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看著那道淩厲寒光,意識到惋芷意圖時已來不急阻止,眾人反應過來亦為時已晚。

    惋芷隻覺得腕間一涼,皮肉被割裂的疼痛使她額間霎時就滲出了冷汗,在疼痛中她反倒朝張敬笑了。

    侍從擊落那把精致的匕首時,鮮血濺他滿手,連側臉都沾了幾滴。

    李明嫿緊緊抱著兒子,任眼角淚水淌下。

    “蠢婦!”張敬臉色鐵青,看著那笑中透了得意的女子斥罵。

    罵完後卻又叫侍從捏住她手腕止血,並要人傳郎中來,侍從額間也急出了汗。“大人,割到手筋了。”

    那麽精準的位置,這名女子肯定不是突發其想的反抗,也太利落了……

    惋芷任他按著傷處,痛得臉色煞白跌坐在椅子中。

    她聽到侍從給張敬迴的話,同樣褪去血色的唇弧度又高揚了些。

    自位極人臣,張敬也不知自己有多久沒被這般挑釁過,氣急敗壞著厲聲道:“你以為就是沒了詔書就無法登基了?!”

    “當然有。”惋芷吸了口冷氣,緩緩地說:“隻是名不正言不順,文武百官及天下百姓心中都會清楚明白!何況,你傻還是我傻,真以為會有什麽從龍之功可饒一命?!首輔大人,你究竟是怎麽當上這首輔的!”

    惋芷疼得眼前都有些發黑,可將想做的想說的都了了後,發現心中隻有陣陣快意。

    最壞的下場不過是死,不惡心張敬一頓都覺得對不起自己,反正是死過一遭的人。何況……她相信四爺,而她也不能一再拖累四爺!

    沒想到方才還柔柔弱弱的女子,轉眼就跟個潑婦一樣伶牙俐齒,張敬委實是被氣著了,雙目赤紅。他盯著惋芷陰冷一笑道:“我就讓你看看,名不正言不順又如何?再陪你看看等來的是我那好門生的屍體還是他人!”

    惋芷聞言閉了眼,胸口起伏不定,卻不再說話了。隻慶幸自己果決,張敬果然一開始就沒準備放過四爺。

    屋裏便安靜了下去,氣憤沉重得讓有些窒息,張敬慢慢顯露出了他的焦急來。

    他失算了,沒有算到宋惋芷還有那麽烈性的一麵,沒有詔書事雖能成,卻要耗費更多心力精力。不知如今宮裏如何了,算來算去,也隻能走最後鎮壓這最後一步。

    壞他好事的宋家女!

    待大事成後,他定要將她與那叛逆的門生徐禹謙挫骨揚灰!

    廊下燈籠

    輕晃,廊下樹影映在門扇也跟著搖曳不定,似在張牙舞爪。張敬看得更是心煩意亂,外邊卻突然像有鞭炮的聲音接連響起,院子裏誰人喊敵襲,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這突來的動靜叫張敬謔的就站起了身,驚疑不定。

    這,這個聲吃是——神機營的人?!

    怎麽會!

    “張敬你個老匹夫,快把老子媳婦放了,不然老子把你崩開花!”

    粗狂的聲音從外邊傳了進來,李明嫿緊張著站起來,懷裏熟睡的孩子動了動,她又忙坐下輕輕拍他的背。屋裏的三名侍從不用吩咐已拔刀威脅著惋芷與李明嫿。

    張敬袖中的手有些抖,對突然到來的神機營有些心驚,皇帝應該昏迷不醒了,誰指揮的?!

    俞府內外的兵馬呢?!

    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就被殺完了,他可用了近三百人包圍著。

    外邊卻又有聲音傳來,“張敬,我們也許久不見了,當年我在內閣時你還是小小侍郎,如今你卻是權勢滔天,更動了不能動的心思。”

    蒼老的聲音不但使張敬詫異,惋芷在這一瞬也忘記了腕間的疼,激動又驚喜。

    外祖父怎麽迴京了!

