


    張藻頗為無奈的看了王珠一眼,這草包公主怎麽就這般不知分寸?


    若非自己鎮住場子,還不知道王珠會鬧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事情出來。


    想到此處,張藻更是覺得自己是那老成持重,穩住大局的人。


    畫梅不覺嗬斥:“張統領,你可是冒犯公主。”


    張藻不覺輕輕的搖頭,更歎息說道:“此事我自會稟明皇後,讓皇後處置。所有人等,均不可妄動。”


    什麽冒犯公主,這可是救一救王珠的名聲。


    張藻甚至可以想得到,皇後娘娘必定還是會對自己有所賞賜的。


    而張藻這麽一說,確實也是鎮住了全場。


    那些禦林軍和王珠相處時間不長,卻也是一直由著張藻帶著就是。日積月累,張藻在他們的心中自然也是頗具威嚴。


    就算他們不敢違逆王珠,正如張藻所言,問一問皇後之後再行處置,總是不會吃虧就是。


    一時之間,果真沒人再動作。


    張藻對此等情況,卻也是不覺頗為滿意了。


    如此情態,自然彰顯了自己尊嚴。王珠雖然貴為公主,不過言語能譏諷自己幾句,要緊時候還是沒什麽用處。


    他也準備去見陳後了,痛稱王珠的刁蠻無禮,任性可恨。


    想來陳後若是不辜負她那賢惠名聲,必定是會對王珠狠狠訓斥的。


    朝鳳眼見事情已有轉機,頓時不覺擦擦自己臉頰上的淚水,麵上滿是期待之色。


    別的也是不必提了,可見公道自在人心,王珠囂張跋扈,別人也是瞧不慣。


    是了,王珠怎麽敢處置自己呢?莫非就不怕自己身敗名裂?


    朝鳳頓時惡狠狠的想到。


    就在此事,眾人耳邊卻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王珠那冰棉絲嫣紅的袖中,卻忽而輕輕摸出了那麽一枚雕琢精美的青銅令牌,上麵更有一隻栩栩如生的虎頭。


    太子私位,玄武衛隊的令牌!


    見之,張藻頓時瞳孔收縮,瞪大了眼睛。


    瘋了!這九公主必定是瘋了。


    隻聽到王珠嗓音嬌嫩,清脆無比的說道:“玄武衛聽命,今日若誰要阻止我行事,格殺勿論!”


    話語輕落,王珠身邊十數人頓時也是抽刀出鞘,對準眼前的禦林軍!


    張藻喉頭發幹,他萬萬沒想到王珠居然是會如此。


    雖然已經聽聞太子是將一半的玄武衛分給了王珠,可在張藻看來,這不過是太子彰顯自己孝順的一種手段,不過是一種故作姿態。


    陳後和王珠都是女流之輩,就算拿著兵符,卻也必定是不會用的。


    想不到,王珠手裏摸著兵符,居然當真就敢使喚!


    就為了處置一個通房?


    而那些侍衛居然也是毫不猶豫的執行?


    一旁的姚蛟卻也是含笑,再次給自己嘴裏送去了一枚紅棗幹。


    這等女子,還真是有趣之極呀。


    不錯,王珠身邊這區區玄武衛還真不是隨行幾百禦林軍的對手。可隻要王珠態度強硬,這些禦林軍一個個都絕不敢動彈。這些禦林軍若不想要造反,則絕不會火拚,那可是天子親衛!一旦動手,那可是謀逆之罪!


    更何況,王珠所要處置的不過是個不相幹的女人。


    這個女人樣子再如何美貌,可誰又肯為了這個女子背負上那等謀逆之罪呢?


    看來這個九公主,已然是留意到此等微妙的地方,更知曉自己手中權力幾何。反而是張藻並不明白他如今身處的位置——


    王珠若要碾壓,必定能讓他毫無喘息機會。


    這場好戲,果真是十分精彩。


    而王珠身邊的玄武衛已經向前,抓住了朝鳳的手臂!


    在場禦林軍,也是無人人敢動。


    張藻一瞬間氣憤莫名,甚至想要動手,然而就算他身為禦林軍統領,就算他已經氣憤得不能再氣氛,就算他是萬般垂涎朝鳳美色,然而最後一絲理智卻告訴他萬萬不可動手!


    他的手縱然已經死死的握住了刀柄,卻也是不覺吃力的鬆開。


    可是張藻的內心之中,卻也是不由得充滿了怒火!


    “九公主荒唐至極,此事我必定要奏請皇後!”


    他想要跑到陳後麵前,告訴陳後王珠是如何的無禮,再將王珠這個狠辣的小妮子捉了去,狠狠訓斥。


    王珠冷冷諷刺似的說道:“我早便說了,誰阻我行事,格殺勿論!”


    張藻麵色猙獰!頓時將王珠恨如骨!


    實則那絕色美人並沒有如何重要,自己尊嚴受損卻是讓他怒不可遏。


    然而就在此時,張藻耳邊卻忽而響起了一聲輕笑。


    一柄白若雪的軟劍可巧就是架在了張藻的的脖子上。


    姚蛟輕抖這軟劍,頓時一陣清音流轉,居然是說不出的悅耳。


    森森寒意湧上了張藻脖子,要挾張藻的性命。


    張藻頓時恨怒無比:“姚蛟,你是要造反不成?”


