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要缺……是指施俊為空下來的五品知府?

    徐禹謙聞言心中凜然,卻不動聲色又朝張敬作揖。“任憑老師吩咐。”

    “你如今正升了正六品不過幾月,再調任定然是有阻力的。”張敬依舊打量著他,“你將那頭目抓了迴來,雖人交了我可這功本就該記你的,我與皇上稟明,這調任應該還是有七成把握。”

    “為師如今隻是想知道,你是否真願替為師分擔。”他又緩緩的道,斜照進來的陽光落在他半邊側臉,讓他神色越發莫測。

    是否真願意?

    徐禹謙與張敬視線對上,沉默片刻後露了笑,與他對視張敬的目光一般澄澈。“老師看重學生,自是願意為老師鞍前馬後。”

    張敬在他沉默不言的時候,麵上的威嚴已有所收斂,見他最後給出的答案終於也露出笑來。

    如若方才徐禹謙不加思索一口應承,那才是值得深思再三,這人會不會真構成威脅。如此看來,徐禹謙還是忌憚自己的權勢,起碼現在看來是不敢借著他嶽父來脫離自己。他有忌憚,那就還能控製住他。

    “那此事便這般商定,三五日內便會有結果,你也做好被傳召的準備。”張敬得到自己想知道的,這才再端茶抿上兩口,然後站起身來去拍他肩膀。“青州那邊還是不用太過擔心,山東承宣布政使司與我多少有些交情。你師娘十分喜歡那華嚴經,讓你們夫妻費心了。”

    徐禹謙便送他出了衙門,待他轎子消失為一個黑點,才抬手理了理袖袍。他指尖掃過隱在青色下的雲紋刺繡,俊雋儒雅的麵容似笑非笑。

    試探後再施恩施壓,還真是張敬處事的作法。

    明麵上是給他升官,可這外放要再調迴京中要怎麽做文章,隻要張敬一日是首輔就還得全看他意思了吧,真是好拿捏製肘自己的辦法。

    嶽父任吏部尚書的事情,已經讓張敬戒備之心再起,如若他去一趟青州能讓張敬稍稍安心,也不錯。還是那句話,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不然,他嶽父那尚書之職也來不了這般容易。

    至於那山東承宣布政使司……就看最後張敬會不會後悔把自己派去了青州。

    徐禹謙負手緩步邁入衙門,陽光落在他身後,越升越高。

    放衙後,徐禹謙與宋承澤、汪明毅一路,到宋府為嶽父慶生。

    汪明毅這是第一次與女婿的身份登門,緊張得把官袍袖子都攥得皺皺巴巴,宋承

    澤麵無表情看那褶皺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徐禹謙好笑的與他道:“嶽父大人隻是看起來比較嚴肅。”

    便是這樣,汪明毅在見著宋大老爺時說話還是結巴了,在看到宋惋憐後,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用飯時居然伸了左手去握筷子。要不是徐禹謙為他遮擋一二,再低聲提醒,非得鬧個大笑話。

    飯畢,徐禹謙便將要外放的事如驚雷般砸在眾人心頭。

    “如何使得!”宋大老爺麵色微沉,抓住椅子扶手的手背青筋突起。

    惋芷亦緊張著去看他,迎著燭火,她白皙的臉龐透出幾分青色。

    ——她隱隱猜測到外放一事,與父親升官有聯係。

    做為當事人,徐禹謙淡定而從容,他朝宋大老爺道:“嶽父大人,眼下情況,小婿外放並無沒什麽好擔心的。雖是失了六部內的職位,可外放正好也是積攢政績的機會,您當年不也同樣當了知府兩年。隻要外放期間您入得內閣並穩了,小婿便萬無一失。”

    理是如此不差,可這是拿女婿的仕途在相搏,宋大老爺心裏是為難極了。女婿為了讓自己這尚書之位,謀劃得實在太多,張敬又是多年唯我獨尊慣了的性子……

    “父親,四爺相信您,您也該相信四爺。四爺到青州,我也要一並去。”惋芷在他猶豫間突然站起來。

    宋大老爺看著愛女越發為難。

    青州富庶,可也是被列入了戰事要地,否則也不會出上任知府與寇匪聯合想占城之事。

    “小婿亦有此請求,若此事成定局,還請嶽父大人準小婿攜惋芷上任。”徐禹謙跟著站起身,朝宋大老爺深揖。“小婿必會護她安然。”

    青州起事不久,如今加強戒備嚴防近一兩內斷不會再有大波動。

    宋大老爺看著站在身前的夫妻倆,良久歎了口氣:“都先坐下再說。”