    “居然是鄭老,怪不得能指揮神機營的人。”張敬辨清來人笑了兩聲,側頭看了眼半邊袖子都染著血跡的惋芷。“不過鄭老是什麽時候迴的京,委實叫人意外。”

    外邊氣定神閑的聲音又傳了進來,“你封鎖京城前堪堪進的城門,為了清理你城裏埋的小老鼠,還是被耽擱了些時間。”

    張敬聞言突然大笑,叫人開了門,鄭老太爺與俞宇森透過層層侍衛間的空隙,見著內中情況。

    惋芷袖口裙上染著一片血紅,鄭老太爺看得睚呲欲裂:“張敬,你居然真去為難身懷六甲的弱女子!”俞宇森同樣震驚間又見妻子兒子被人用刀架著圈頭緊握。

    “成王敗寇。”麵對小人之行的指責,張敬反倒更加淡然。“過程有什麽要緊的?”

    “是的,成王敗寇,過程有什麽要緊的。”

    他話落,一道身影大步而來,舉著火把的士兵紛紛讓開條道。

    徐禹謙穩步而行,眸光冷厲,惋芷慘白的臉色及一身駭人血跡讓他情緒瘋狂湧動。

    張敬立在屋中,遙遙睥睨著步步走來的徐禹謙,先前的驚與疑又化做冷靜:“所有門生中,我就喜歡你的明白,子衝,事已至

    此何必再掙紮。宮內已經亂了,京城外也亂了。”

    徐禹謙一路往前,越過欲阻攔他的鄭老太爺與俞宇森,步伐堅定沉穩。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用刀尖向著他,其餘士兵亦齊刷刷緊張戒備步步靠近的高大男子。

    惋芷早在他出現那刻便眼晴發酸,見他沒有受傷,身上隻是沾了些奔波的風塵,又將那淚意逼了迴去。強行讓自己露出笑來。

    四爺來了,一切都會解決的。

    高大的男子越來越接近自己的保護圈,張敬眯起了眼。

    他知道徐禹謙有多危險,更別提此時他渾身上下皆是一種欲暴發的毀滅氣息,他抬手示意,侍從高喊:“靠近者殺!”

    惋芷聽得險些腿軟要攤倒,笑意瞬斂惶惶大喊:“徐禹謙!我很好,你停住!”

    鄭老太爺與俞宇森亦一臉焦急,這個時候徐禹謙往前單槍匹馬的不是給自己人添亂?再是有火槍這種距離肯定會傷到他!

    徐禹謙卻是聽不見一般,隻盯著惋芷看,在他離那些刀尖隻有三步時,他突然朝她笑:“惋芷,乖乖的。”

    惋芷心中一凜,閉上了眼任淚水決堤。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提刀迎上,大喊一聲殺,徐禹謙便身陷刀光劍影之中。

    張敬卻是感覺不對,還未來得及細想他頭上懸梁處突然翻落一人,快到所有人都未有反應,細細冰冷的觸感就纏勒住了他的脖子。

    “都住手!”疼痛來臨那刻,張敬又恐又怒大聲阻攔行事的手下。

    指揮使聽得心頭猛跳,來不急避開已奪了他刀的徐禹謙,被他反扣了咽喉刀刃就貼在了脖子上,五城兵馬司的人都霎時停住不敢亂動。再迴頭往屋裏去看,驚懼的發現連首輔大人都被人劫持了。

    徐禹謙喘著粗氣,身前背後有幾處刀傷,疼痛卻使他握刀的手更緊,手背青筋直突起。

    “哎,你的人怎麽還拿刀向著我外甥女和我外甥女婿,你脖子不疼啊?”鄭二老爺在張敬身後笑嘻嘻的,手中加重一分的力道讓張敬寒毛堅起。

    張敬看不見來人,眼角卻是看到身後之人寬大的僧袍一角,更能聞到他身上的檀香味,他想緩住情勢,逐道:“心中向佛人不會殺生,我若放了人卻會死得更快。”