    然則姚蛟那漫不經心的嗓音頓時在張藻耳邊響起:“張統領,這是公主下令,我豈敢違逆?我隻是將你製住不殺,何嚐不是為了袍澤情意?為何你居然是如此蠻不講理,不肯領情?公主是大夏皇族,你是臣子,是你不要忘了這上下之別。”


    輕輕一抖,頓時割破了張藻脖子上那皮肉,縷縷鮮血頓時滲透而出。


    姚蛟頓時吹了一聲口哨,語調之中更是充滿了濃濃的抱歉:“是我不好,一時不慎,居然是手抖了一下。”


    空氣之中彌漫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張藻卻也是不覺吞了口口水,一顆心卻也是不覺緩緩的往下沉了去。


    原本隻當姚蛟是個紈絝公子哥兒,在張藻看來,姚蛟甚至手上沒真正染過血。


    許多人也跟張藻一樣子的想法,覺得姚蛟不過是靠著關係方才成為這副統領。


    可如今張藻的內心忽而就浮起了森森的寒意,對方那漫不經心的口氣之中,卻隱隱有那麽一股子血腥殺伐的味道存在。


    就是這樣子的直覺,讓他不敢妄動。


    而王珠若有所思的掃了姚蛟一眼,卻再次將目光凝望在朝鳳身上。


    朝鳳已經是懼怕得無可附加!


    王珠低低輕笑:“我尚未嫁入楊家,想不到楊家的人都是這般通情達理,和藹可親。就連一個婢女,都是調教得與眾不同,是如此的深明大義!這豈非襯托得我小肚雞腸。豈非——”


    “豈非將我寵得更無法無天,更加不知道收斂?”


    王珠嗓音溫溫柔柔的,聽到的人卻也是無不升起了一絲寒意。


    說完這些諷刺的話兒,王珠麵色又是變了變,冷冷淡淡的說道:“將她給我沉了。”


    朝鳳的身子已經是被抬起來,她已經惶恐起來,不覺顫抖說道:“九公主,你狠毒無比,你就是個毒婦!毒婦!你處處逼迫,當心堵不住天下的人口!你,你會名聲掃地的,什麽純孝名聲都是假的,假的!”


    朝鳳是恨,恨不得將王珠千刀萬剮。


    她想用自己那櫻桃小口將王珠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來,再一片片的吞到了肚子裏去。


    王珠除了身份尊貴一些,又有能什麽呢?又有什麽能比得上自己?


    她這般咒罵在江風之中十分淒厲,可王珠非但沒什麽生氣的樣子,臉上反而綻放了一絲甜甜的笑容。


    可當真被提到船邊時候,朝鳳那諸般憤怒卻頓時消失得幹幹淨淨。


    瞧著那滔滔江水,朝鳳內心之中隻有恐懼。


    若能活命,她什麽都肯幹的。


    她不覺尖聲說道:“九公主,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不好!”


    那侍衛的動作似乎停頓了下來,朝鳳耳邊也是聽到了王珠那柔柔的嗓音:“你既然說自己錯了,不如說一說,究竟是錯到何處。”


    朝鳳頓時宛如抓住了那一根救命的稻草,不覺顫聲說道:“是我癡心妄想,是我不知輕重,想要逼著公主認了我。是我不該過來,專門給九公主你添堵。是我,是我以為公主人前可欺,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嫉妒,是我嫉妒公子對你的好。”


    朝鳳這些話,聽得眾人不覺一愕。


    其實這樁事情細細想來確實如此,也並非沒什麽難以看破的事情。可在朝鳳這如玉容顏,楚楚可憐樣貌映襯之下,尋常之人也都會不覺偏向那些看著柔弱些的人。


    唯獨王珠不動聲色,不以為意的樣兒。


    王珠點點頭:“你說得不錯,確實也是你錯了,既然是錯了,必定要知道錯了才是。”


    朝鳳聽到了此處,忽而就覺得有些個不對。


    然而未及反應,她忽而身軀一空,那侍衛已然照著王珠的囑咐鬆開手。


    朝鳳一瞬間恐懼得麻木!


    她方才心神微鬆,以為王珠至少會饒了自己一命,想不到王珠還是沒放過自己。


    這般刺激之下,朝鳳不覺放聲尖叫!


    就在這時,一條軟鞭纏住了朝鳳的腰身,讓朝鳳啪的落在了甲板之上。


    朝鳳摔得七葷八素,卻仍然不覺尖叫!


    太陽明晃晃的十分耀眼,她頓時扶住了自己的胸口,哇的吐出來。


    什麽失態之事朝鳳也是早就顧不得了,隻覺得自己胃裏翻江倒海,吐得天昏地暗。


    那嘔吐之物一股子酸臭的味道,更沾染在朝鳳衣裙之上。


    離朝鳳近些的,卻也是禁不住紛紛避開,隻想要離朝鳳遠一些。


    朝鳳固然是個絕色美人兒,可一旦開始吐出來,那種樣子任何男人都絕不會再升起憐愛之情。


    既然是如此,朝鳳方才那份楚楚可憐的姿態頓時也是蕩然無存。


    王珠慢慢將這條赤紅色的鞭子輕輕收入自己的袖子之中,甜甜含笑說道:“不過與大家開個玩笑,將兵器收起來吧。”