    惋芷是了解父親的,充滿忐忑的眼眸霎時亮如辰星,徐禹謙因為她這種變化,隻覺心頭有股溫泉噴湧,那暖意在四肢流淌。

    宋承澤與汪明毅自聽到消息後就沉默的坐著,宋承澤在妹妹說一並要往青州去,神色終於起了變化,臉上的淡漠被擔憂覆蓋。他正欲說什麽,父親卻已是要應承的意思。

    妹妹嫁人了,自然是以夫為綱,可……青州,那麽遠的地方,妹妹從小嬌養著長大,連京城都未出過。

    宋承澤思緒百轉千迴,一顆心極不安。

    宋大老爺讓兩人坐下後慢慢說起他所知的青州情況。

    他是通政使,便是身為首輔的張敬也未必有他清楚青州的動態。

    徐禹謙安靜的聽著,將每個字都記於心中。

    夫妻倆離開時,彎鉤似的月芽正在重重樹影之上。

    宋大老爺領著長子將人送到垂花門,見馬車駛離轉身時,聽到長子低低喊了自己一聲。

    他側頭,看著修竹般的長子立在月色之下,幽暗的逆光不能完全照亮他臉龐。

    “父親,您真讓惋芷跟著離京?子衝前去青州,接妹妹迴府住便是,左右徐家分家了,她也不必日日晨昏定省。”

    宋大老爺聞言嚴肅的麵容上添了絲笑意,“當年為父外放時剛成親不久,你外祖把你娘親留在了鄭家,你猜你娘親做了什麽?”

    “她趁你外祖上朝去了,在你二舅舅的幫忙下直接到城外攔住了我,就那麽跟著我上任,這也讓你外祖對我頗不滿。再後來你娘親難產去世,並讓我答應娶程氏為續弦,你外祖便更討厭我了,確實也是我沒有護好你娘親……亦虧欠程氏。”

    宋承澤怔在原地。

    這些事情,父親從未說過,娶繼母的事還有這種內情,他亦從不知道。迴想起來,繼母自進門後便對他們兄妹無微不至,莫不是繼母與母親還有別的什麽交情。

    宋大老爺伸手拍長子的肩膀,“小芷雖未見過你娘親,可性子是隨了她的,何況徐子衝比我當年要有擔當。晚了,早些迴去歇著吧,為了你妹妹,你也要更加努力才是。子衝可是跳好幾級了。”

    言畢,宋大老爺已慢步離開,宋承澤看著父親的背影百感交集。

    皇帝果然在第三日便傳召了徐禹謙,皇帝對他十分看好,外放一事成定局。次日在朝會上宣旨任命後,皇帝又再次傳召他,單獨與他說話許久。

    嚴瀚從呂義那得知此事,隻冷笑數聲。

    徐禹謙外調是他樂於見到的,張敬那老狐狸在別人麵前偽裝極好,他卻知道這對師生八成有了罅隙。宋昭元可是出人意料橫插一腳,將自己與張敬都謀劃許久的吏部尚書之位給吞了,馮旭那侍郎都做了快四個年頭,張敬就盼著他上位呢,他可不信張敬就不惱火。

    現在局麵又要有轉變,少了個讓人頭疼的徐禹謙,於他倒是有利。

    上任的日期在十一月中旬,雖還有近月餘,卻還是算倉促的,徐禹謙

    與惋芷的意思最好要趕在入冬前到青州。

    得知小兒子要到青州上任,兒媳婦也要跟著,徐老夫人連夜就到了徐府,拉著惋芷的手直歎氣。想開口留她,又沒有理由,徐家這種情況也難於開口,親家那邊養的嬌滴滴的閨女要陪兒子吃苦,肯定心裏不好受。

    徐禹謙看著老母親苦笑,這種時候不應該是囑咐自己,上任到青州的明明是他才對。

    有婆母的幫襯,從未出過遠門的惋芷拾掇起來輕鬆多了,兩日時間基本就準備妥當。

    李氏這日扶著腰挺著個肚子便上門來,把惋芷嚇得手都要發抖。

    都五六個月身孕的人了,怎麽行事走路都還這樣風風火火!

    “你居然要跟著他去青州!還不告訴我!”李氏掐著她的手,一雙美眸都要噴出火來。

    惋芷有些吃疼,可憐兮兮眨眼看她,有些沒明白重點在哪。

    “我家那口子說那邊一直以來就不太平,你怎麽那麽傻!還不告訴我!要不是我聽得你繼母身邊丫鬟念叨一句,你是準備拍拍屁股瀟灑走人?!”

    惋芷終於在她要吃人的眼神中明白是生哪門氣了,直抿嘴笑。“你懷著孩子不能動氣,我是準備明日去尋你的,你瞧我貼子都寫好了。”

    拉著李氏慢慢坐下來,她指了指桌幾上剛寫好的燙金貼子。

    李氏順著她的手看去,確實是真的,神色才緩下來。

    “青州那邊聽說不太平,還是別去了,你繼母也快生了,你就真的心那麽寬?”平心靜氣下來,李氏又勸她。

    惋芷便露了個笑。

    她唇角微翹,弧度柔和甜美,帶著不經意間流露的幸福,似春風襲人那麽溫暖。

    “明嫿,四爺在那裏,那裏會很安全。”

    李明嫿被她由內心而發的話震得沉默許久。

    兩人正坐著,外邊有傳來一陣腳步聲,非常齊整有素。

    惋芷忙推開窗往外看,明叔帶著二十餘名護衛擋在了二進的院門。

    “李明嫿!你快給爺出來,不然我闖進去嚇著徐四太太,你可不能怪我!”

    粗礦氣勢十足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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