    張敬侍從聽得他的話,就用力扯過惋芷與李明嫿,軒哥兒被驚醒放聲大哭起來。

    俞宇森急得雙目赤紅想衝上去

    ,卻是被鄭老太爺一手按在肩膀上。

    纏著張敬脖子的精製的柔韌細絲再嵌入肉又一分,血珠子就滲了出來,緊緊盯著的侍從們大驚不敢動一分,鄭二老爺此時才慢悠悠道:“心中有佛酒肉穿腸過,為大統懲奸染血又如何,何況……空門不曾收我。”

    汗水就從張敬額間滴下。

    他急得五內俱焚,除了徐禹謙外,又是一個讓他感覺無法把控的人。徐禹謙的命,加上他妻兒的命,甚至這所有人的也抵不過自己!

    張敬意識到不能再硬碰,眼下他隻能以退為進,內宮應該是被控製,再等城破,屈辱一時又何妨?!

    嚴瀚已經他控製,祁王那個隻有野心卻才智不足的膿包,沒有他可成不了最後一步。

    朝中更需要他來穩定局麵,他乃當朝首輔,門生遍布,隻手遮天!祁王定要也必須要將他救出去,而他也敢賭這些人不敢殺他這當朝首輔!

    形勢所逼,張敬揮了揮手讓侍從鬆開惋芷三人。

    李明嫿忙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扶著惋芷退到鄭二爺身後,惋芷失血,又是一番驚心動迫肚子也開始隱隱作痛,有些站不住卻還強撐著探頭看外邊情況。

    前邊徐禹謙已脅著指揮使走了上台階,五城兵馬司的人不敢再動作,又害怕後麵的火槍手,一時間都茫然不知所措,進退不得。

    鄭二爺扯著張敬,讓侍從都先退出去,隨後與徐禹謙匯合。

    張敬此時依舊冷靜,看著原本的得意門生雖有些不是滋味,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卻實沒有看走眼,徐禹謙有勇有謀有狠勁。他會被挾持也是過於自負了。

    “子衝,就是再挾持我亦大勢已定。”

    徐禹謙聞言沒有什麽表情,抬手一刀柄將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給擊暈過去。

    鬆開軟倒下的人,他持刀而立,視線落在搖搖欲墜受了苦難的惋芷身上,眸底翻湧的情緒將他麵容一點點被陰騭籠罩。

    “大勢已定?”他指尖輕觸刀身,綣指一彈。

    利刃便發出清吟聲,張敬卻是聽得頭皮發麻。

    徐禹謙唇角有弧度緩緩勾起,看著刀刃映出自己的麵容,腦海是前世惋芷慘死,是今生還被牽連算計受的罪,以及那在刑房被他親手斬殺兩次所謂的嚴瀚手下。

    他眼中厲色閃過,輕笑一聲,看向那也正遙遙望著自己的妻子道:“惋芷…閉眼……”

    在張敬意識到要

    發生什麽睜大眼前時,他已手起刀落,刀尖準確無誤插進了張敬心髒。

    撕裂的刺疼讓張敬不可置信,雙目外凸,想說什麽喉嚨裏卻隻能是發出哧哧的聲音,當腥甜的鮮血從他口中湧出時,眼前徹底一片黑暗。

    所有人都被徐禹謙這說殺便殺的魄力震住了,張著嘴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有惋芷聽話的閉著眼,不管鑽入耳中的任何動靜。

    盯著張敬斷氣後身子仍痛苦發出來抽搐,徐禹謙緩緩抽刀,任本就血跡斑斑的朝服再沾染一層。

    他將刀丟到地上,聲音很輕。“唯有你死,大勢才定不了。”

    兵勢落地的清脆聲響終於讓眾人緩神,鄭老太爺當即下命繳械不殺,俞宇森已衝上前去尋妻兒。

    鄭二爺身上也被濺了不少血,卻麵不改色隨意將氣絕的張敬丟地上。“這迴我是真入不了空門了。”

    徐禹謙早已到了惋芷身邊,將她扶進屋讓她坐好,在身上尋了塊還算幹淨的地方撕成布條,勒緊她右腕傷處上端好將血止住。

    看著跪在麵前身上亦傷痕累累的男子,細心為自己包紮,末了還在她已發木的手背輕吻,惋芷淚眼模糊。

    “四爺……”