    王珠這般吩咐,玄武衛頓時收迴手中兵刃。


    姚蛟笑了笑,手中軟劍也是收了迴去。那軟劍輕輕一彈,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再次藏迴了姚蛟的袖子之中。


    姚蛟色若桃花,然而張藻臉色卻十分難看,鐵青一片。


    對著王珠這個公主,他內心始終有一股子淡淡的倨傲,可卻絕沒想到被王珠當眾打臉。王珠雖然並沒有處置朝鳳,可他已然是被打臉了。


    說到底,他方才維護朝鳳,除了是瞧朝鳳有幾分姿色,反而更多是為了維護自己顏麵。


    王珠卻恬淡溫柔的說道:“我大夏皇族自然該行事通透,做事大方,決不可妄自殺人。張統領當真說得極是,我身為公主,自然也是要比別的人更有容人之量一些。”


    可王珠雖然是將自己說得如何大方,在場的人可是沒人相信。


    “我雖可以要她性命,誰也不能阻止,不過為何一定要如此不留餘地?今日也全無必要為了個婢女損及我的聲名。張統領,你就好人做到底,安排小船,送這婢女迴楊家船隻吧。”


    張藻麵頰頓時通紅,王珠是說給自己聽的,是再次打自己的臉。


    什麽道理王珠是懂的,不必他張藻言語。而她王珠想做的事情,張藻卻也是絕不能阻止。


    這個九公主,在張藻的內心之中,忽而也是變得有些可怕起來。


    張藻頓時從那牙縫之中擠出了一個是字。


    王珠語調驀然添了幾許促狹:“我是說讓張統領親自去送,別的人可不能插手,這上上下下的人想來是聽清楚了?”


    她言語十分柔和,可是聽到的人卻也是無不生氣了一絲寒意。


    上上下下,無人敢反駁。


    姚蛟手掌輕輕的掩住了口鼻,不覺輕笑,這朝鳳都吐成這個樣子了,還讓張藻去送?


    若沒這一身酸臭味道,這倒是那麽一樁香豔的差事。


    可如今想來,張藻想必也是無福消受了吧。


    張藻的臉色越發難看。


    他掃了朝鳳一眼,朝鳳如今眸子空洞,渾渾噩噩全無身材。看到朝鳳衣裙上沾染的嘔吐物,張藻也頗為嫌惡。


    王珠已然離開,張藻不覺冷聲抓住個宮女說道:“還不將這婢子帶下去,換身潔淨的衣衫?”


    然而就在此時,卻也是見畫梅折返。


    畫梅冷笑:“張統領說笑了,這人私闖禦船,已經是重罪。公主也沒如何責罰,難道還得給她換衣衫?她算個什麽東西?如今這船上宮女,均不會為她換衣。然而張大人倒是可以讓自己的兵士給楊大人的小妾換衣服。”


    說到了後麵,畫梅言語之中頗多諷刺的意思。


    若然如此,除非張藻徹底將楊煉的那張臉給狠狠打了。


    一番言語,說得張藻臉色越發難看。果然王珠身邊的宮女,也是如王珠那般可恨。


    畫梅拂袖離開,張藻耳邊卻也是傳來了姚蛟嗤笑聲音。


    “大人憐香惜玉,九公主隻讓你做這件事情,卻不會讓別人做呀。若大人嫌麻煩,可以扔她去江水裏麵洗洗,或者罔顧職責,任由她在此處。”


    張藻頓時為之氣結,狠狠的說道:“姚蛟!”


    姚蛟今日居然幫襯九公主算計自己,當真是愚不可及。


    就算討好了王珠,也沒見王珠多瞧他一眼。況且等到迴京,九公主更是鞭長莫及。


    原先張藻隻當姚蛟是紈絝子弟,也樂的他無比糊塗,免得跟自己分權。


    如今張藻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打定主意,一旦迴京必定是要讓姚蛟官職不保。


    心中這般想著,張藻卻半點不露。


    最後張藻還是命兩個侍衛架起癱軟的朝鳳,他不碰朝鳳,卻一路隨行。


    雖然這般,張藻麵色卻已然是難看到了極點。


    此刻張藻容色不佳,自然未曾留意到,朝鳳那腿間一縷鮮血緩緩滑落,打濕了衣襟。


    打發走朝鳳,王珠也去探望陳後。


    陳後容色蒼白,麵頰上也沒什麽血色。她歎了口氣:“小九,方才外邊喧嘩,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王珠不覺輕輕歎息了一聲,輕柔的說道:“母親,是楊公子原本有一個妾,不知怎麽混上船,楚楚可憐當眾哀求,求女兒不要善嫉,求女兒要容下她,不要為難楊公子。母親放心,女兒已經妥當處置這件事情,不過捉弄這婢女一番,然後打發送她走。”


    陳後不覺對楊家升起了一絲不滿,冷冷淡淡的:“想不到楊煉也這般糊塗。”


    王珠主動服侍陳後喝藥,讓陳後將一口口的苦藥吞下去。


    “母後不必擔心,楊公子就這麽一個妾,可能她才有不應該的心思。送迴楊家,楊家必定也是會妥當處置,不會落了我的麵子。我想這件事情,不過是這個美妾自己的心思。以楊家的家風應該不至於如此。”


    陳後咽下了藥汁,這藥原本苦得很,還是小九詢問隨行的禦醫,知曉這藥放了飴糖也不會影響藥性,故而被放了飴糖不至於那般苦澀。


    不但吃藥這樁事情,其他地方也是麵麵俱到。


    也許小九當真是長大了,就連對楊家之事,王珠也是能泰然處之。


    陳後忽而有些傷感:“小九你這般單純溫柔,所以如此寬容,若楊家因為這樣子而欺辱於你,我必定是不會饒了楊家去。”


    王珠乖巧無限的偎依著陳後:“女兒才不想嫁人,還想永遠陪在母後身邊。”


    然而陳後的話卻頓時讓周圍的人打了個寒顫,單純溫柔?寬容大方?