    “你怎麽那麽傻。”徐禹謙再也抑製不住,手在發抖。

    淚水正決堤的惋芷卻強行讓它收迴去,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道:“徐禹謙,也該換我為你做些什麽,何況這樣是好的。不再讓人起疑,又還留有幫你的餘力。”

    從來都是氣勢如山的男子低下了頭,將臉埋在女子那滿是血汙的掌心中,沉默了良久,有炙熱的淚珠化開女子掌心的血汙,隻是女子渾然不覺。

    張敬身死,局解了一半,宮內皇帝到底還是被呂義所害駕崩了。

    得老承恩侯先前留下仍暗潛宮中被迫撤銷的廠衛勢力,並有著鄭老太爺調動的神機營,宋大爺與陳虎順利進宮護住了太子。宋承澤在掩護太子間受傷昏迷。

    而祁王逃脫,與被張敬暗中放了方便進京破城的四萬兵馬匯合,京都調集的兵馬反關城外,隻靠內城兵力抵擋極為吃力,京中形勢依舊嚴峻。

    歡慶的中秋一夜間暴發戰事,京中人心惶惶,百姓關門閉戶,除了來往的士兵宛如一座空城。

    將惋芷一眾都轉移到宮中,徐禹謙草草包紮傷口,便繼續參與政事商議抗反軍對策。一直忙碌兩日,直到秦勇那不畏死的性子帶著一眾精兵硬頂住奪了

    北邊城門,局勢穩定才開始好轉穩定。

    祁王見大勢已去,倉惶逃出京城,最終被攔截射殺,一場叛亂正式落幕。

    嚴瀚先勾結呂義、祁王意圖謀反,張敬助紂為虐,意圖鏟除政敵,對失去控製的太子生異心改奉祁王為主,每一件事都足以震驚朝野。

    太子在名正言順繼統登基後,改年號為曆平。以雷霆手段清掃張嚴兩派黨羽,再有新任內閣首輔宋大老爺及徐禹謙力助,新臣按部就班老臣兢兢業業,動蕩的朝綱很快再度穩定。

    論罪定罪時,靠在嚴瀚一派係的承恩侯父子亦受到眾言官彈劾,徐禹謙念侄子提醒一情,上奏本駁清欲加之罪。徐家長房爵位被奪,承恩侯罷官,徐光霽貶黜外放任偏遠之地縣令。

    徐禹謙再忙碌,總是按時迴府。

    這日,他見著小妻子時,她正坐在院中,太醫在邊上為她拆紗布換藥。

    丫鬟見著他紛紛行禮,惋芷就眉眼彎彎朝他笑。

    “情況可有好轉?”他上前先伸手輕輕摸她的發,問太醫。

    太醫細細看密合不錯的傷口,語氣不算輕鬆。“這傷算是萬幸,雖是力道淺,卻總還是傷著了筋脈,以後這手怕是連執筆寫字都難了。”

    “無痊愈之法?”徐禹謙眼中閃過黯然。

    太醫歎氣一聲,搖頭:“再是恢複也不過是指頭能動彈,別無他法。”

    待到太醫離去,徐禹謙蹲下身輕輕抓著惋芷的右手又失神,惋芷倒是笑了開來。“四爺以後可不能嫌棄我。”

    徐禹謙看著她如春日般暖陽的笑,心裏直揪著疼,許多話堵在口中說不出來,最終都化作一聲歎息。“真是寵得你主意越發的大了,我竟然不知你還算計這種結果。”

    “哪裏就能說算計,我又不傻。”惋芷抬起左手用指尖去描繪他的劍眉,低聲道。“當時我若不廢了這手,真寫下那東西,就會是徐家宋家被連根拔起的結果,即便相信四爺您會及時趕來,我亦不敢拿你們去賭。而且,這樣也算皆大歡喜。”

    惋芷說著,很得意的朝徐禹謙揚了揚左手,附在他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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