    嗬嗬,恐怕隻有陳後方才會這般認為,眼裏覺得自家女兒是可憐無辜的羔羊。


    王珠享受著母愛,餘光輕掃,隱隱有警告的意思。


    周圍的人頓時噤若寒蟬,又如何還敢多言呢?


    王珠心裏淡淡的想,若非想母後安安靜靜的養病,說不定——


    今天自己就將那個吵鬧的美妾給生生扔下去。


    離開陳後,王珠方才輕輕翻閱卷宗。


    紫枝瞧在眼裏,心裏卻十分心疼。王珠這些日子,每天都是苦熬讀卷宗,隻盼望能了解兗州的風土人情,諸般糾葛。雖紫枝勸過幾句,王珠卻一貫不聽。想到這裏,紫枝也打發小宮女送碗參湯過來,讓熬夜的王珠也是補補身子。


    王珠輕理雲鬢,若有所思。


    這段時間,王珠苦苦讀那些卷宗,卻也對兗州各股實力有所了解。


    而這兗州,更是母後娘家,說來母後還有一個義兄江餘也在此處,名列兗州三大富賈之一。


    母後出身是陳家旁枝,自己外祖父陳深與妻子柳氏感情甚好,故而並無妾室。


    陳深少年時候在社學讀書,不過考了秀才功名,再難進一步。他自知讀書並無天分,故而轉而去經商,也算是頗有收獲。加上背後有陳家這個大家族存在,更是無往不利。


    隻是柳氏身軀頗為孱弱,生了一個女兒之後傷了身體,接連生下的孩子因為身體孱弱而夭折,故此陳深膝下並無男丁。


    陳深因為心疼妻子,故而就算是沒有兒子,也是不肯納妾。


    那一年大雪紛飛,陳家撿到一個昏迷在雪中的少年江餘,因為憐惜其孤苦無依,故而也是將這少年收養。又因江餘十分聰慧能幹,討人喜歡,故而將江餘收為義子。


    江餘長袖善舞,如今更是兗州三大富賈之一。不但如此,江餘與陳家也是過往甚密,並且與兗州權貴也頗多交往。


    王珠毛筆沾了墨水,輕輕畫了個圈兒。


    以江餘跟母後的關係,似乎可以籠絡成為臂助。


    然而王珠眉頭輕攏,卻若有所思。


    江餘如今既然還姓江,必定未曾真個過繼。


    拿了外祖父的家產,這些年來,卻不見江餘分來些許油水。不錯,她身為堂堂大夏公主,就是這般市儈俗氣。


    不過以母後皇後之尊,若計較這些,平白讓人看輕了去。


    反而江餘身為外戚,聲名也是不錯,隻說他安分守己,既不要朝廷的封賞,也不靠皇後得到什麽功名。如此無所求,這似乎是一樁很好的事情,然而王珠卻不這麽看。


    這說明江餘對陳後無所求,沒有什麽可利用的缺點。在王珠看來,利益上的糾葛,卻遠遠比什麽情分靠譜。就算是那救命之恩,再造之德,也比不上那實實在在的利益關聯。


    自家母後賜以功名,給予庇護,這個江餘送上財帛,這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什麽無所求,在王珠看來,這個便宜舅舅還當真是頗為古怪。


    王珠禁不住若有所思,眼睛裏更流轉幽深的光彩。


    王珠提筆良久,上麵的字跡也是慢慢的幹掉了,她方才慢慢的鬆開了手指。


    同時王珠不覺輕輕合上卷宗。


    “這是雲州知府送上來的帖子。”紫枝在一旁不覺低語,慢慢解釋。


    “因為聽聞皇後染疾,故而請了名醫,想為皇後瞧病。那位女醫名喚墨柔,年紀尚輕,卻也是十分了得,在雲州一地也頗有名聲。”


    這不過是地方知府的討好之舉,王珠也不以為意。


    若是尋常討好,送送東西,那也是罷了。不過事涉陳後身子健康,王珠也是不覺留意幾分。這張王珠原本不想打開的帖子,卻也是讓王珠緩緩舒展開來。


    母後身子十分尊貴,就算是大夫,王珠也得小心些許。


    “那墨柔已經到船上,公主可是要見她?”


    也不多時,一名妙齡少女來了,她眉宇頗多愁苦之色,麵頰宛如覆上一層淡淡的冰霜,十分冷漠,盼顧間卻有那麽一股子說不出的寒意。極難相信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居然是那等醫術高明的人。


    方才見到王珠,墨柔就咚的跪下來:“九公主,還盼你為我做主,為我申冤!”


    紫枝頓時嗬斥:“大膽!”


    王珠冷哼,也許地方官員為了討好皇後所以方才推薦這個大夫。然而這個女子卻另有心思,別有籌謀。


    無論如何,王珠心裏是並不如何高興的。


    也許她當真有什麽冤屈,可是這些冤屈她並沒有如何放在心上。而且任何利用自己母後的人,王珠都不會有什麽好感的。


    不錯,她就是這樣子的人,就是斤斤計較,這個墨柔打著給皇後治病的名號而來,那就是利用母後。


    這天底下冤枉的人那麽多,可與她王珠有什麽關係?她隻會陷害那些算計自己的人,不會殃及無辜,這是為了太子哥哥。然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已經是王珠極限。再來什麽主持公道,懲惡揚善,她可沒這份閑情逸致。


    就算她是大夏公主,也有自己煩惱,不會自找沒趣。


    不過這墨柔如此籌謀,王珠頗為好奇,故而也是想聽一聽。


    墨柔眉宇間冷了冷:“民女曾在兗州行醫,兗州富商江餘之妾芙蓉染疾,故而請我前去治病。然而診斷疾病時候,這名喚芙蓉的妾室卻告知我一樁事情。她原本青樓出身,想擇個良人依靠終身,因為江餘對她頗為殷切,故而挑中了江餘。誰想這江餘有一次忘情之餘,不覺叫出名字,芙蓉才知他愛慕心上是當今皇後,且皇後與她容顏頗為相似——”


    “這芙蓉雖不覺是青樓女子,卻也是想圖真情,故而拿此事與江餘計較。江餘自然不認,並且冷落了這門妾室。可沒過多久,芙蓉卻不覺染病。她懷疑自己身體不適,又疑心自己吃的藥有異,故而向我求助。民女當時雖察覺她似用什麽不妥藥物,然而卻不願意摻和這樁事情,故而隱忍不語。”


    “卻萬萬沒曾想到,民女離去沒多久,這芙蓉居然身死。同時這兗州也有若幹傳言,隻說民女醫術不佳,故而也沒見將人救活。民女在兗州待著也沒意思,故而去了別的地方。卻也是萬萬不曾想到,居然仍有殺人欲取民女性命。”


    王珠原本是漫不經心聽著,可漸漸容色卻添了幾分冷凝。


    墨柔瞧著王珠,忽而輕輕低頭:“民女隻想求得公主庇護,若能活命,必定盡心盡力的醫治皇後。”


    墨柔跪在地上,卻不覺心思起伏。


    王珠的屋子裏點著水沉香的味道,這水沉香價值不菲,果然如自己猜測那般,九公主雖然離京卻仍然是備受寵愛、


    唯獨這樣子的人,才能讓自己如願。


    可九公主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人,她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有關王珠的傳聞頗多,有說她花癡無腦的,也有說她心思狠毒的,不過王珠肯陪陳後出宮,必定是個十分孝順的女子。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王珠淡淡的說道:“你與江餘原本有仇?”


    墨柔吃驚的抬起頭來。


    王珠那張清秀臉頰之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卻也是宛如冰雪,似乎有一股子異樣的說不出的魔力。


    “你不知我性情,為何貿然求我庇護?莫非不知這江餘算是皇後義兄?就算是想要保護自己,也不會挑選一個冒險的法子。說到底,你隻想讓我覺得,為了母後名聲,必定要除掉江餘。這種不尷尬的事情,我也不好細細去查。”


    墨柔微微一怔,還想要說些什麽,卻忽而被王珠止住。


    “我給你開口機會,可你卻趁機算計,並且以我母後名聲算計。墨柔,你別的什麽話,都是不必說了。紫枝,你送她出去吧,打發她下船去,我再也不要見到她。”


    王珠眼底閃動冷漠的光彩,可墨柔卻一臉不甘!


    “九公主,民女真的是,真的是無可奈何啊!”


    紫枝平時性子頗為柔順,如今卻也不客氣了:“墨姑娘,你若不肯下去,我便喚來侍衛。”


    王珠卻冷漠無比的垂下頭去,睫毛輕輕的顫抖。


    也許墨柔真有什麽可憐的事情,可憑什麽她的可憐,就要用自己母後的名聲來議論?


    這個女人,為了報仇可謂不擇手段,甚至這般算計。既然如此,也許她就會為了逼迫母後處置江餘,在外放出有損母後名聲的說辭。自己不理不睬,她想必更會恨之入骨。


    既然如此,就別怪自己心狠。


    她已然準備,等到墨柔下船,就命殺手結果了這個女人。無論是謀財害命,還是別的什麽緣由,她會讓墨柔死得悄無聲息。


    太子哥哥給自己的貼身親衛,不就是用來做這等事情的?


    那些汙穢的,下作不堪的事情,那些她告訴王曦,自己能為他做的事情。


    跟了自己這個主子,可不會像跟了王曦那般幹淨。


    既然已經有了殺意,王珠反而寬容下來,明著隻打發墨柔下去,並沒有多責罰一句。


    墨柔失望之極,一時無語,不覺轉身。


    然而她的側容映在燈火之下,卻讓王珠頓時不覺一怔!


    那張臉頰,卻隱隱有些眼熟。


    這張臉也許談不上如何熟悉,可到底有些印象的。


    那時候,自己淪落京城,逃出皇宮,身上都是裴嬌惡犬咬住的傷口。她渾身發熱,高燒不退,險些死掉了。可是她不想死!她想要報仇!想要狠狠的報複裴家!


    從那些乞丐口中知曉,京城有個地方,偶爾會有大夫贈藥,她掙紮著血肉模糊的爬了過去。


    可那個地方,有許多死人,還有半死不活的人。王珠就躺在那兒,嗅著屍體的臭氣。她覺得自己很累了,也沒力氣動彈了。王珠腦子漸漸的模糊,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


    可不知過了多久,卻有一雙手慢慢的將她從死人堆裏拉出來。


    “這兒還有個活人,還有氣的。”那女子嗓音冷冷淡淡的。


    有人給她喂藥,讓她堅持一下,王珠卻覺得累得很,不覺搖頭。


    母後死了,別的人都死了,謝玄朗走了,她真有些不想活下來。


    這亂世之中,原本沒有人會多理會別人的。可那女人第二天又過來,不但給她藥和兩個饅頭,還慢慢的跟她說了會兒話。


    那女人也是被叛軍捉住,並且成為營中之妓,清白早就不保了。不過靠著醫術,她因為有用,漸漸也有一些自由和權力。而若有機會,她也會想辦法去救幾個人。


    王珠那天吃了藥,漸漸的退燒了,也離開那條小巷子。


    她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心裏卻很是感激,覺得以後一定要報答她。正因為這樣子,那時候她也盡力救過一個人。


    真是可笑,裴家雖然是暴虐無比,自己也遭受到了刻骨銘心的痛苦,可那時候自己到底還沒覺得絕望。也許,到底是感受到些許溫暖。然而在謝玄朗的後宮,在那一場場的算計之中,自己早就拋去了所有的希望。


    那個女人,她並不知道是誰,這麽多年,王珠也有些淡忘了。


    那條小巷昏暗,那女子離開時候,外麵光線照了進來了,可巧讓王珠瞧見她那側容。


    原本淡掉的記憶一下子湧上來,一旦想起來,王珠已經認出眼前墨柔就是前世那個女人。


    麵容蒼白,冷漠而愁苦。


    她忽而覺得說不出諷刺,內心之中浮起許久沒有過的悲涼與酸楚。


    王珠冷冷說道:“站住!”


    墨柔有些驚詫,不覺站住。


    王珠壓下了自己那繁複無比,百味交織的心思,不覺說道:“你與江餘究竟有何冤仇,我倒是想要聽聽。”


    紫枝也是頓時錯愕,想不到九公主會迴心轉意。


    墨柔略略歡喜,頓時說道:“民女原本姓安,是兗州清和藥坊安老爺的養女,當初我出身寒微,被父母賣到安家。我與安家大小姐安如意一起長大,安家二老更收我為養女,教導我醫術。義父義母膝下無子,故而想招一個上門女婿。當時江餘他,他也算是一表人才。”


    “安氏?”王珠不覺皺起了眉頭:“似乎是江餘曾經妻子?”


    “不錯,婚後姐姐不但賢惠體貼,還將安家的家產盡數給了那江餘。不但如此,我那養父母,也是十分喜愛這個女婿,倚重有加。可先是我那養父忽而中風而去,接著就是我養母因為悲痛而自縊相陪。我姐姐悲痛之餘,對江餘那廝更加倚重,可我內心卻忽而有了那一絲疑惑。我記得母親那日,說了給我做梅花酥,可轉頭就自縊了。我在廚房見到風幹的梅花,還有麵粉,卻沒見到做好的梅花酥。更何況父親他一貫注重養身,身體健康,我也經常為他號脈,怎麽會突然中風?”


    說到了這裏,墨柔不覺淚流滿麵。可見她當時年紀還小,可遠遠比她的姐姐要聰慧,想的也多。


    “江餘那畜生,他把姐姐哄得團團轉,卻根本不怎麽在意我。在他眼裏,我不過是個小書呆子,隻知道醫病而已。可是後來,我在他房中尋到葛雲根這包藥,這藥藥性霸道,入蜈蚣酒更能令藥性加快!我將發現告知姐姐,姐姐最初不信,卻應我必定是會徐徐查訪。可就在這個時候,姐姐忽而,忽而也生了病了。”


    墨柔淚流滿麵,身軀輕輕發抖,就算過去那麽久了,所發生一切仍是她心中夢魘。


    紫枝聽得入神,不覺輕輕說道:“想來你姐姐也這般沒了。”


    墨柔冷冷淡淡的說道:“若是這樣子沒了,那倒是好了。我時刻守著姐姐,那日以綠豆湯洗胃,讓她清醒過來。姐姐悔恨不已,恨自己做了那引狼入室的人。那日天一亮,我就和姐姐去了官府,擊鼓鳴冤,自然是為了告發那禽獸不如的東西。”


    王珠心忖江餘如今非但沒有事,而且名聲還不錯,安如意的告發顯然並沒有什麽用。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麽呢?到底是官商勾結,還是江餘使了別的什麽法子?


    無論這個墨柔說得是真還是假,王珠不得不承認,自己如今也是頗有興致起來了。


    墨柔仿佛又迴到了那日,眼睛裏充滿了恨意!


    “此事當年也算震驚一時,連當時的向知府也不敢怠慢,當眾審案以求無私。可江餘那個畜生卻一點兒也不急,他不慌不忙,當眾承認確實軟禁妻子。可是他卻說,那不過是一片好心,下毒之時都是子虛烏有。他之所以這樣子做,是因為我姐姐有瘋癲之疾,故而不得已為之。”


    王珠不覺狐疑:“可是他並沒有什麽證據。”


    “是,當時雙方各執一詞,所以請了大夫為我姐姐診疾,對方卻順著江餘說了,說我姐姐有瘋癲之疾,妄想之證。我與姐姐自然是不甘願的,隻以為這一切都是那畜生買通。然而接連請了幾個兗州的名醫,他們都說,說我姐姐有瘋病。哎,這到底是為什麽?難道是那畜生給姐姐用了什麽藥?這些年來,我勤習醫術,卻始終弄不明白。”


    墨柔臉蛋上有淡淡的困惑,可見這樁事情困擾了她多年,可是這個心結卻也是始終未曾解開。然而就算是現在,當年那種瘋狂無助的感覺還是浮起在墨柔的心頭。明明說的是真話,可是所有的人卻偏偏認定你說的是假話,一句也不肯信你。你明明受盡委屈,被人迫害,卻是被指認為瘋子——


    墨柔淚水盈盈,這些年來,支持她活下去的念頭,就是報仇。


    所以她一個孤女,卻也是苦心學醫,所以方才得到被舉薦給皇後的資格。


    墨柔跪在地上,驀然重重一磕頭,額頭上頓時也是鮮血淋漓。


    那鮮潤的嫣紅順著墨柔臉頰落下,染紅了墨柔蒼白的臉頰。


    “九公主,若你肯為我報仇,我什麽都肯為你做。”


    隻要有人能為自己報仇,她什麽都肯付出去。


    這些年來,她隻覺得自己一顆心都是要生生逼瘋了。


    便是在這個時候,她察覺到了王珠緩緩走過來。


    墨柔跪在地上,隻瞧見王珠足登細履,上麵點綴了一顆精致的東珠。


    王珠的語調微涼:“所以你為了報仇,想要拿皇後的名聲做文章。因為在你瞧來,江餘是母後的義兄,我母後實則也是他的庇護之人。與其傾述什麽冤情,不若一舉兩得,拔掉江餘最大的保護傘。”


    墨柔的鮮血緩緩滑過了她的臉頰,一點一點的滴落在她的手掌。


    她輕輕歎了口氣:“芙蓉之事,並非虛言,這個妾室確實也是死在江餘手中。我若當真這般算計,這般認為,何不將這般傳言傳得人盡皆知,何必冒險來此?九公主,我確有利用之意,卻從未想過,連累不相幹的人。”


    王珠不覺默然,不相幹之人?難道在墨柔心中,庇護江餘的皇後,還是無辜之人?


    “冒險來此?你以為結果如何?”


    墨柔微微苦笑,她受傳言影響,也不自覺覺得王珠是那等被寵壞了的公主。然而如今她自然是知曉自己錯了,王珠可謂是個極聰明的女子,甚至比世人所想的都要聰慧。


    既然是如此,墨柔卻也是實話實說:“這等事情,我既說出口,難道方才九公主不是想著除了我滅口?縱然離間那畜生,恐怕也是容不得我。”


    王珠冷笑:“如此說來,你居然是十分純善的人,寧可走到麵前讓我滅口,也不試試在外邊傳什麽流言挑撥。”


    墨柔一時沒有言語,心裏卻不覺忐忑不安。


    王珠微涼的手指輕輕扶起了墨柔的下顎,眸子一片冷潤:“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你先下去,將你記得所有之事給記下來,不得有絲毫遺漏。”


    她居高臨下,不覺散發那麽一股子傲然之氣!


    送走了墨柔,王珠不覺輕輕吐了口氣。


    她壓下了紛亂的心緒,讓房間之中的水沉香收斂自己心神,壓一壓自己煩躁不安。


    方才自己確實想要殺了墨柔,可更重要的,那一刻自己沒有覺得絲毫不對。


    這種血腥殺伐,自己已經習慣,當做唿吸一般正常無比的事情。她都已經忘記,曾經的自己是萬分厭惡這樣子的人。


    王珠手指輕輕發抖,驀然緊緊的捏住了腰間的玉玲瓏。


    每當自己覺得喘不過氣來時候,捏著大哥送給自己的玉玲瓏,方才會有幾許安慰。


    過了良久,王珠睜開了眼睛,眼神一片凝定。


    縱然墨柔是前世救之人又如何?她不想因為前世的事情影響自己判斷。那個江餘何嚐不是別人眼裏的大善人,得到江餘救助之人,必定會覺得任何指責都是對江餘汙蔑。


    前世的自己,並無足夠洞悉之力,瞧清楚好歹。


    不過江餘究竟是何等之人,她也會好生去查一查。


    待王珠睜開眼,眼底卻也是不覺流轉幾許幽幽深邃。


    兗州,伴隨陳後蒞臨,上下官員亦齊齊迎接。


    葉靈犀輕挽住發絲,一身深黑絲綢,足踏木屐,卻也是冷冷發笑。


    兗州官宦,名門顯貴,巨賈富商俱是到場。


    不止如此,兗州名媛貴婦俱也是到場,紛然雲集。


    葉家並不想立刻下船,縱然葉家備受推崇,可如今下去,論風頭也是和陳後平分秋色。


    葉靈犀從來不想要平分,她要的是完完全全的碾壓。


    況且眼前兗州城,是她們葉家獵物,宛如死城。


    葉靈犀冷笑,不覺放下了簾子。


    陳後染疾,自然合該讓王珠應酬。


    王珠眸光流轉,知曉有數道目光正瞧著自己,衡量自己深淺。


    正在這眾目睽睽,兗州眾位權貴跟前。正是王珠與這些兗州當地豪門初打交道的時候,正是這若幹目光將王珠仔細打量,並且權衡這大夏九公主深淺時候——


    “九公主,求求你了,妾身委實不該跟你爭寵,不該得罪於你。可我腹中的孩子可是無辜的啊,求你快些為我請個大夫,保住楊郎的骨血!”


    周圍頓時靜了靜,卻無一人言語。


    楊煉聽到了這熟悉的嬌媚的嗓音,卻不覺額頭青筋跳動!


    張藻原本該反應迅速,將這女子拉走,然而他麵色變了變,卻並未動彈。


    張藻暗暗心忖,這是王珠自己招惹的事,憑什麽自己為她擔待?


    既然已到兗州,不日就要迴到京城了。既然是這個樣子,張藻更暗忖能將此事摘個幹幹淨淨。


    一旁的姚蛟似笑非笑,隻覺得有意思,慢慢的摸出了一枚紅棗幹,輕輕的塞到了嘴裏麵去了。


    那少女輕跌,頓時露出一張楚楚容顏,十分秀潤逼人,不是朝鳳又能是誰?朝鳳淚光瀲灩,更是一派淒然惹人憐愛的樣兒。她下著淡紫色的襦裙,如今這一條裙子卻已然是被鮮血給濕潤透了。


    空氣之中散發出一股子血腥味道,分明是有些觸目驚心。


    人群之中,也有陳嬌。身為知府夫人,陳嬌自然也是隨行。陳嬌驀然垂下頭去,悄然笑了笑。


    她雖然不敢說什麽,心裏卻不覺幸災樂禍。


    可隨行的楊煉,他那一張俊容卻變得鐵青。


    他是不喜歡王珠,可是朝鳳此舉卻是讓他顏麵無存。


    別人瞧在眼裏,隻會覺得他楊煉德行不修。更要緊則是,他這般男子連個妾都管束不住,未免讓人輕瞧了去。


    楊夫人麵頰一熱,嗬斥道:“朝鳳,你在這裏鬧什麽?還不快些迴去?”


    這賤如泥土一般的人兒,也配詆毀她兒子清譽?


    楊夫人不覺升起絲絲惱意。


    朝鳳身子瑟瑟發抖,可她眸子深處卻流轉絲絲冷意,並不見半點真的畏懼。


    從她知曉保不住這腹中骨肉,楊煉已經將自己棄如敝履,她就了無生趣。以楊煉的性情,就算是他不要的東西,也是絕不願意讓給別人。


    既然是如此,自己不好過,可也不會讓別人好過。


    “夫人,你是知曉的,我隨公子多年,一心一意,雖然隻是個妾,可那也是真心一片啊!我是公子女人,楊家上下無不知曉,難道你還不允我說一說?”


    朝鳳非但沒有退下,反而死咬著不鬆口。


    這麽一個絕色佳人,不但惹人可憐,更讓楊家的人變為笑話。


    楊夫人一貫備受尊榮,何時被這麽個賤婢給頂迴去?


    她心中大怒,想要那狠狠的一巴掌給抽過去。


    然而楊煉眸色沉沉,卻是將楊夫人衣袖子扯住。


    楊夫人也並不愚蠢,頓時迴過神來。關上門來,怎麽責罰都是沒有關係,可如今大庭廣眾,若是對朝鳳動手,豈不是讓楊家沒臉。


    朝鳳滿臉痛楚,不覺看著楊煉:“公子,莫非多年以來,你對我竟然沒有絲毫的情分?”


    楊煉到底是她第一個男人,朝鳳仍然不死心。


    如此眾目睽睽,楊煉自然也無絲毫柔情。


    “楊家沒教導你如此不知禮數,朝鳳,你退下養身子吧。”


    楊煉不想與他爭執,朝鳳何等卑賤?可他堂堂楊家公子,還能當眾跟他爭執這寵愛,及那防孕藥湯不成?


    朝鳳冷笑,她惱恨之餘卻也是不覺豁出去。


    在場的一個個都是尊貴人兒,她本來卑賤,自然是光腳不怕穿鞋的。


    朝鳳自然是深恨楊煉,可比起楊煉,她更恨王珠。


    她對王珠充滿了嫉妒,若非王珠這個尊貴人兒忽而來自己麵前,自己何至於淪落如此?


    今時今日,她就是要讓王珠當眾沒臉,名聲盡毀!


    “王珠,你身為九公主,居然是如此的狠毒。我不過是一個妾,因為你的關係,非得逼得公子處置於我,處置他的親生骨肉。公子不忍心,沒想到,你居然親自動手,動手害死我這個腹中無辜的小生命。你是毒婦!毒婦!等你嫁到楊家,必定不能容人,誰不順你心意,你必定是會害死這個人的性命。王珠,我詛咒你,我腹中的孩子也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詛咒你生生世世!”


    她不但要讓別人覺得楊煉貪圖美色,還要給王珠扣上那麽一頂殘忍嗜殺的罪名。


    大庭廣眾,王珠堂堂一個公主,就眼睜睜的看著朝鳳這個妾罵得肆意痛快,惡毒之極!


    ------題外話------


    謝謝蕭引風親送的3朵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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